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上的金光粼粼,从东边始最为明亮,往后是暗金色的水波、更远处则瞧不见涟漪。
陆昂立于甲板之端,手持长枪,眯眼直视着太阳:“日出了!”他迎着日出将手中长枪高举,金光闪耀下,枪柄处刻着一个“沁”字。这是昨日公孙沁用她的石制刻刀划的,说是“青龙属水,枪由心生,心水怪不好听的,便叫沁吧。”
身后传来慢悠悠的脚步声,是宋禾从船舱内走出,他走到陆昂身边,迎着金光瞧见了长枪上的沁字:“起这般早?你我不如去做些点心,正好给你的陆沁妹妹送去。”
陆昂嘴角一抽,连忙道:“先生莫要调侃我,陆沁之名不过是公孙沁为了行事方便的托词。”
宋禾摇头失笑:“千里单骑持镐戎,巾帼何需让须眉?公孙沁是个奇女子,你若是喜欢她便莫让她回西楚。”
陆昂追问道:“为何?”闻此,宋禾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不打自招了。宋禾正色道:“西楚与大周终有一战,你莫要忘了自己是陛下亲赐的平武子爵。公孙沁若是回了西楚,你两就只能沙场上见。”
见陆昂沉默不言,宋禾望着金色的湖面长吁一口气。陆昂低声问道:“先生,何故作叹?”宋禾嘴角轻笑,目光看着徐徐上升的太阳:“天下比男子还傲气的女子并不多,你倒好,一下子招惹了两位。我看你与其在这练枪,不妨去多看几本志怪小说。”
陆昂暗自琢磨:志怪小说?马浑当初亦是说自己看多了志怪小说。只是自己来这世界快两月了,却是从未看过,莫非此书中另藏玄机?陆昂一脸正经地追问道:“先生何出此言?弟子求教!”
宋禾摆摆手,嘴角笑意:看了这江上的日出,就该去给小踟蹰做饭了,那丫头早起要是寻不到自己,非等跟自己闹一早上不可。他笑着摇头,走下船板,仅留下一句话:“你腰上的戒尺和手中的银枪,寻常人得其一便是天大的福气,可你偏偏有两样,福兮祸哉……”
陆昂琢磨着宋禾的话,不知其所以然,他本想去找公孙沁陪自己练枪,只是看着腰间的戒尺便打消了念头。抛开众多思绪,他握紧长枪,身如游龙、枪起风云。
甲板共有三层,最上一层仅有七个房间,都是给主人家用的。公孙沁的房间和贾玉的房间仅仅相隔一个储物室,贾玉起了个大早,匆匆往下层的厨房走去。
进了厨房,贾玉撞见了正在熬粥的宋禾,连忙招呼道:“先生怎么也在此?这些活计交由下人来做就好,何需亲自来。”宋禾撇了他一眼,眯着眼笑:“公子为何而来,我与公子并无二致。”
贾玉没听明白也不在意,他时常听不懂一些书生在说什么,他读过几年书,但也只是读过。他闻着香凑到宋禾身侧,喃喃道:“你这粥光香就让人垂涎三尺,书上说君子远庖厨,没想到宋夫子却是有此番好手艺。”
宋禾的嘴角一抽:我熬个粥跟远庖厨有何关系?想归想,宋禾还是客气道:“在下熬了不少,公子若是觉得尚可入口,便拿碗盛一些尝尝。”
贾玉闻此顿时喜出望外,他原先还不知道给公孙沁送什么点心,现在得此等美味的粥,正好予公孙沁润胃。他连忙道:“先生此言,真是说到我心坎上去了。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宋禾将锅盖打开,瞧着色相差不多了,便道:“公子请自便。”见道贾玉只盛了一碗,他困惑道:“公子自己不吃吗?”
贾玉一愣,撇了宋禾一眼,试探问道:“先生何出此言?”宋禾眯眼笑着,取来瓷碗盛上粥递给贾玉,说道:“拿好便是,公子心中了然,何须问我呢?”贾玉将粥和筷子放在木盘子上,小心端着出了厨房,亦不忘对宋禾说了声多谢。
屋内,榻上散乱着粉色的床褥,绣着两只鸳鸯。房间分为里外两处,由一个绣着淡紫色绢花的屏风隔开。外屋的书案上放着两块夜明珠照明,还有一套红木桌子。内屋有一个紫竹衣柜,还有一处梳妆台,一架琉璃镜子已是价值不菲,其下的橱柜装着各色的首饰和胭脂水粉。
公孙沁披散着头发慵懒地趴在梳妆台前,眯着眼打理着琉璃镜子中的自己:双瞳剪水、玉容花貌,自己若是男子怕也会心动。她把玩着两对镯子,嘴角轻笑:“这贾玉真是小血本啊,和田暖玉、金铃玉簪,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子怕早被他骗到手里了。”
说着,公孙沁将镯子随意一丢,她从小在西楚皇宫里长大,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便是出了皇宫,每逢节日又是不知多少珍宝被送到她府上。她从怀中取出两个锦囊,这是诸葛冉治给的,说是“红的为乾袋,黑的为坤袋,乾袋可御敌,坤袋可脱身,你若是遇到危险便打开其一。”
门外却响起了扣门声,公孙沁皱起眉头,心中暗骂:这登徒子好生不要脸,大早上扰人清梦,等出了豫州我非要他好看。
开了门,公孙沁看着比自己高半个脑袋的男子,悻悻然道:“是你呀……贾公子,不知所为何事?”
