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逼近午时,我揉了揉才吃了半斤栗子和一块茶花饼,却仍觉得空空如也的肚子,没好气的一恼,真是个无底洞。
孟夕看出我恼火,憋不住嘴的一笑,“二小姐可是又饿了?”
我白她一眼,“嗯!”
“咯,咯,”她边笑边安慰我,“能吃是福,能吃是福,二小姐素来能吃,病了那些日子食欲不振的还把我给担心坏了,现在这样,真好!”
说罢,她躲过我的击打,一溜烟跑到了一旁,逮着路人问起了这邺都城的美食。
再问了三四个人后,兴冲冲的跑到我面前,“二小姐,要不咱们今日午膳就到那广源楼吃吧!她们都讲好吃的。”
广源楼?我皱眉一思,这名字怎么那么耳熟,哪听过的来着?
一思便是一路,一脚踏入广源楼,我看了眼四周装潢,企图通过场景来唤醒记忆,但结果,显然只是企图。
记忆没能想起,肚子里的蛔虫倒是被扑鼻的菜香味给勾的一蹦一跳。
考虑到自己如今身份的特殊,便让店小二引我们去了个半封闭的雅间,就在广源楼的二楼,一面开窗冲向楼下堂间,两面是墙,剩下的那面是则竹帘,一层两层,层层叠覆。
竹帘上团着花,每间雅间的花都不一样,我们入的这间是待放的茶花,月下山茶。
雅间因此花而得名,月下。
我走近竹帘,点着指腹轻轻一碰,这广源楼是他的产业么?
怎么昔时没听过?
“二小姐站在那干什么?一片竹帘子而已,有什么好瞧的,你快过来看看啊这儿的花样真多,就连菜品的名字也别样好听。”
“哦?”我转过身,问那小二,“都有些什么?”
他将木牌朝前一递,“有柠月如风,也有桑榆非晚,不知小姐想吃些什么?”
柠月如风,桑榆非晚?
“这名字听着倒不像菜名,是谁取的?”
店小二似是料到了我会这么问,忙不迭的就回我道,“回小姐话,这名字正是咱们东家一月前才改的,说是听着雅致可引人好奇,也便多招揽点生意。”
“你们东家?”这话是阿晚最爱的一句,若是他要改的那便也不让人意外了,只为何会是一月前?这和覃妁入塍都的时辰也未免太巧合了点。
门外脚步声微弱,我合上两块木牌,朝他道,“去请那位公子进来吧!”
收起木牌,店小二应了个,“是”。
待他走后,孟夕一头雾水的问我,“公子?哪个公子?二小姐,你可是有婚约的人了!”
我坐到临窗边的椅子上,回答她,“不是别家公子,是端毅侯齐衾。”
“侯爷?”她和二小姐不是才从侯府出来么?这才多久,怎么侯爷就跟过来了?
拍了下她的脑袋,我吩咐道,“方才那店小二走的急,倒没来得及点菜,你去看看有些什么吃的,不拘价格,想吃啥就点啥,小姐我结账。”
孟夕看了我一眼,犹豫的离了“月下”,这丫头,八成也怀疑了吧,只能忍着不说那就证明不是个笨的。
如此,放她在身边也没啥了,我接下去要做的事很难,身边人必须都得是聪明的才好。
不一会儿,老旧的门“吱呀”一响,他执着扇步入“月下”。
我抵着杯沿,看他一眼,“这门老了,侯爷记得要换换了,吱吱呀呀的怪饶人兴致的。”
他浅笑一下,坐到我的对立面,“这些小事,阿妁做主就好。”
阿……妁?
“侯爷口里的阿妁,叫的是我么?”
“不然呢?”四月的天,穿貂穿袄都来不及,也不知道他拿个扇子一个劲的扇个什么劲儿。
“我和侯爷,好似不熟。叫阿妁,会不会太…亲密了?”阿妁这种称呼明摆着就是家里人才叫的,我重生后和他满打满算也不过方才见了那一面,不熟不熟,实在不熟。
他浅尝了尝茶水,“在下与阿妁已定婚约!”一句话堵着我所有退路,我刚想开口道随便随便,你爱叫啥就叫啥。
他便道,“不过,阿妁这称呼确实不妥,覃妁既是你的名讳,那家中唤你阿妁的人应该也不在少数,你我今后既是夫妻,那便是彼此的独一。
要不……”他话锋一转,“要不,在下唤你阿月吧!阿月面若银盘,双眉又似弦月,与在下结合又和婵娟之品性高洁,阿月这个称呼真是再恰当不过的了。”
听着他头头是道的胡言乱语,我举双手佩服,也不知自方才到如今,我是哪一言一行又惹了他的眼了,竟还是把是如今的我与那死的都凉透了骨的元阳苏茗给联想到一起去了。
阿晚啊阿晚,你确定要这么明晃晃的试探我么?
