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傍晚了,黎燃接过自己最后一项体检报告,看着自己的各项体征正常,满意地收好了自己这份体检报告,在等待区找到了杨哥。
“好了,回去吧。”黎燃拍了一下杨哥的肩膀,对着他扬了一下手上的体检报告。
杨哥抬起头看着他,没有动,眼神有些复杂。
“怎么?”黎燃冲他挑眉。
杨哥将手机熄屏放进了口袋,深呼了一口气,医院里到处是人,不太好开口,他站起身摇了摇头:“回去说。”
回到俱乐部的路上,杨哥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沉默地开着车。
黎燃好几次偏过头看着杨哥的时候都能看见他拧着的眉,自然而然地,也能感觉到杨哥的情绪有些不对劲。
他没怎么在意,除了虞景若,谁的情绪对他而言都不重要。
一直到车开到了俱乐部门口,黎燃下车后,杨哥把车钥匙递给他:“你别急着训练,跟我来一下会议室。”
“嗯,行。”黎燃说,“我先把东西放回房间。”
杨哥摘下自己的背包扔在沙发上,推开了会议室的门,会议室里虞景若和其他几个教练在里面看今天的比赛。
“回来了?黎燃没事吧?”副教练看到杨哥推门进来问道。
“没什么事儿,开了瓶云南白药喷雾。”杨哥抿着唇,摇了摇头:“你们忙,我先出去了。”
他关上了会议室的门,走上楼蹲在了黎燃的房间门口。
黎燃把体检报告放在了自己的床头柜抽屉里,换了一身衣服后,拉开了房间门。
“卧槽?”黎燃刚一打开门就看见了杨哥低垂的脑袋,“你蹲这里干嘛,吓我一跳。”
“有烟吗?”杨哥问。
黎燃皱着眉看他:“怎么?”
之前吃饭的时候听hour他们聊天的时候说过杨哥为了他老婆,戒烟已经好几年了,这人怎么从医院一出来这人就这么颓丧,还要找他要烟?
不会是跟自己老婆吵架了吧?
“带着呗,会议室小虞他们在里面,我们去阳台说吧。”杨哥站起身说。
一楼的阳台是开放式的,即使已经三月份了,吹过来的风依旧带着丝丝凉意。
“有事说事吧。”黎燃双手撑着栏杆,抬眼看着远方的霓虹灯。
“黎燃。”杨哥深呼了一口气,开口道,“我今天看微博了。”
“嗯哼。”
“你为什么纹身?”杨哥问。
“怎么突然问这个?”黎燃勾着唇笑了笑,“好看,就纹了。”
“我今天在微博上看到个视频,你自己看看再跟我解释吧。”杨哥叹了口气,把手机掏出来点开那条微博,微博的评论涨的不算快,也就意味着这个热度还没有涨起来。
他把视频点开摁下暂停,递给了黎燃。
黎燃接过杨哥递过来的手机,摁下播放键。
视频很暗,透过手机屏幕黎燃可以看见自己的脸,当屏幕里还没成年的自己和他突然一下对视的时候,黎燃猛地闭上了眼。
“看完了吧,就十几秒的视频。”杨哥把手机从他手中抽回来,“你需要好好的向我解释前因后果,黎燃,你那会儿是跟人打架斗殴了吗?”
黎燃没有说话。
“你比赛风格和游戏水平都很好,小虞也很看重你。但是我说句难听的话,站在俱乐部的角度,如果你有过任何一点会影响到俱乐部声誉的事情……”
“那怎么样?”黎燃勾了勾嘴角,眼底没有一丝笑意。
“在事情爆发之前,中止合同。”
黎燃点了点头,撸起了自己的袖子,露出了手臂上的纹身,杨哥顺着他的动作看下去,能够看到黎燃手臂上藏在那条蛇下的一条凸起。
“纹身确实不是为了好看,我又不追求什么艺术。“黎燃缓缓开口道,“如果你觉得我会影响到俱乐部的声誉,春季赛打完我就走,或者你让boomers打中单,都可以。”
一场比赛的中场休息时间,虞景若从会议室走到阳台透气时,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他拧着眉推开阳台的门,走了进去:“怎么了?”
