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料回来得快,费楚趁着递送的过程中,截胡瞥了几眼。
瞳孔收缩,意识到这件事背后恐怕没有那么简单,费楚快速收敛了眼神。
全息投影的资料集递到池曜手上时,亲王府的婚礼已经传来了正式延迟的消息,且,没给出任何延迟的相关理由。
“大家没问?”
费楚问传回消息的护卫。
护卫愣了下,“延迟一下,可能是流程有什么问题,需要问吗?”
哦,费楚懂了,亲王府只说了延迟,大概率通知也不太正式,宾客都觉得只延迟一小会儿,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就他们收到的消息,一个新人都不在了,也不能说是小事。
“亲王府今天,恐怕有的热闹了。”费楚意有所指道。
护卫听不懂,池曜却把他叫了过去,“你也来看看这些。”
丢完资料,池曜拨通了与管员的通讯。
接通前,池曜对随侍的许今道,“另一个新人是毕家的?”
这些帝都的人情关系,再没人比许今更清楚的,“是的,叫毕舒,毕家的一脉分支,家里全是文职人员。”
“你让毕周去问问。”
“是。”
管员接通通讯,不问不知道,问了,内里细微处的古怪反倒越盘越多。
池曜不解:“这个案子之前反复排查过,边境线上不是没问题吗?”
特殊法庭当年受理的一宗蓝星人意外精神海干涸案件,当事人各自的名字池曜记不住,但是案件的编号,因为调查时间久,反复了好几次,后续又出现了离婚的特殊情况,这个档案号,在他脑子里可谓是根深蒂固。
管员:“边境线上确实没什么问题……”
欲言又止。
池曜挑了挑眉。
极具压迫力的沉默下,管员再度开了口,“陆家和时星的纠缠,似乎很深。”
“比如?”
“比如,我事后猜测,也仅仅是猜测,当年时星跟随陆律去边境线一事,不像是他们所说的为了准备兽核,那么简单……”
池曜:“那个蓝星人和你说的?”
管员笑容尴尬,“怎么可能。”
事实上,时星什么都没说,甚至掩盖得很好,这点猜测,是管员从照顾时星的侍女口中得知的。
自然,也不是什么正经对话,是无意中,听见了侍女和相熟的护士聊天抱怨,觉得古怪,离开之后慢慢琢磨出来的,但那个时候案件结案已久,时星也时日无多,陆家还供着时星的医药,管员的猜测什么根据都没有,只有埋在心底。
“陛下您稍等,树巢这边有紧急通讯……”
不一会儿,管员面容沉重再度出现在投影屏前。
听到消息的那刻,池曜都有点没回过神,“什么?”
管员:“陛下,时星去世了,他的通讯器向树巢发送了无体征消息。”
池曜第一反应不是伤感,他见过太多的别离,而是想到了那双浅蓝色的眸子,莫名有点惋惜。
“不对的地方挺多的啊。”
“结案离婚的时候,说是感情破裂,离婚也是由蓝星人提出来的。”
“后续陆律怎么又去看他,而且请医疗团队的钱也不少,都是国内研究救治精神海枯竭蓝星人的尖端机构,一天就是上万晶币的医药费消耗,怎么看都不像感情破裂……真的怨怪到离婚的程度,怎么还会接受陆家的医疗?”
池曜插话,“倒也不是不可以用讨厌人的钱救命。”
费楚一哽,“行吧,这个地方不严谨了,如果挥霍陆家钱财报复……好吧,这个维度来说也挺合理的。”
“但是房子和侍女都是陆律找的。”
“看起来时星并不是不知情。”
话落,怕池曜记不住,多嘴道,“对了,那个蓝星人叫时星。”
看了好几份资料,池曜早就记住了这个名字。
事实上,他们现在正在往安城赶去。
走到一半,亲王府传来消息,婚礼办不了了。
倒不是陆家的问题。
是毕家的。
据说毕家将毕舒领走了,一个当事人偷偷走了,另一个当面离开,这婚礼,怎么都办不成了。
而毕舒的离开,一飞船的人都清楚,必定和毕周殿下询问毕家一事,脱不了干系。
池曜示意费楚继续。
费楚:“那这就说明时星并不像是法庭上所说的,那么排斥陆律,而且陆律时不时也去探望他,感觉,不像是感情破裂的样子。”
池曜:“你觉得有人威胁了蓝星人提出离婚?”
