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寂静,房外蝉鸣。
程宝珠原本还撑着手蓄势待发想发火的,这会儿偷偷摸摸地又慢慢躺下。
——像只被戳破皮的纸老虎。
咻地一下,瘪下去了。
她眼神中的怒火说消失就消失,然后透着点儿丝丝心虚。
“嗯、呃……”
好半晌,程宝珠眨眨眼说:“你你过来,我给你用冰块敷敷?”
徐川心梗。
“得,你快点起床就对我是大恩大德了。”他拉着程宝珠的手,再次把人拉起来。
程宝珠自觉理亏也不磨蹭,短短一分钟内梳完头发洗完脸。然后坐上自行车上自带音效地“哔”一声,戳戳他的脖后:“徐川同志,letsgo!”
徐川:……
完了,心里的那团火再次熄灭。
原本熊熊烈焰,biu地一下成为小火苗,然后蔫了吧唧地消失。
他不自觉翘起唇角,宝珠也太可爱了吧。
小夫妻从老槐胡同出发,路过街道保育院时还去看了眼闺女。
闺女说是不肯去保育院,但此刻在保育院中却混得很好。
她身上带着徐川做的曲奇小饼干,众星拱月地站在小孩群中心,一块小饼干掰成碎碎的,你一点儿她一点儿地分出去。
她送出去一块,自己就吃一块,半点不亏自己的嘴。
徐川:……
所以闺女饼干是哪里来的?
趁他不注意偷偷带了饼干?
小夫妻在窗外悄悄看,最后看她嘻嘻哈哈的便放心离开。
出门后,徐川狐疑地盯着程宝珠仔细看。
但,程宝珠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你给的?”徐川骑车问。
程宝珠用力抱紧他,装作没听见。
嗯,风太大了!就是没听见!
徐川:这母女俩……合着伙来和他做斗争。
—
三月中旬,春意盎然。
街边老树抽出新芽,瞧着便觉得欣欣向荣新年新气象。
今年是1979年,马上步入八十年代。
程宝珠有些激动,八十年代离上辈子的她更近些,仿佛这个年代才是她熟悉的年代。
徐川拐个弯,进入主街道。
忽然,他们车前冲出一个人来,一位背着竹篓的女人。
“哎呦!”
一个急刹车,程宝珠额头直接撞到徐川的后背上。
“嘿嘿嘿,同志,你在这大街上可不能乱跑动。还好是遇到我这种自行车,万一遇上公交车和小汽车那是可要出大事儿的!”
徐川皱着眉,觉得她胆子实在大。
那个女人直说对不起,她脸上焦灼地四处张望,然后用不甚熟练地普通话道:“俺想问问你,老、老华胡同咋走。”
老华胡同?
徐川摇摇头奇怪说:“没这地方。”
他如今对首都城熟得不得了,跟那种常年住在首都的本地人没啥两样。
程宝珠把手放在徐川肩膀上,探出个头奇怪问:“等等,是老槐胡同吧?”
那个女人眼睛亮起,点点头。
程宝珠指着他们来的方向说:“你直走,然后往左边儿拐,走上一会儿再左拐进胡同。胡同口走棵大树,树下有几个老大爷下象棋。”
“谢谢,谢谢!”
她像是松了一口气,又急匆匆地往程宝珠所指的方向赶。
然而程宝珠就见她横冲直撞的,刚从他们车口逃过,没几秒就又撞上另外一辆自行车。
这次被人破口大骂,那女人道完歉后也不听闷着头往前赶。
自行车车主是位壮小伙,那么大的块头竟然抓不住那女人。那女人就跟个滑不溜秋的鱼似的从他手上溜走了,跑得飞快!
小夫妻看呆了眼,咽咽口水露出同款惊奇表情来。
靠,人才啊。
直到他们骑着自行车都快到北海院子了,程宝珠还眼睛亮晶晶地说:“她就那么一甩,那大块头竟然就往后退一步!”