黎燃从烟盒里弹了一支烟点燃,眯着眼看着外面的夜景。
“杨哥,出什么事儿了吗?”虞景若问。
杨哥看着虞景若,止不住地叹气。
虞景若喜欢黎燃,不仅仅是对一个后辈选手的欣赏这一方面上,还有他自己的感情。
也正因如此,杨哥为他感到不值得。
“你看吧。”杨哥把手机递给虞景若。
虞景若接过手机打开视频,当看到视频里黎燃手臂上殷红的血迹时,不忍地闭了眼。
早在年前的时候黎燃就告诉过他自己的手受过伤,黎燃说得轻松,却没想过原来有这么严重。
“我知道你们俩……”杨哥很轻地开口,“但是如果黎燃有案底,作为公众人物放在俱乐部里,会有多麻烦是你我都想象不到的。”
虞景若很轻地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杨哥,我大概知道一点点原因,前因后果我来问清楚,好吗?”
“行。”杨哥叹了一口气,走出了阳台。
随着电竞的知名度不断提升至今,选手们的行事作风也被很多人关注着,说错了一句话都有可能被人无限放大,更何况有警//察介入的事情,怎么算都不是小事了。
曾经有过某个队伍硬要保下来一个游戏水平很高但有过家暴历史的选手,不仅仅是选手个人被观众唾弃,连带着整个队伍都被冠上了“家暴队”的黑称。
杨哥在rec待了这么多年,在俱乐部的时间可能比在家的时间还要久,这个地方早就是他不能割舍的第二个家了,所以,一个不知何时会被引爆的定时炸弹在队伍里,是他不能接受的。
虞景若关上阳台门,走到黎燃身边,拿下了他手中的烟,黎燃转过头,半边脸藏匿在黑夜中,虞景若甚至看不清他的表情。
“说说?”虞景若轻声开口,“是不是你上次跟我说过的那一次?”
黎燃轻轻点了点头。
“你打人了吗?”虞景若又问。
这个问题虞景若其实没觉得有什么问的必要,如果黎燃不动手的话,那身上的伤肯定不止那一处。
“纠结这个也没用了,换个问题吧。”虞景若说,“当时警//察找你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黎燃抬头看着空中的星星:“讨论这个没有意义吧,你应该也不会想让整个俱乐部跟我绑在一起被取一堆乱七八糟的黑称。”
“有意义,黎燃。”虞景若拉着他的手腕,强硬地让他和自己面对面,“你先告诉我,我们再做决定好不好?”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后,黎燃清了清嗓子开了口。
“是之前跟你说的,跟以前那些傻逼同学打了一架之后,他们没打赢,找人蹲我。”
同学之间再怎么打架也动不上到,更轮不到需要警//察处理,但是社会上的人就不一样了。
黎燃逃课在网吧打完单子回家的路上被一群比自己大很多的人堵住了,跑也跑不掉。
一开始那群人也不过想给黎燃一个教训而已,但黎燃也不是那种软柿子,一群人打不过就挑一个人往狠了下手打,总能让其他几个人忌惮。
但他忘记了,这些人不是会被吓到的跟他同龄的学生,而是一群在外面打诨的痞子,吓是有点吓到了,但被黎燃的凶狠吓到的后果就是拿着自己随身带的刀打算捅过去,被黎燃闪身躲掉了,才只在手臂上划了一条口子。
“报警的应该是过路的人吧。”黎燃把那根烟从虞景若手上拿了回来,“进去之后警//察留了我一晚上,问了些话就出来了。”
虞景若听他说完有些心疼,敛下眼轻声说:“这应该只是正当防卫吧。”
“谁知道呢。”黎燃勾着嘴角嘲弄地笑了一声。
虞景若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没事,不是你寻衅滋事,这段视频误导性很大,哪个分区的警//察局你还记得吗?”
“记得。”
“询问你的警//察是谁有印象吗?”虞景若又问。
黎燃点点头。
“我们现在过去一趟,好不好?”虞景若的语气很像在哄小孩子,“不是你的错,我们把事情问清楚,再麻烦警//察开一个证明出来就可以。”
虽然这条视频的热度还没有爆发,但先手准备要先做好,才能在爆发的第一时刻进行避谣。
“但……”黎燃垂着眸不敢看他,“当时,事情发生的时候,所有人都说是我的错,老师跟我说进了警//察局就意味着问题出在我。”
“听他放屁。”虞景若皱着眉,难得吐了脏字,“什么傻逼老师。”
“但是后来我也被退学了。”
这是不是就意味着,其他人说的是对的,就是他黎燃的错。
虞景若越听眉头皱地越紧,听黎燃把整件事情讲完,一个正常人都该知道黎燃才是受害者,怎么到他老师口中,就开始受害者有罪论了?