费楚一哽。
这个“有人”太巧妙了,如果他说是,那和直接说亲王府不对有什么两样。
换个人来可能就会把这个话题含混过去。
但费楚和池曜一起长大,又有血缘关系,倒是不忌惮这个。
“也,不一定是威胁吧,或许交换了什么呢?”
威胁离婚是写入蓝星人保护法里的,追究起来可要论罪。
“交换医疗条件?”
费楚:“可能。”
池曜:“不离婚陆家就不管了?”
费楚一窒,后知后觉,池曜比自己看得透彻多了,让自己说,就是想再从头梳理一遍,这些问题,说是问题,不如说是引导他思维……
费楚反应了过来,“离婚是和陆家交换条件,时星不是和陆律有问题,是和陆家?”
池曜长指敲在扶手上,一下,两下。
悠悠道出两个字,“或许。”
费楚:“……”
费楚:“不是,表哥你看出什么了,能不能一次性说完?”
池曜:“就你想的那些,或许再多一些,不过我想……”看了眼飞船外,茫茫雪色漫天,池曜轻声道,“等去了安城,一切就会水落石出了。”
匹配前,因为陆律个人能力有限,亲王府是也是签了责任人合约的,如果……
那特殊法庭,估计要重启这个案子了。
婚礼现在已经没有人了。
谭韶气急败坏正在发脾气。
闻希去劝过,收效甚微。
陆黎的下属从门口进入,在陆黎耳边低语几句,陆黎神色一肃。
“闻希,你回来,别去劝了,等她发脾气。”
陆黎:“你带人去毕家看看,用赔礼道歉的名义去,毕家让进你就看看毕家还有其他什么人,毕家如果不让进,依旧是带走毕舒,不能忍受陆律在婚礼当场离开的说法,你看看门口有没有其他的飞行器,记一下牌照……”
交代一通,闻希离开。
谭韶又来让陆黎派人去找陆律。
陆黎只掀眼皮看了谭韶一眼,丢下一句惊涛骇浪的消息,“毕周殿下今天召了毕家的长辈进宫,在毕家带走毕舒之前。”
谭韶一窒,“你什么意思?”
陆黎:“这恐怕是妈你需要担心的。”
说完也不去看谭韶慌张的神色,让管家去调时星在家的一些记录,未雨绸缪,提前做一些准备。
另一方面,陆律和陆家闹崩的时候他在边境线,家里具体发生了什么至今没人和他详说过,陆黎自己也想有个心理准备。
飞船降落,现场被保护得很好。
安城满地积雪,池曜近一年身体也不太好了,出行都坐着飞行椅,倒是不用担心在这种环境下,医护拦住不让他下地。
行到时星身边时,树巢的工作人员只确认了死亡,都在等池曜。
再见到那张熟悉的脸,见惯生死的池曜莫名想再叹口气。
这双漂亮的蓝色眼睛,永远都不会再睁开了。
“通知了他现在的联系人吗?”
池曜问。
管员:“还没。”
池曜没来前,管员听出来了他对当初的案情有疑惑,这种情况下,树巢自然最好听令行动。
池曜:“那现在通知吧。”
通知后,来了个女人,管员在池曜耳边道,这是照顾时星的侍女。
侍女哭了一通,请求去一边拨一个通讯,池曜蓦然出声道,“打给陆律吗?”
