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副将目光在海船上的那一面图腾旗以及另一面漠北旗上看了一眼,将目光从那些与南人样貌颇为不同的漠北人面上扫过,心中对“阿史那包”的话其实已经信了一个七八成的样子。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漠北发生的一系列变故,现在并不是什么秘密。
武国也安插了不少探子在乾玥大陆的北境,随时了解、传回最新情报,以供武国朝廷上下作出及时、正确的抉择。
攻击他国使团的座船,与攻击翰国水师船只,意义完全不同。
可是,无论这所谓的白山国是否真的存在,都是一样的。
如果放这一艘海船过境,恐怕对武国会造成更大的威胁!
一旦所谓的白山国出兵牵制住了漠南圣山的大军,翰国的镇北军绝对就可以腾出手来了,到时姬国危矣!
而姬国危殆,大漠又起内战,则武国将痛失两大“奥援”,最终多半要独自面对翰国南下的水陆大军。
尤其还是船首、船尾的软帆,那是翰国新型的船具,之前从未见过,如果能够让这一艘海船俘获那自然是最好的了。
佘副将心念电转,很快便有了决断,他冷笑一声,指着包丁的鼻子,斥责道:“什么阿史那包?什么白山国?你们就凭这些伎俩就想糊弄我武国?!”
“既然翰国水师越过大江中线主动袭击我武国水师,即视为向我武国挑衅!”
“限你一刻钟时间,如果你们旗杆上挂上白旗投降,还可以给你们一条活路。如若不然,统统沉入大江之中喂鱼去吧!”
面对佘副将说翻就翻的一张嘴脸,包丁哈哈一笑,回头看了看船长,最终确定对方的想法。
船长若无其事的答道:“我如果出声,怕是不妥。对方会以为翰国真的要与武国开战了。”
“那好吧,这个锅,我阿史那包,背了。”包丁咕哝了一句,回过头去,看着佘副将,朗声道:“不需要那么麻烦。你要战,我便战!”
包丁看向下面几层甲板的漠北人,振臂高呼:“敬!漠北!”
那些漠北人现在早已经熟悉了海船上的生活,但是又不能半路下船,已经憋了一路,现在听到包丁的口号,几乎想都不想便齐声呼应。
“敬!漠北!”
“敬漠北!”
“漠北!”
听到这种纯正的漠北口音,佘副将将错就错,把海船上的所有人送去喂鱼的心思自然是更加的坚定了。
佘副将面无表情的对亲卫下令:“挂旗!击鼓!出击!”
武国舰队旗舰的旗杆上,各式旗帜升升降降,鼓号响彻江面。
大小战舰分成多个作战梯队,再次越过大江中线,朝着海船逼了过来。
海船体型庞大是不假,但是她首尾加两侧船舷共有六架巨大的拍杆,张牙舞爪一般探出来。那些可不是假的。
此外,与海船体型相匹配的还有她如同刺猬一般的一身刺。
矛穴之中探出了泛着寒光的长矛,劲弩强弓出现在矮墙后,需要十数砲手操作的巨大床弩从各层甲板的射击窗台现身,尽皆蓄势待发。
武国这一支舰队如果要想击沉这一艘海船,就算是有一口好牙,估计也得崩掉一大半的牙.c
海船要想在原地再使出之前那一招“蛟龙摆尾”,已经失去了足够的航速以及实施操控的水域空间。
并且,武国那些蒙冲、大翼战舰在江面上远比海船要灵活自如。估计海船一下锚摆舵,这些战舰便能及时甚至提前进行四下闪避,如同受到惊吓的鱼群一般。
那些突冒战舰,更是在舰首装上了巨大的冲角,反而生怕海船不与她们发生任何接触。
突冒战舰那犀牛角一般的冲角,一旦卡进海船的船身甚至是更高处的甲板当中
,不仅仅拖慢了海船的速度、灵活程度,冲角甚至可以直接当作桥梁一般,供武国士卒冲上海船。
捞钩、飞虎爪甚至钩爪绳梯,纷纷搭上了海船的船舷、桅杆、硬帆的木架。
也有不少武国士卒仍是借着桅杆的粗绳荡过去敌船,进行传统的接舷战。
此外,水战当中最常用的自然还有火攻。
绑了油脂油布的羽箭、劲弩,大雨一般倾泻在海船上的各处。
那些木架为骨架的、笨重的硬帆更是首要的攻击目标。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水战,看上去就像是攻城时敌军的蚁附。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海船两侧船舷就已经挂满了武国的士卒。
他们抢上海船各层甲板,甚至冲到甲板下面攻击那些操船的艄公、水手。
海船像是被鬣狗群围攻的雄师,每一爪下去都能给鬣狗以重创,但是无奈看起来鬣狗数量实在有些多。
被海船拍杆拍裂甚至拍碎的大小船只,已经有五艘!