她要是有这力气,何愁对付不了空间里的那些奇葩高级病人。
话说空间里的高级病人好似更智能了,主要体现在奇葩方式非常多。
有程宝珠看病不如它的意,就大喊大叫,坐在地上哭天喊地说她是庸医的老大娘。
有上蹿下跳,没人压着非得跳到问诊台上嗷嗷叫的调皮小孩。
有好好说着,一个急眼就突然从怀里抽菜刀出来的狂徒壮汉。
程宝珠就遇到过好几次一言不合就拔刀的病人,她从一开始手被砍,到后来完全可以一脚把它踢飞,顺带捎起椅子直接把它压住。
鬼知道她是经历过多少次流血事件才练就这番速度的。
她要是有那位女士的身手,她往后才不怕掏刀病人呢。
程宝珠想着,往后开药膳馆时是不是得招两三个保安来。
来到胡同,徐川带着程宝珠进入已经装修完一半的院子。
大门被重新涂刷过,檐上的雕刻也被上了蓝红白三种颜色,站在门口看大门整体显得很是精致贵重。
大门开在东南角,进入门中首先是照壁。
这个照壁勉强算是个古董,郑明德说它是这宅子第一任主人留下的,因为上头花纹精致好看他们也就没有拆除它。
说实话程宝珠没太看懂,上头好像就是各种花卉,啥意思呢?
徐川答:“说是象征着福禄寿喜呢。等全部装修好后,照壁这里还要摆个假山花卉,我在系统里看到过,已经买好备下了。”
几盆上等的松树盆景,几株名品牡丹。
甚至还有两棵百年牡丹树,系统自带营养液保证种下就能活。徐川想着到时候他这边院子种一株,宝珠那边种一株,看着就知道他们俩是夫妻店。
程宝珠:……
夫妻店,听起来好像怪怪的。
经过照壁是垂花门,垂花门是通向后院的正门。
站在正门处,后头是一排的倒座房,徐川隔成了三间房。他有些材料是从系统里买的,系统有的方面很智能,就跟当初程宝珠前脚去友谊商店买了绘本,后脚系统商城中就出现绘本一样。
好似是要触发某种机制,然后才可以出现相对应的产品。
所以徐川买完部分装修材料后,半信半疑地去商城里搜索一番,发现那上头果然出现隔音材料等产品。
系统:[你们上次装修完的时候就出现了,只是没发现而已。]
它真醉醉的,两夫妻都太过迟钝。
徐川甩锅:“你不早讲。”
商城中的隔音材料昂贵,不过再昂贵徐川也得买。自己这私房菜馆要想做得好,隔音的环境是必备的。
进入垂花门,内院四周都有围廊,这样下雨天的时候也能正常进出。
然后就是正房还有东西厢房及两边的耳房了,这里边合起来总共有六间房,加上倒座的三间所以整个私房菜馆中是九间房间。
徐川这人有点儿迷信,无论他每天怎么看书看报纸,在涉及到生意上的事儿时都要神神道道的。
因此,他在装修前去算了命。
算命的老瞎子也不知灵不灵,反正只告诉了徐川一个“九”字。
于是徐川只做九间房,院里只种九棵树,鱼缸里只养九只鱼,就连大大小小的锅也是只有九口锅。
呃……
程宝珠听了后只能露出个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尊重他人信仰是美德。
因为只做九间房,所以正房是没有拿来做餐厅的,目前还乱糟糟的不知道往后该用来干些啥。
左右耳房的旁边还有两扇门,通过两边的门便能进入后罩房。
徐川稍稍改动了一番,趁着这会儿还能修建直接把后罩房给拉高一大截,几乎是把后罩房给推倒重建了,建成他所习惯所喜欢的厨房。
厨房绝对是最先建好的,厨房旁边还有个后门,平常送菜就从这个后门里送进来。
一般没啥事儿的时候,后院通往后罩房的门就会被关闭,客人也进不来厨房。
程宝珠看完后甚是佩服的鼓鼓掌,徐川迷信归迷信,但品味还是有的。
这座院子被他装修的确实不俗气,竟然做到了精致又清雅。
嘿,有钱人可不就又喜欢精致又喜欢清雅吗?
“厉害,徐川你真厉害!”
程宝珠疯狂夸赞,为了弥补先前那个响亮的巴掌,她此时把七分厉害说成十分,输出一顿连绵不绝的彩虹屁。
“就算这宅子从前是王爷住的,也就只能是这样了吧!”
徐川抬手压压,脸上笑容怎么都止不住。他也甚是得意,感觉自己的这个私房菜馆好极了!
