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们,今天我给大家表演一个‘大头朝下跳芭蕾’！”
一颗半透明的脑袋缓缓地从天花板上冒了出来，如果此时有人正在这个房间里,那一定会被吓得魂不守舍,因为这就是最标准的女鬼出场方式。
我们的女鬼小姐花山院千晴半个身体悬浮在天花板下方，就好像一个古怪的吊灯。
然后她旋转了起来。
“我像不像迪斯科厅里闪耀的灯球？”
[像啊，很像啊！]
[太好笑了,我没想到鬼的生活竟然如此丰富多彩]
[我以后不能直视鬼片了……一想到女鬼可能在没人地方伪装灯球我控制不住爆笑]
[主播！主播表演一下那个！摇花手！]
[我进的是什么直播间，什么时候这个直播区多了土味分区了？]
千晴将双臂举到头顶,象征性地旋了两圈,竟然也摇得像模像样。
身为主播那就是要样样精通
谨防土味文化感染咒术界！
不过归根结底千晴也不是专精土味的主播,她摇了两下就停了下来，侧过耳朵,忽然微微眯起双眼。
“……等一下，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
好像是有人提到了她的名字？
千晴从天花板上猛地一蹬,好像游泳运动员一样跳跃如水,“嗖”地扎进了地板之下。过了两秒，她才飘悠悠地重新从地下浮了起来。
不得不说，虽然现在这个鬼魂形态不能战斗,但是在娱乐性方面是完全拉满的。
她就像是一个土拨鼠，隐秘地穿过院落,向着发出让她感兴趣的动静的院落游去。
那是五条家现任家主的院子。
三四个老头围成一圈，神情严肃地讨论着什么。
千晴悄悄地从角落里冒出半个头,她张望了一圈,在这群老头里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人,正是之前带着五条悟来参加订婚仪式的五条家主。
“……她的天赋绝对是历史级别的。我从加茂家拿到了确凿的消息,他们至今都没能试出这孩子的最大实力。”
“难道真的如同传言所说,她是那个封印了两面宿傩的花山院千晴的转世？”
“加茂家族不信转世之说,他们家那个老头上次还很强硬地对我说他不信佛，让我不要教他敲木鱼。”
“真是无理！他有什么资格嘲讽佛家，加茂家的阴阳术传承至今都已经式微了，现在谁还相信世界上有阴阳师？”
千晴动动耳朵，忽然明白过来五条家的这帮老头好像是在讨论加茂知春。
咒术界的“御三家”各有传承。
禅院家是“御三家”中最古老的，也是各类封建残余最顽固的，他们传承下来的是日本本土的神话体系。而五条家在鉴真东渡后吸纳了佛家思想，和禅院家的神道教分庭抗礼。
加茂在“御三家”中代表的是阴阳术。平安时代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师父贺茂保宪的“贺茂”一族便是加茂家族的祖先，而那位加茂家千年前的天才花山院千晴也和安倍晴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不过千晴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什么传承、信仰都不感兴趣。她只是迫切想知道究竟五条家这帮人提到加茂知春是想干什么。
但是五条家的老头子们好像一开始吐槽加茂家就没完没了了，他们的话题甚至延伸到了嘲笑上次加茂家给“御三家”的聚会时间算卦，结果在他们算出来的所谓“吉时”下起了大暴雨……
简直就像是一群高中女生在背后叽叽喳喳讲别人坏话。
千晴到现在还没听到重点，听得已经不太耐烦了。她悄悄地爬上天花板，从屋顶伸出一只半透明的手，抓住吊灯用力地摇晃了几下。
吊灯突然开始明暗闪烁，激得五条家的家主和长老们纷纷抬头去看，却只看到吊灯微微摇晃。
“……电路出问题了？”
“两年前这间屋子不是刚装修过吗？”
五条家主咳嗽一声：“我们原本是在讨论什么来着……哦，对，是关于悟和加茂知春订婚的事情。”
隐藏在天花板后的千晴微微睁大眼睛。
“我赞成。”一名长老说，“那个加茂家的小姑娘一定能给我们五条家生下天赋出众的后代，说不定能再生出一个‘六眼’。”
“但是‘六眼’五百年才出一个……”
“这有什么的。”一个五条家长老毫不在意道，“让她多生几个孩子不就行了，咒术师的女人不都是这样？只要还能生就让她继续生，总会有强大的后代。”
另一个长老看起来却有疑虑：“但我听说加茂家似乎想让她做下一任家主，要是她真的继承了加茂家，那她的孩子还能够回到我们五条家来吗？”
“一个女人做家主？这要是成真了，那加茂家才是真的要完蛋。”五条家主冷笑了一声，“那个小姑娘现在再怎么被他们当做眼珠子一样护着，长大之后也就是个做打手的命，顶多能做做家族副手，绝对别想当上家主。”
“没看她的父亲到现在还一直在外面找侧室拼命生孩子吗？只要他能生下一个继承了赤血操术的儿子，那家主之位就绝对轮不到那个小丫头。”
五条家的长老们都像是达成了什么共识一样轻松地笑了起来。
“那我这就去联系加茂，敲定订婚事宜。”五条家主说。
千晴的表情此时却阴沉如水。
女人怎么能当家主……
女人的用处就是服侍男人……生下后代……
只有觉醒了术式的才能算是人……没有术式、甚至没有咒力的只能算是垃圾……废物……
所谓个人的幸福都无关紧要……最重要的只有家族的利益……