然而这五艘船只以她们各自的方式牢牢的挂在海船身上。
即便是不在战时,估计都得要花一些工夫才能清理掉这些沉重的累赘。
此外还有船身上插着两三支巨大弩箭的那些战舰,已经在漏水了,一时之间还沉不了,却仍在奋勇向前,显然是收到佘副将下达的严令。
海船最上面的一两层甲板,也在用火箭回击,数量确实比武国水师的箭雨要逊色一些。
不过,一直在冷静督战的佘副将很快便察觉到了异常。
海船一如武国的战舰,在船身上各处要害位置、区域都蒙上了生牛皮,其他的防火措施也做得相当到位。
火箭、劲弩钉在海船的船身上,根本无法制造出更大的火势来,甚至还会熄灭。
倒是有几个悍不畏死的武国士卒抱着火油罐子冲上了甲板,侥幸点燃了里面的火油和甲板的一片区域,给海船上的守军造成了一定的混乱。
那些失去了继续作战能力的士卒,往往便只能躺在那些,自生自灭。
交战的双方,有时为了清理出足够的空间来继续作战,甚至会直接将尸体丢出船外,坠入湍急的江水之中。
这就是水战。
在火药仍被用于制作鞭炮、烟花、焰火的这个时代,这个时空,水战仍是采用这种古老传统的接舷战为主,来决定最终的胜负。
即便是武者,在武学境界相当的情况之下,仍是人数占优的一方赢面较大。
拍杆、床弩、火攻,都是重创敌方船只的利器。
“佘将军,这种火箭灭不了啊!”亲卫急声禀报道。
佘副将听了,快步走到距离最近的一处火情,凑近了察看了一番。
他刚才其实早已经注意到了,这种火箭烧起来之后,水浇不熄,沙土扑不灭。
甚至挂在生牛皮之上,也能烧出一个大窟窿来。
“这是石脂水?”佘副将也算是见多识广,一看二闻三摸之后,猜出来油布上涂抹的黑色粘稠物究竟是什么来历。
“石脂水?!不好,撤!”佘副将脸上勃然变色,一把揪住亲卫的衣襟,催促了一句:“快!”
此时,这一支舰队围攻一艘海船的战斗,已经进入到了一个关键时刻,或者是胶着状态。
海船的每一层甲板上几乎站满了人,别说继续使用火箭容易造成误伤,就算是人也没有什么落脚的地方了。
包丁站在爵室前,若无其事的看着佘副将检查完那一处火情,然后微笑着,遥遥的,对佘副将打了一个招呼,指了指下方的江水。
此时,在海船之上,之前那些嗷嗷直叫的漠北人终于加入了战场。
他们并没有直接参与战斗,而是推出来好几架水龙车。
这种水
龙车原本通常是用于灭火的。
车身是木质的水箱,“工”字形的加压杆需要两人配合操作,只有那喷水的龙头才是铁质的。
从那龙头嘴中喷出来的水柱,看起来并没有石脂水的粘稠漆黑,喷射得远,且水柱也粗。
而那些正在围攻海船的武国战舰,全部都恨不得贴在海船四周,正好被那几架水龙车淋了一个遍。
真的是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水龙喷水原本是救火之用,而现在喷出来的是火水,却是火上浇油之用!
除了佘副将所在的旗舰一直在战场外围督战,舰队当中的其他所有战舰全都享用这一场雷霆雨露。
这些战舰之上原本就有不少的火情,水龙的水柱浇上去,顿时制造出了一片一片的火海!