就是试探出了我就是苏茗,那又能如何?
杀了我,替你全家报仇?
可你不是又要娶“我”,守你的天子义么?
真相拆穿于你,真的只是两相抉择,没法取舍的。
我弯了弯嘴角,“随你,随你。”
楼下,惊堂木起,“啪”一声,震慑人耳,我探头一看,只见一个个正襟危坐的人儿,像极了私塾里认真听课的学子。
“话说,这元阳公主苏茗出生时,有红白光自罩幔流泻而出,乐的那先帝是一个喜不自胜啊!”
咦?这说的是我么?拿起块店小二才端上来的酥糕,我很有兴致的趴到了窗户边。
听楼下说书人,继续抑扬顿挫。
“不过才满三天,就把那元阳郡封给了她,元阳郡是什么地方,诸位可都知道?
临淮水,而近山丘,物产丰富,民户多存,向来都是东宫太子继位前的封地!是个实打实的洞天福地。
诸位可想而知,这位公主有多得先帝的圣心了吧!”
满堂看官哗然,我耸了耸肩,挑着眉变倚为爬。伸着个指头朝着地,笔笔画画。
得……圣心?
这元阳郡临淮水不假,得水滋润土地肥沃也不假,可靠近大河的城郡,也易发洪涝啊!
还有那近山丘,谁不知道近的那两座山,一个山头上有精通奇门术法的尹门,而另一个山头则在晟武十八年的时候就被一场大火给烧的没啥了!真真是个连野鸡都肯不落足的地儿。
一个不能惹,一个啥也没,就是再近山林又有何用?
还有那民户多存,没听过人多的地方,是非多么?那么多人,吃不用钱?喝不用钱了?
得那不靠谱的衍文帝坑害,各城主管者都得负责起,所管辖范围内所有百姓的生计。
太平丰年时倒还好,春种秋收能自给自足,可你看看那灾年,管城的人不倒贴就不错了,还收税?简直瞎想!
“那这公主既然这么得圣心,后来怎么又流落民间了呀?”一个说书人的资深听者,在见楼里人对于“苏茗”的议论声渐渐将歇后,就配合着那说书人的说书进度适时提问道。
“这话,就又要从一个月后开始说起了。”
合着说书人的声音,我把承载着那段记忆的书卷缓缓展开。
宫闱秘史里记载,衍文帝在我出生的一个月后为求我平安长大,特意找了司天属测算我的命格。
他想我好好长大,却没想到正是他的这一举动而让我,没能好好长大。
司天属说我六亲寡淡,五相具失。还说我冷漠成性,乃天煞转世。
秘史里把衍文帝听到这话后的举动做了详细记载,内容的美化上还用了不少修辞手法。
书上把衍文帝刻画成了一个极钟爱女儿的父亲,写到他在听到这一批命的那刻愣了会儿,呆目着眼的把自己和钟爱的小女儿,也就是我,关在屋子里整整十四个时辰。
十四个时辰后,他做出个决定,把我送走,送到云州苏家,那里有苏氏宗堂,他觉得苏家的列祖列宗会看在我还是个孩子份上保佑我一下。
好似所有人在未做一件事前的规划想法都很美好,如试药前的覃妁,又如现在的他。
但其结果却往往很不如意,比如覃妁的魂归黄泉,再比如,我在去往云州的路上因遭遇了不知名劫匪的伏杀,失踪了。
而这一失踪,就是整整十四年。
我失踪后,有个责任心很强,很为百姓谋福祉的言官在朝堂上一而再再而三的跟衍文帝陈情,说那元阳一郡地广物博,若迟迟没有主事官员维持秩序,恐惹民愤。恳请他从满朝文武里,尽早择人任命。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爱女的人设还没演够,又或者,是那言官举荐的人选里没有合他心意的,总之,衍文帝对此事的态度,极其敷衍,用的都是一个“拖”字战术。
能拖一时是一时,半点不考虑其他,而这一拖就是整整四年,四年后,年仅十二岁的秦王苏秦鹤,在一次狩猎场上因表现最佳入了他的青眼,他大喜之下就把元阳郡给了他。
这一举动在当时所造成的轰动,不亚于我出生时他要把元阳郡给我,谁叫这苏秦鹤虽也姓苏,却并非衍文帝所生,他只是靖州秦家的小少爷,只因自小养于衍文帝发妻文华皇后膝下,便也就得了个秦王的爵位。
起封时,无封无地,所有人便觉得这秦王只是个空壳子,是衍文帝给皇后娘家的恩赏,没什么重要的。
谁曾想,竟在这时,让苏秦鹤得了元阳。
我趴在窗棂上想着自醒来后就吩咐孟夕找来的近二十年的《大塍史册》。
上了年头的纸略泛微黄,隽秀楷体就那秦王在元阳郡的所做作为简单的题了几个字。
明察秋毫,赏罚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