千晴以前觉得只有禅院家是封建残余的博物馆，现在她发现，其实大家都一样的烂。
整个咒术界就是被这样腐朽的老头子们把持，沉重细密的蛛网缠住了整艘船上的人，拖着他们一起沉入泥沼。
就算她斗过了加茂宪纪，斗过了加茂家的那些长老，最终当上了加茂家主又能如何？
禅院家和五条家也还是这副样子，甚至还有许许多多千晴连名字都记不住的小家族也在做着面目模糊的帮凶。
她悄无声息地从五条家主的院落离开。
[好生气啊……我没想到都20xx年了竟然还有这种僵尸活着！]
[现在我们身边不也有很多这样的老僵尸吗？]
[要不是小千现在没有咒力，不然非得把他们全部锤烂不可！！！]
“会的。”千晴轻声说，“会有把他们都锤烂的那天的。”
而且她并不只是一个人在战斗。
五条悟已经回到他的房间里了。
“千晴。”
小神子已经习惯了地缚灵忽然的出现。他早就把房间的拉门紧紧合上，赶走了其余族人。千晴现身的时候，他面前摆着一盘撒着雪白糖粉的糯米团子，似乎是正准备一个人享用。
“晚上好，悟。”
千晴并没有掩饰刚才在五条家长老那里被激起的怒意，五条悟的敏锐也并没有让千晴失望。他只是向着她扫了一眼，就察觉到了什么。
“今天千晴不开心？”
千晴点了点头，轻描淡写道：“只是偶然听到几个族人在谈论一些不是很好的事情，其实没什么。”
五条悟静静地望着她，那双烟蓝色的眼睛好像能直直看穿她的所有想法。
“是什么样不太好的事情？”
他好奇了。
千晴感觉自己就像是拿着钓竿诡计多端的大人，她在钩子上挂上了鲜美的饵，而一只漂亮的白猫猫就这样上了钩。
“我听到五条家里在讨论悟的未来，似乎……似乎有人想要操纵悟的人生。”
五条悟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异样的情绪。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在这样的大家族里简直算是司空见惯。”千晴自嘲地笑了笑，“我当年又何尝不是这样……我十六岁的时候，叔父叔母为了钱把我卖给了一个六十岁的老贵族。身在大家族中，命运就不可能由自己掌控，所有人都只能成为家族的一部分。”
五条悟望着千晴，轻声问：“千晴，被家族强迫着卖掉了？”
千晴说：“只差那么一点。”
“他们收手了吗？”
“怎么可能呢？”千晴摇摇头，“为了利益，家族连族人的性命都不会顾惜，他们怎么可能收手。”
长发的少女端坐于五条悟面前，娓娓地道来那已经是来自于一千年前的故事，那个充满着血与泪，惊心动魄，却又无比激动人心的故事。
“我逃走了。”
“我被塞进了轿子，周围都是族中的护卫，甚至还有一名武士。我当时只是一名十六岁的贵族少女，身边的侍女只会哭着让我忍耐，说如果运气好的话我未来的丈夫或许会待我好……”
“但是我为什么要将希望寄托在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身上，指望他会善待我？”
五条悟望着她，在她的脸上，绽开了一抹骄傲又耀眼的笑容。
“所以我逃了。我从窗子里跳出了马车，一路拼命地跑，拼命地跑……我跑出了平安京，身后都是追来的护卫，还有那个武士。他为了抓我，甚至用上了弓箭，直接射穿了我的肩膀。”
五条悟忍不住抽动了一下眉毛。
“那天下着好大好大的雨，肩膀上的伤口被雨水冲刷得剧痛，而伤口也无法止住血，我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冷，也越来越没有力气站稳。或许很快我就要被抓回去，被关起来，作为家族的耻辱被饿到再也没有力气逃跑，甚至可能还会被挑断脚筋……”
千晴的眼神就像燃烧着两簇跃动的火：“但是我不后悔。”
五条悟忍不住问：“后来呢？”
“后来？”
千晴笑了：“后来，我觉醒了术式。”
“于是我就把追兵全杀了。”
五条悟在不知不觉间身子前倾，他忘了去吃那碟沾着雪白糖霜的糯米团子，全身心地沉浸在了千晴的故事里，随着她故事里那个在雨夜奔逃的少女而紧张揪心。
在听到最后的结局时，他终于松了口气。
一方面是高兴于地缚灵小姐终于逃离了家族获得自由和力量，另一方面，他也不知不觉地代入了自己。
他也是拥有无比强大力量的咒术师，如今却被困在五条家这一方小小的庭院里，因为小孩的身份被操纵敷衍。
什么时候他也能尽情地使用他的力量，不再受限于那些弱小腐朽的老头？
他也能够像地缚灵小姐那样挣开锁链，彻底掌握自己的命运吗？
“悟。”
千晴温柔道：“不要着急。”
“悟学过体术吗？”
五条悟沉默地点了点头。
千晴伸出一只手，她捏起一个拳头，展示在五条悟面前：“在挥拳之前，会有一个回缩的动作。因为只有回缩之后蓄积了力量，出拳之后才能打出更强的效果。”
“人生也是一样。”
“我相信，总有一天，悟会成为最强大的咒术师，拥有能够凭借你自己的心意去改变一切的力量。只是在改变一切之前，悟还需要像这只拳头一样回缩着。回缩并不代表畏惧，这是智慧的象征，因为这是在等待时机，等到时机到了——”
千晴向前猛地挥拳：“等待着他们的就只有毁灭。”
五条悟低头看向他小小的手掌，片刻后，他慢慢攥紧拳头，就像是攥紧了他的决心。
“……总有一天，我会挥出属于我的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