眉眼莹莹带水,脸颊尚泛着红晕,发丝披肩,素衣紧身。直看得贾玉愣神,良久才回过神来:“江上船只颠簸,沁儿昨夜可睡好?今早我特地去膳房煮了碗粥,端来为你暖胃。”公孙沁看着粥,待香味入鼻,她的眼神一滞,连带着脸色都苍白了:这味道和那个混蛋逼自己喝的粥如出一辙,姓陆的,借贾玉之手恶心我是吧,走着瞧!
公孙沁淡淡道:“公子进来吧,将粥放在桌案上,留下一起用餐吧。”贾玉喜出望外,连忙进屋将粥放下,自己也寻了张凳子坐下。公孙沁回到屏风后,温柔道:“公子不妨先用膳,妾身要整理妆容。”贾玉连忙道:“不急不急,我等沁儿便是。”公孙沁心下悠悠一叹:左狼右虎的,这千里奔骑,尚不如沙场厮杀来得痛快。
此刻的千里之外,凉州边境。
棕红的车架,三马拉车。王协慵懒的靠在婢女的腿上,让她给自己按着穴。徐登则是捧着卷书,身侧更是堆满书籍,都是些地志、官录。
徐登撇了眼一脸惬意的王协,笑道:“索性殿下带了楠香出来,不然我这大手大脚的,可伺候不来殿下。”楠香掩嘴而笑,笑声如风铃,尤为动人:“先生莫要取笑奴家,殿下待我万般好,便是再走翻山越岭万里,我都愿跟着殿下。”
徐登给王协使了个眼色,笑道:“殿下快听,我这什么都还没说,这丫头就开始表忠心了。”王协眯眼看着徐登,说道:“你若是羡慕,我让小楠也给你揉揉。”
徐登连忙摇头,摆手道:“我可无福消受,楠香的手艺殿下还是独自享用吧。不过,”徐登话头一转,接着道:“走了六日,总算进了凉州。”说着,他朝外边驾车的马夫喊道:“张老头,今日我们能否到武城?”
张二山嚷着嗓子,回道:“你们啊,一日的车程非要走两日,若不是钱给的多,老头子我真受不了这般墨迹!”徐登朝王协嘿嘿一笑:“你听,今日便能到武城了。”随后,他朝张二山嚷道:“张老头,等到了地方钱给你十倍!”
提到钱,张二山的眼珠子都亮了,嘿嘿笑道:“好说好说,两位爷放心,今日必到武城。”下一秒他的嘴角一顿,脸色骤变,只听徐登接着道:“仟韧山吴白脸你知道吧,我们就去那里。“
张二山吓得勒住马绳,由于刹得过快,为首的汗血马更是扬蹄而起。张二山吼道:“你们要去仟韧山,那可是白鬼的地界?凉州马匪的第三把交椅,你们可说清楚了!”
徐登笑道:“张老头,你莫要害怕。只需送到山脚即可,届时我们自行上山,你于山下等候便可。”张二山将马鞭搁下,臭骂道:“白鬼是吃人都不吐骨头,其余马匪顶多劫财,我可知道那白鬼可是连流民都不放过。凡进了他地界的人,没几个活着出来的。那可是吃人肉饮人学的鬼啊,我张二山还有一个男娃、两个女娃,家里大屁股媳妇还等着我回去。这活我干不了!”
闻此,徐登嘴角抽搐,一时苦笑不得:吴敌那小子到底造了什么孽,相爷让他去凉州当内应,怎么比原先的马匪还吓人。徐登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劝导着张二山:老伯你想想,你儿子要上学吧,女儿要嫁人吧,学费和嫁妆你不得早准备?这样我们付你五十倍的钱,如何?
张二山听到五十倍,顿时张目结舌地看着徐登:“当真?”
徐登从怀中掏出一袋铜钱,待张二山稳稳接过钱后,接着道:“这是一半,此事了结,我们再给你足足二两银的铜钱。”张二山闻此,眼珠子一亮,仿佛平白多了一身的精气,喝道:“贵人放心,我张老伯的买卖向来一诺千金,必定将三位送达仟韧山下。”
马车重新起行。车厢内,楠香拖着腮问:“先生为何偏偏要给铜钱,要知道我们的铜钱也就三贯,很多地方银子都找不开的。”
徐登看着楠香一脸认真的样子,笑道:“你也知道银子找不开啊,那老伯岂不是更找不开?财货动人心,说得便是银子。”
楠香歪着脑袋,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心中纳罕:先生说的好生绕,我听不懂呀——算了算了,反正花的是殿下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