看完这边院子,又去看了眼隔壁院子。
同样隔壁院子的门就在左耳房后边,开在后罩房这里。
郑明德把钥匙给徐川了,只是隔壁还是原样,转悠一圈就没啥好看的。
徐川深觉自己就是俗人,安家置业后就是爱在各个院子里转悠,看到他家的院子就觉得无比满意,仿佛对未来更有憧憬了。
程宝珠其实真没那么爱逛院子,但看着徐川开心,她仿佛也挺开心的。
咋说呢,她忽然明白爱人之间乐其所乐是什么感觉。
徐川拍拍柱子:“明天工人还要来施工,座椅板凳那些东西我都下单了,大约二十来天后就能运来摆放。”
所以啥时候能开店?
立夏。在立夏那天便可开店。
那老瞎子咋说来着?
他拄着拐杖摇头晃脑说:“斗指东南,维为立夏,万物至此皆长大。”
反正徐川也听不懂他编没编,从他理直气壮的伸手掏钱那个动作看出这老瞎子似乎很有底气,总之立夏这个日子刚巧适合开店。
为啥呢?他想的就很实际了,因为到了那几天院子想必也装修好了,能早开张赚钱自然早开张赚钱啊。
其实程宝珠倒也觉得这个日子好。
孟夏之日,天地始交,万物并秀。
立夏本就是万物生长的日子,从这天开始人间将陆陆续续迎来收获。
他们两夫妻在首都奋斗这么久,也该迎来一波的收获。
回家时,夕阳在天际处绽放。余辉洒到首都城,璀璨而又热烈。
徐川想到自己和闺女儿做的承诺,便把自行车蹬得飞快,那扑面而来的春风把程宝珠的裙摆都给吹得掀了起来,她头上碎发也在随风飘扬。
旁边经过男生,瞧了不禁对经过的小夫妻吹了声口哨。
啧,都以为这对是躲着父母谈恋爱的小情侣呢。
程宝珠颇有些兴奋地嘿嘿笑,说实话来了首都有了闺女后,两人还真是难得这么大街小巷的乱窜。
“徐川,我觉得偶尔把闺女送到保育院去,咱俩出来玩一趟挺好的!”
程宝珠把头凑到徐川耳边,沿着风大声说,心中很是蠢蠢欲动。
她又说:“哎,咱们过几天去看电影好不好,我们好像都没怎么看过电影。然后再去开房!去开房去开房!”
程宝珠有些激动。
开房好啊,开房绝对能增加夫妻之间的趣味。
徐川瞬间get她的意思,耳垂微微发红:“那明儿去?早上就把闺女送去保育院。”
“……倒也不必这么急。”
谁开房早上开啊。
“那就吃午饭,把闺女送到保育院后咱们再去看电影,然后开房。”
开房这两字,徐川说得很小声。
被风吹得程宝珠几乎都没听见,她“啊”了一下大声问:“然后干啥,看完电影后下午再去开房?你这么心急干啥,我明儿还有课呢。”
叮铃叮铃——
徐川此时车子拐弯车速刚好降下,程宝珠这句话旁边经过的人听的一清二楚,纷纷转头看是谁这么不要脸!
真是世风日下,现在的年轻人竟然大庭广众的说要去开房!
经过的人于是又齐齐投来鄙夷的眼神,
嗡!
徐川即使这些年被程宝珠历练得自觉已经是厚脸皮的人物了,但在此刻他的整张脸依旧不争气的红得如烫熟的螃蟹般。
程宝珠还真是……
真是时时能给他大惊喜!
他这回脚下蹬得更快了,在别人“流氓”还未喊出来前彻底逃离这个地方!
程宝珠抱紧他的腰,将脸紧贴在他的背上鹅鹅鹅地笑,越笑徐川脸蛋就越红。
终于,两人一路回到街道保育院,此时还没什么家长来接孩子呢,因为大多数人还未下班散工。
徐川和程宝珠站在保育院班级门口,冲里头正“优雅”提着小裙子的闺女挥挥手。
大闺女眼睛一亮,冲了出去抱住程宝珠的大腿:“妈妈!”
她又仰头看徐川:“爸爸!”
徐川将闺女抱起来放自个儿肩膀上,跟保育员打过招呼后便离开。
大闺女很是兴奋地摇脚丫:“高高高!”
