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溪以为自己又死了。
是的,他早已死过一次。
死在二十六岁的那个除夕,世界也是如此冰冷。他倒在满架兰花的温室里,鲜血从被割开的气管里喷出,如烟花炸开。
在那之后,他当了很多年的孤魂野鬼,从这个街头飘向那个街头。双手无数次扼住仇人的脖子,又无数次徒劳地穿过对方身体,只能黯然垂落。
突然他就重生了。
重生在自己即将变成孤儿的八岁。
一睁眼,发现自己正在山上挖草药。
车前子一斤两毛钱,绞股蓝一斤三毛五分钱,虎耳草一斤五毛钱……重生后的梁溪看着箩筐里的收获,立刻做出决定:
采什么药啊,去挖兰花!
在上一辈子,他亲历了席卷华国的“兰花热”。二十年间,国兰由几毛钱飞涨到几百万一棵。无数人因为兰花而暴富,比如他的老板和仇人;也有无数人因为兰花落魄,甚至葬送性命,比如他自己。
现在是1988年,正是“兰花热”悄然拉开帷幕的时候。
重活一世,梁溪绝不会放过改变命运的机会。
他背着箩筐找了一会儿,很快就在一处山坳里挖到棵野兰。品相看着一般,不过可以先带去集市试一试水。
如果梁溪没记错,这个时候已经有外地兰贩子来到峨眉县,收购下山兰的价格可比草药高多了。
没想到下山时会遇见牛蛋那伙人。
上辈子的梁溪也因为不让他们抄卷子,被牛蛋放话威胁过。只不过,当初他上山采完药就回家了,并没有被牛蛋堵着。
也许因为找兰花多耗了一点时间,这辈子的事就会和上辈子有所不同?
所以只要他努力,就一定能扭转上辈子悲惨的命运!
就像他当鬼时看过的那些小说一样,主角凭借前世的经验积累,重生后大展身手,报仇雪恨,最终走上人生巅峰。
梁溪还惊喜地发现,他挖到的这棵野兰草居然会说话,还会施法让野草疯长把人绊倒。
这就是主角们在重生后会获得的金手指?!
为了保住他的金手指,他可以牺牲玩具枪,也可以牺牲解放鞋,甚至奋不顾身扑下山涧。没想到他的金手指太不中用,一泡水就说失灵。
好在没丢……
梁溪全身冰冷,意识恍惚,忽听有个声音嘀嘀咕咕:“看在我救你如此辛苦的份上,长大以后可不能变坏呀。”
这个声音又轻又柔,最后的呀字微微拖长,好似草叶软绵绵地在人心上刮了刮。
梁溪楞了楞:“你是……那个兰花精?”
“是兰花仙!”
那个声音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说:“我可不是自抬身价冒充仙子。原本我们花花草草成精后都是叫仙子的。牡丹仙子呀荷花仙子,民间传说和戏文里好多的,你听过吗?”
兰花精还是兰花仙,梁溪都无所谓。
“你说,你救了我?”提问同时,他眼前突然亮堂起来,
所见的世界却很奇怪,天和地都是血一样的暗红色。惟一的绿意在他脚下,几片细长的叶子擦过他赤裸的脚踝,有点痒,但很舒服。
“这是你的识海,就是你的意识,能听懂吗?”
梁溪嗯了一声,俯瞰小小的兰草。
兰草虽小,叹起气来却老气横秋:“你这孩子身体底子太差,我只能用灵力一点点为你洗髓伐体。所以你现在还不能苏醒。要是寂寞,我就陪你在识海里说说话。”
梁溪很想说,自己当了几十年孤魂野鬼,寂寞是什么早就不知道的。
但是小兰草已经抖了抖叶子,向他自我介绍道:“我姓沈名素,小字清欢。你可以叫我沈素姐姐。”
行吧,总比什么“系统9527”好。
梁溪盘腿坐下来,戳了戳小兰草的叶片:“你会治病?什么病都能治?如果是很严重的……”
他闭上眼,想起当年母亲连医院都没送,不知道具体病症,只能艰难描述:“很严重的摔伤,下身瘫痪,吃不下东西还会还吐血,这样也能治吗?”
像是被这描述吓住了,小兰草的叶片僵了僵。
“跌打损伤有点困难,我又不是三七……如果只是保住性命,倒可以试试。”
能保住性命就好。
梁溪给自己的金手指加了一分,又问:“你还有没有别的本事?”
小兰草谦虚地垂下叶子:“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略知一二。”
梁溪:“……有空间吗?可以种很多蔬菜水果,养牛养羊还能挖出宝贝那种。”
小兰草僵硬地摇了摇叶片。
“点石成金会吗?”
小兰草又摇了摇叶片。
“预知未来……哦,这个不用你。”梁溪想了想,“你的法术厉害吗?一次能干掉多少人?”
小兰草惊悚地叶尖都打卷了。
梁溪把印象里的金手指功能都问了一遍,发现这棵小兰草还真是没啥卵用。
“你这孩子好生奇怪。”小兰草突然开口,语调气呼呼的。
“你既然已经读书,成绩还不错,就应当知道人生天地间,凡事应当自立自强。怎么可以妄想不劳而获?”
叶子弯下来,在他手背上拍打一下,俨然是老师在敲戒尺。
“要走正道,不要走邪门歪道,更不要成天惦记着打打杀杀,很危险的!”
叶子又拍了一下。
梁溪:“……”
“总之,把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都打消掉。我什么本事都没有,也不会洗衣做饭。”
小兰草突然抖了抖叶子,自带浅浅锯齿的边缘擦过他的手背,像是一个警告。
“而且是绝不可能给你当媳妇儿的!”
谁会想不开娶棵兰草当媳妇儿?梁溪嗤笑一声。重活一世,他已经有了计划,包括未来的婚姻对象。
“有什么好笑的?”小兰草闷闷不乐地摇着叶子,“汪文雅又是谁?”
汪文雅……这个名字一经道破,血红的天地间突然浪潮翻涌。巨大而莫名的悲伤、痛苦和仇恨瞬间席卷识海。
梁溪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大浪拍下。
眼前突然覆上一片绿意,还有个声音软绵绵地哼唱:
“细佬小,侬要啥人抱?我要姆妈抱,姆妈纺花做袄袄。
细佬小,侬要啥人抱?我要阿爹抱,阿爹出门买糕糕。
细佬小,呒人抱,还是自家走走好。”
在他听不懂的歌声里,识海复归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