穿过林荫道,是一条横穿花园的羊肠小路。
对于这个熟悉不能再熟悉的“捷径”,在场的人都啼笑皆非。
还记得,傅雨辰曾以学生会的名义在此竖过标语,略有调侃但也十足讽刺——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谁都清楚这是对鲁迅先生名句的误读,但这个显而易见的谬误却疗救了“另辟蹊径”者的讨巧之心,整整三年,这里的菊花都如今日这般灿烂娇艳,虽然孤芳自赏,但也无人再敢亵渎。
叶润秋爱菊,许是与她的名字有关,但她更欣赏的是菊的气度与境界,哪怕孤芳自赏,也能在这处无人知晓的地界独守一方沃土,这需要何等的豁达与淡泊。
已在人世中几经飘零的她,或缺的或许就是这种不求名利的静雅与知足。
在叶润秋高二生日那天,她曾告诉过傅雨辰,“如果能让我选择,我宁愿去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山村,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简简单单地过些男耕女织的生活。”
傅雨辰则用一副调笑的口吻回她,“如果你想做织女,我会考虑当一回牛郎。”
在那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任何女生听到这些都会感动,但傅雨辰的后话却让她后悔袒露心扉,“但前提是,你来耕地。”
途经人工湖,叶润秋朝喷泉池打量了几眼,阳光映照下的那里,永远浮荡着一道永不褪色的彩虹,就像那年他清秀俊雅的模样,不事声张也悄无声息地镌刻在她心底。
曾几何时,谁的一颗石子溅起了半池涟漪,谁的一记微笑又跌宕了女孩不经世事的心湖。
那是一个下午,夕阳烧红了西山,也点缀了半处校园。
叶润秋闲来无事,就倚在池边喂鱼,点点揪扯下来的面料,一如湖面飘浮的桂花惊惹了水中的游鱼,不消半刻钟,清平的水面便星星点点晕开了五色的波澜,多彩的锦鲤竟在水底争相斗艳——“一树桂香绿清波,半池锦鲤戏晚阳”,此情此景不禁惹人倾羡。
叶润秋曾去过香格里拉的碧塔海,也曾在那里领略过“杜鹃醉鱼”的绝世奇观,这里的情境虽比不得那处,可也别有一番雅趣。
就如傅雨辰所说的那样,“心情对了,站在小池旁,也有种看大海的感觉。”
那时心情正好,叶润秋也深深陷入“碧湖彩鲤”的曼妙之中,但突如其来的一颗石子,却惊扰了满池的安详。
受了惊吓的鱼儿一哄而散,飞溅的水花也在水面漾开了刺眼的波纹。
她正生气谁这么不识趣,只抬头一望,水池那岸正立着一位清秀俊雅的少年,他身着素色的英伦羊毛衫,肩头还漫搭一件墨黑色的休闲西装,轻佻又不失风度。
还不待叶润秋质问,他又若无其事地捡起一颗石子,手起石落地在水面划出一记漂亮的五连跳,每道水花都晕开了大小不一的涟漪,层层叠叠随波延展。
做完一切,少年又单手插兜、斜倚桂花树旁,稀稀落落的光影也在他颀长的身影上晕染了金色的斑驳,那点点朦胧的流光若即若离,似梦似幻,可遇而不可期。
时间似乎也在刹那间息止,剩下的只有她不甘平静的心跳。
傅雨辰,一个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的男生——给了她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心之触动,但也让她每每平静之后逃也似地认为一切只是个梦。
就在她略有失神的间档,傅雨辰已经沿着湖心的栈桥来到这岸,她从未想过还能与他相遇,哪怕这个校园小的还不足以让他们完美错开。
但傅雨辰没走几步,就停在了一处灌丛前,双手抱胸,略有几分调侃地说:“别躲了,鱼跑光了!”
这奇怪的举动立刻吸引了叶润秋的注意,她带着不解盯着那处灌丛。
难道有人?
“坏蛋,大坏蛋!”
在一阵娇里娇气的埋怨中,灌丛后跑出了一群举着网兜的小学生,他们是学校老师的孩子,寻日里就喜欢成群结伙地在人工湖捞鱼。
螳螂捕蝉?还是黄雀在后?
叶润秋有些哭笑不得
那是否可以理解为,他之前的轻率之举并非是装酷扮帅?而是为了保护水中的锦鲤?
傅雨辰似乎瞧出了她的疑惑,饶有深意地冲她笑笑,然后径直向她这边走来。
“叶润秋?”他问。
难得他还记着她的名字,叶润秋不知如何回应,就点了点头,然后一脸茫然地看着他逐渐靠近自己。
“好些了吗?”
他边问边打量她的脚丫,在她没有回应之前,傅雨辰将西装往草坪一扔,很随性地坐在她的身边。
那架势就如相识多年的旧交。
叶润秋继续点头,心想上回没来及道谢,就连忙补了句:“上次谢谢你。欠你的人情,会还的!”
人却拘谨地缩在一侧,生怕灌丛里再冒出个班主任。
傅雨辰淡淡一笑,随意拔下一根野草含在嘴里,然后瞥她一眼,不疾不徐地说:“我的人情可没这么好还。”
见她一副不解的模样,傅雨辰又补充说:“我给你讲个故事。”
“好啊。”
介于自己答应的过于爽快,叶润秋一边用指尖绞着身旁的草茎,一边补充说:“正好闲来无事,权当打发时间了。”
傅雨辰瞥她一眼,渐渐敛收笑容,恢复了冷淡,良久才说:“你看那边。”
顺其所指,叶润秋看到了不远处的球场,夕阳下的那里显得格外热闹,眼下还有一波人在场上挥汗如雨,明明是打篮球,叶润秋却感觉他们在练习摔跤。
倒不是她过于挑剔,只是他们的球技真的“惨不忍睹”。
“你喜欢篮球?”叶润秋问。
傅雨辰无奈地笑笑,“我说的是排球。”
在球场的西南角,零星有几个人在耍弄排球,傅雨辰的故事也与排球有着相关。
曾经有个追梦少年,他的梦想是成为国家男排的“主攻手”。
他立志要为国家取得“男冠”的荣耀,十几年训练风雨无阻,可就在省队遴选的那天,他的父亲违背约定,亲手毁了他的梦想。
那时候的家长并不认可体育,“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观念也扼杀了他最初的梦,所以,他变得玩世不恭,乃至有些不羁和叛逆。
那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傅雨辰讲的也很动人,明明四周纷乱嘈杂,叶润秋却感觉万籁俱寂——天地间似乎只有他的声音。
那时的傅雨辰正被一道晚霞罩住,俊秀儒雅的面孔也愈发分明,他只微微一笑,天地都为之着迷。
叶润秋很清楚,故事里的少年就是傅雨辰,但她并不知道,在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里,她也有幸充当了过客。
“我希望那个少年不要放弃。梦想是要有的,万一”
叶润秋想说万一实现了呢,但他那时正盯着她,灼辣的目光让她有些不适,她立马偏过头,悻悻说道:“万一见鬼了呢。”
叶润秋并不清楚,这无心之语竟说进了他的心坎,在那之前,所有人都试图劝他改变,唯独她劝他坚持。
“我替他谢谢你。”他说。
叶润秋没回,二人同时陷入沉默,短时的沉寂一如那湖间的风,带着眷恋与不舍,随着点点涟漪飘散而去。
“你们哪班的?!”突如其来的怒斥惊扰了一片祥和。
灌丛中随即钻出一道人影,不是别人,正是政教处主任!
人称“辣手秃驴”的何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