徐川颠她两下:“爸没骗你对不对,真的早点来接你了对不对。”
“对,爸不骗好!”大闺女拿着刚刚程宝珠顺路买的风车,咯咯笑出声来。
一家人离开保育院,站在门口看着的保育员们忍不住心生感慨。
保育院开了有几年了,她们也不知接收过多少孩子,只是少有见到这种家庭。一个孩子是否在有□□长大,她们这些做保育员的很容易能看得出来。
单从好好和她父母的相处上,从好好来到保育院中的表现上,从好好和周围小朋友的接触上看,她完全是被爱意浇灌着成长的姑娘。
“李叔问徐川为啥这么拼,你猜他咋说?”
忽然,有位保育员开口。
“说啥?”
“哎,说给他闺女儿攒家底呢。”
其实胡同里没人把他这话当回事儿,家底给了闺女儿往后拿啥给儿子?
可现在这位保育员却有些相信。
门外。
一家三口乐乐呵呵的回了家,徐川用肩膀驮着闺女,闺女在半空中举着风车欢呼。
程宝珠则慢慢骑着自行车,也在旁边慢慢前进着。
笑声从保育院来到胡同里,沿着胡同一路传到家中。
夕阳西沉,原本还灿烂的晚霞仿佛在慢慢落幕。
金黄的光打到一家三口的身上,平白增添了好几丝温馨。
就在一家三口即将到家之时,他们远远地发现自家门口坐着一个人。
稍稍走近看,竟然是那位在大马路上差点被他们撞到的女同志!
这人也看到了他们,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后直勾勾地盯着程宝珠看。
徐川把闺女从肩膀上抱下来,将程宝珠拉到身后,眼里满是防备,谨慎问:“请问你有什么事儿吗?”
他记得,这人力气很大。
那女人点头。
她对着程宝珠说:“俺来找你。”
程宝珠用手指指了一下自己,颇有些莫名其妙:“找我?请问你是?”
“俺叫蒋明霞,家住红光县七连公社第三大队的村口坳里,俺丈夫是马立身。”她认真说。
徐川抽抽嘴角,他甚至没听过红光县,所以这人为啥来找她家宝珠。
程宝珠……倒是知道,为啥呢?
因为马立身她认识,这位奇人去年因为固执地给她塞情书,曾经被程宝珠告到辅导员那里去。
程宝珠觉得学校私底下欣赏自己的人还是不少的,但大家都是来读书的,更是接受高等教育的大学生,没人公然会做出那种在她有家室的情况下,还要跟她来外遇的傻缺行为。
当然,除了这位马立身。
不是吧,难道这人因为持续骚扰她后被下了个处分,所以这事儿他媳妇儿找来了?
程宝珠瞬间警惕。
哪知人家倒特别礼貌说:“俺丈夫过年给你写的信被俺看到了,俺弟看了信说他是在首都外头有人了。俺不信,俺就来看看。”
程宝珠挠挠头:“等等啊这位蒋同志,我得先跟你声明一点,你丈夫我确实认识,但我过年没收到你丈夫的信,我更没跟你丈夫有过特殊接触。我只在去年被他塞过信,如今这封信早被我上交到辅导员那里去了。”
蒋明霞红着眼点点头:“俺信。”
程宝珠松一口气,心想你信就好,她这完全是无妄之灾。
“俺信你看不上他。”
说完,蒋明霞抹了抹眼泪,背着竹篓就大步走了。
这会儿天挺晚的,程宝珠礼貌说一句:“附近有招待所,就在国营饭店旁边。”
蒋明霞停下脚步,转头眼神灼灼说:“俺不上招待所。”
“那你要去哪儿?”
“俺要去他学校!”
“啊?”
“他骗俺,说俺弟字没认全读的信不对,俺现在知道俺弟读对了,俺得去找他!”
程宝珠试探问:“找他干啥?”
“干啥,当然是揍他!”
“俺家出钱供他上大学,他骗俺就算了还骗俺家钱。俺昨天都没钱住招待所,只能住墙根底下,俺不服!”
说完,蒋明霞都不给夫妻两反应的时间,冲地就往胡同外跑去。
徐川程宝珠:……
一阵风刮过,把老槐吹得簌簌响。
程宝珠猛地回神,也眼神炯炯地盯着徐川说:“那啥,我想回学校吃瓜……呸不是,是看戏。”
徐川没好气地把程宝珠拉回家:“看啥啊,你先老实跟我说说你在学校咋了,怎么被欺负了,你想看戏明天去看。”
“哎呦呦,明天还看啥。”
“她不是今天揍,明天我去!”
徐川暗骂:“我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