侍女愣住。
池曜见此了然,摆了摆手,放她去一边打电话。
陆律自然会过来。
上飞船等了一个小时不到,池曜就将陆律等到了,听着撕心裂肺的哭声,通过飞行器看着周围人都在拦着陆律,继而陆律在蓝星人的身旁跪地痛哭,池曜情绪上没多大的波动,甚至还感觉有些乏味。
陆律情绪崩溃了。
自言自语里,透露了更多的,能被管员捕捉的信息,转而传到了池曜耳朵里。
比如不该听家里的结婚,比如最后的时间该陪陪时星,比如,他对不起时星……
等池曜再次下飞船,陆律行完礼,都有些没回过神来。
“你们不是离婚了吗?”
“今天你的新婚,怎么在这里?”
池曜开门见山的两个问题,陆律一个都答不上来。
陆律身后小队的军人里倒是有已经发抖起来的。
池曜扫了那人一眼,和费楚交换一个双方都懂的眼神,费楚出列,催促陆律回答。
不多有新意。
说是在婚礼上见到了时星,担心之下,一路追寻,追到了安城。
池曜:“你们不是离婚了吗,他为什么会去你的婚礼?”
“你又为什么追寻他?”
不疾不徐继续问。陆律额头有些冷汗滴落,默然。
沉默长久一些,池曜抬了抬手,费楚开始清场,把跟随陆律而来的军人都赶到了一边,随从也跟着后退,等费楚回来,对话才继续,只不过这次,不是简单的问句,而是更为冷肃的质问。
“特殊法庭记录,离婚理由是感情破裂,是不是假的?”
“边境线里面搜集到的星兽围困过程,里面也有虚报的东西吗?”
陆律再次沉默,但池曜没给他这个选择,精神力悍然压下,陆律整个趴到了雪地里,胸腔内的空气都要被挤干净了。
池曜声音平稳,强势:“说话。”
费楚:“劝你早说早好,你可以守口如瓶,那个侍女,整个亲王府的佣人,挨个挨个查,不见得吧?”
陆律强撑着跪了起来,头低着看着雪面,手撑在雪上,刺骨的凉。
陆律想,时星离开的时候,感觉到的是不是也是这种滋味?
没有人回答。
也不会有人能解答。
闭目,眼泪滴落雪地,融化积雪。
陆律沙哑道,“能容我拨一个通讯吗?”
费楚:“会被我们的人监听。”
陆律点头:“可以。”
不是打给别人,是打给谭韶的,通讯一通,谭韶那边就发起脾气,问他去哪里了,问婚礼取消了他知不知道……
每一句都又快又急,陆律忽然感觉很疲惫。
“妈,时星去世了。”
陆律听见自己声音道。
谭韶愣了愣,继而皱眉冷漠回复:“那你终于可以收心了。”
“您只想说这个吗?”
陆律问。
声音透着一股凉气,听得人心头一跳。
谭韶没好气,“我这边一大摊子事,你还想我说些什么?你……”
话没说完,对面挂断了。
谭韶当即回拨,无人接听。
莫名,她心中的不安感增强,惴惴。
头一次反思,是不是话说重了,陆律接受不了。
人死不能复生,或许她这个时候态度该柔和些,将小儿子哄回来……
陆律挂了通讯,无声笑起来,直至笑出声。
状似癫狂。
费楚惊讶,不确定要不要上前查看,池曜轻轻摇了摇,两个人就这样在一旁等着。
须臾,陆律走了回来。
这一次,抬起了头,池曜也终于看见了他哭到深红的眼眶,在一片雪色中格外扎眼。
陆律声音沙哑,破碎。
“边境线被星兽围困的过程,每个字都是真实的。”
“离婚理由,是假的。”
“陛下,我想举报,举报亲王府谭韶……”
默了默,视线缓缓看向池曜,对视中,继而更加坚定,一字一句惨然道。
“违背蓝星人保护法,胁迫蓝星人离异;违背初始的匹配责任合约书,在蓝星人成熟期,未尽到亲王府应尽的供养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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