“出门。”虞景若拉着黎燃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把人往外带。
杨哥坐在基地客厅,看到他们两个出来后将视线投了过去:“这么晚了,去哪儿?”
“警//察局。”虞景若说。
杨哥站起身:“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杨哥开车,虞景若和黎燃坐在后面,虞景若一点一点将事情和杨哥讲了个一清二楚。
“操?你以前同学找你麻烦找不到去找烔烔麻烦??”杨哥震惊中带着愤怒。
“黎燃打架是事实,但是错不在他。”虞景若说。
杨哥沉默了好一会儿:“我知道了,不过黎燃我问你有没有留案底的时候你直接告诉我就行。”
“我不知道有没有。”黎燃的声音很轻。
虞景若偏过头看着黎燃,黎燃靠着车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别担心。”
警//察局离俱乐部有一些距离,开车过去大概花了四十多分钟。
黎燃站在门口不太想进去,他沉默地看着里面。
“没事。”虞景若拍了拍他的背,“我和杨哥陪着你呢。”
当时负责询问黎燃的警//察正好在局里,即使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了痕迹,但黎燃还是一眼认出了这个看上去有些严厉的女警察。
“报案的吗?”她看着他们三个人走进来,扬声问道。
“不是。”虞景若摇摇头,“想来问一下,您还记不记得好几年前的一场……嗯,斗殴事件?”
警察姐姐的眼神是凌厉的:“我们局每天很多案子,你能说地再详细一点吗?”
虞景若将黎燃告诉他的时间地点复述了一遍,警察姐姐拧着眉想了想:“好像有点印象。”
她抬眼看着黎燃,看了好一会儿后恍然大悟:“想起来了,都长这么大了啊。”
虞景若冲着警察姐姐笑了笑:“最近有人把他被带进警//察局的视频翻出来发在了网络上,给我们带来了很大的困扰,想来问问当时那件事的具体情况和结果。”
“我知道了。”她点点头,“小孩儿算是正当防卫,没有留下案底,可以放心。”
“那当时为什么把我留在警//察局一晚上?”黎燃看着她,哑着嗓子开口问道。
就因为这一晚上,学校里所有人都坚定地认为是他有错。
警//察姐姐笑了笑:“当时局里本来说先送你回去,但是查了你的家庭情况,父母已经不在了没法来接你,局里人手又不太够,总不能放你一个未成年独自离开是不是?再说了你手上的伤看起来太吓人,就说让队医先给你处理一下,问完话处理完已经很晚了,这才留了你一晚上。”
黎燃肩膀松了下来,闭着眼缓和着眼底的酸涩。
“你为什么会觉得是自己错了?”警//察姐姐问,“我当时应该跟你说过了,错不在你,这件事不会对你有任何影响。”
虞景若看向一盘的黎燃,黎燃闭着眼低着头抖得厉害。
“杨哥你留在这边跟警//察交涉一下吧,黎燃状态不怎么好,我先带他去车上。”
“行。”杨哥有些唏嘘,他没有问过黎燃的家庭情况,刚刚听警//察说了一句“父母已经不在了”才意识到,“帮我跟黎燃道个歉,我今天话说得太重了。”
虞景若点点头,接过车钥匙,牵着黎燃走进了车后座。
“你看,我说没事对不对?”虞景若两只手捧着他的脸,轻轻笑道。
“我真的……”黎燃的声音有些哽咽,“我很害怕,虞老师。”
“我怕我再也打不了比赛了,我怕烔烔因为我的缘故再经历一遭校园暴力,我也怕会影响到你和你待了这么多年的队伍。”黎燃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太害怕了,从警//察局里出来后没有人再告诉过我‘你没错’,每个人跟我说的都是‘错在你’,‘一个巴掌拍不响’之类的话。”
“杨哥跟我说中止合同的时候,我真的想过要么就这样不打了吧,只是可惜……”
可惜我这么喜欢你,却没有办法在你身边了。
“黎燃,你看着我。”虞景若像安抚猫咪一样顺着他的后劲,“虞老师跟你说一句,你没有错。”
黎燃轻轻点头。
车内没有亮灯,只有月光透着玻璃洒进来,虞景若放在黎燃颈后的手微微施了力,把人带到了自己的面前。
两个人的距离一下被缩的极短,呼吸交缠在一起,暧昧又迷蒙。
虞景若的手指还在摩挲他的后颈,他突然笑了笑,抬起头凑在黎燃身前,微凉的唇贴上了黎燃的额头,很轻、很轻地,印下了一个吻。
“所以,满血复活吧,黎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