淋到了人的身上,一旦点燃,就像是附骨之疽。
哪怕这个人跳进了湍急的江水之中,直到他的尸体完全沉入江水,那恐怖的大火才会完全熄灭。
要不活生生烧死,要不跳江淹死,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佘副将眼神之中,除了呆滞,更多的是惊恐。
水龙车的水柱,有些溅到了江水之上,便像是浮萍一般漂着,继续燃烧着
江水之中已经有一些鱼儿实在受不了了,浮出水面来,仅仅是吐几个泡的工夫,就翻了肚子,被煮熟了
晨雾明明已经消散了。
此时江面上的大火却重新燃起了冲天的黑烟,几乎将这一片交点区域的江面封锁了一半。
鄂城外的武国水师大营,驶出来一支规模更大的舰队,直扑海船所在的这一片战场。
原本费了心思抢占了海船上风口的武国战舰,上面已经没有什么活人了,要不直接烧死在上面,要不就直接跳了江。
这些战舰,被海船上的士卒有条不紊的清理了一番,相继脱离了海船向着大江下游的方向漂去。
这种恐怕是空前绝后的巨型“河灯”,这种惨烈的场景,留在了大江两岸那些呆若木鸡的人心中,多半是永远也无法磨灭的了。
这时,阿史那包身边那个亲卫,取出桃弓桃箭,裹上油布点燃,将他亲手送到佘副将爵室扶手上的那一面旗帜点燃。
现在看来,这一面战旗之上那种湿漉漉的状态,显然不是江水造成的,而是那种从水龙车里喷射出来的水柱相同的液体所浸泡过的。
佘副将看着眼前迅速烧了大半的爵室,自嘲道:“对方一早就将这东西送过来了,偏偏你还视若无睹,硬是要装着看不到。”
水师大营的这一支舰队仅存的旗舰也烧了起来,自然也不会再追下去了。
摆脱了武国的战舰之后,海船上下四周虽然也是一副满目苍夷的样子,却仍是可以升起硬帆、软帆来,数十支大桨探入水中,奋力划了起来。
武国水师大营追来的另一支舰队,反而是与海船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
当下这种环境条件,能够追上海船的,只有两艘轮船。
这些轮船两侧的叶轮转得飞快,大有后发先至的势头,眼看着倒是越追越近了。
不过,当轮船的船长看到从前方海船上面抛进江面的那些瓦罐,却都是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减速。
从那些破裂开来的瓦罐里面流出来粘稠黑色东西,浮在水面如漆一般,带着刺鼻的气味。
随后,那两艘轮船的船长便庆幸自己没有盲目的追击下去。
几支火箭从海船爵室的方向射了下来,将那一大片如漆的江面全都给点燃了。
这一大片火海,虽然远远达不到铁锁横江的那种封锁效果。
可是,武国水师当中已经没有哪一艘战舰还有勇气继续追击下去,就是为了赌海船上没有那种水柱或者石脂水了。
海船上的漠北人,包丁的正气团员们,除了对在大江上点火有些新奇之外,对火水、石脂水都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而漠北人之外的那些船员,脸色都有些惨白。
除了刚才一场水战之外,更多的恐怕是对于包巡察使大人从漠北带回来的这种东西的深深的恐惧。
他们格外的小心翼翼的将落在海船上的各处的火水、石脂水全都给清理了干净。
船长将自己的目光从海船后方那一片火海上收回来,面无表情的问道:“包大人,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失手将“追风者”烧毁了,我们怎么办?”
包丁装傻充愣,答道:“老话说的好,马死落地走。船烧了,我们就登岸,走陆路上驿道,返回京畿。”
船长没好气的瞥了包丁一眼,强调道:“你知道我的意思,我是问,如果真把“追风者”给烧了,今上会做何感想?”
包丁收起了自己的嬉皮笑脸,正容道:“我猜想,今上对这种情况应该是喜闻乐见的。”
“如果火水连追风者也能给烧了,那普天之下恐怕就没有火水烧不了的船了!”
船长无可无不可的笑了笑,转身下了爵室,口中说道:“再有一天的航程就进入我翰国控制的水域了。”
“你下去好好准备一下,想一想觐见时需要说些什么,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包丁看着船长走下首层甲板去检视海船的船况,禁不住咕哝道:“想一想?难道我不是去走个过场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