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涧废墟之外,花束雪悠悠转醒,发现身周笼罩着一层禁制,禁制上流动的灵气来自于洛云彰。
大魔不知去向,冲天的魔气禁制被破开,伴随着清越剑鸣声,清正的灵气不时荡开。
危机似乎解除了。
昏迷前的一幕幕在眼前闪过,她抬手摸向腹部,伤口不再流血,体内流转着未经炼化药力。
周围皆是山石木丛,相当隐蔽,不到近前不会有人发现这里有人,于是她忍痛就地盘腿坐起,运起灵气开始打坐调息。
灵气在体内运转几个周天之后,前方草叶被触动,传来擦响。
花束雪刷地睁眼,透过山石间的缝隙,看到一个靛蓝衣袍的青年和一个黑红衣袍的少年,立在十几米开外的地方,遥遥望着鹿鸣涧。
似是察觉到有人注视,青年回过头,直接与花束雪对上视线,笑道:“咦?这里怎么还漏了个小姑娘?”
鬼面少年立即拔剑走来,似是要清除隐患。
但当他跳上山石,居高临看到禁制之下的花束雪时,动作一顿,出鞘一半的佩剑也僵在了半截。
“怎么了?”青年问道。
鬼面少年如同被发现了隐秘,慌张地回头:“义父,我……”
青年绕过山石走来,扫过花束雪,偏头看了眼鬼面少年,嘴角翘了翘,抬手在他手背上一拍,出鞘的剑被拍了回去,无所谓道:“走吧。”
鬼面少年离开前瞥了瞥花束雪,与青年一起消失在山涧之中。
花束雪绷着的身体舒展开,按在云绯上的手放下,迅速调息之后,破开洛云彰留下的禁制,御剑飞离。
半途中,鬼面少年那双被面具框住的眼睛突地浮上心头,她在空中停住,回望鹿鸣涧——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那个少年。
鹿鸣涧周边小镇的栈里。
洛云彰将戚无忧放到床上,出门去找店家要来了一盆清水和干净的软巾。
从角落里拖来盆架,把铜盆放上去,浸湿纯白的软巾后,坐在床边,小心地擦去戚无忧脸上的血迹。
软巾蹭过戚无忧苍白的侧脸,抹去一道道血痕,自上而下,挪到唇边。
额头被碰到过的地方发起热来,洛云彰的手停住了。
从皆可岛来鹿鸣涧的路上,他想了很多和师尊重逢时的场景,但都没有真正相见的那一刻让他心神震荡。
师尊在仙宗琼花屿,永远是言笑晏晏、风雅持重,哪怕是山崩于前,都不会变色。
他从未见师尊这样过。
那时鹿鸣涧魔气四溢,令人气闷。
师尊倒向他时,却如同冬日的花枝被压倒,一捧犹带着花香的雪倾泻下来,烟尘、魔雾都被沁人心脾的幽寒驱散。
稍一回想,额头的热意便蔓延到脖颈、臂弯,继而连心跳都叫起嚣来。
胸口鼓噪的跳动将他一年以来掩藏得很好地东西翻到了明面。
软巾往后一缩,洛云彰的手背僵了僵,忍耐几秒,皱起眉——如此情境,他怎能……
当即摒弃杂念,定了定神,强行移开视线,用软巾拭去了戚无忧唇上的血迹。-
戚无忧灵力透支,昏睡了两天。
昏迷的时候恍惚感觉到有人在摆弄他,有温热的东西蹭过脸颊、脖颈,却听不见闻不到,也没有时间概念。
某一时刻,好像有人往他嘴里塞了什么东西。
那东西入口便化成清凉液体,顺着喉咙滑下。
体内灵气自发流动起来,一轮又一轮地将清凉的液体吸收,炼化。
这期间,思绪一直像一团未明的雾气,难以集中。
等到他终于恢复意识,睁开眼,已是鹿鸣涧禁制破碎两天之后。
洛云彰刚好推门进来,察觉异样,大步跨到床边:“师尊,你醒了?”
身体还很沉重,戚无忧缓了缓才坐起来。
洛云彰立即上前扶他,被他抬手止住。
戚无忧环顾一圈,入目的房屋摆设都很陌生,带着些许午睡之后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问道:“这是哪里?”
“回师尊,此处是距鹿鸣涧八十里外的镇上。”
停摆了两天的大脑艰难开工——八十里对修士来说不远,御剑分分钟的事。
他能在此地安稳地说话,说明鹿鸣涧的危机已经解了。
醒来之后,体内灵气运转变快,戚无忧的体力有所恢复,昏睡前的记忆也渐渐复苏。
——打破禁制时,他在禁制之外看到了洛云彰。当时还以为是眼花,现在看来是真的了。
戚无忧:“你……怎么会在此?”
洛云彰:“弟子几日前同师兄师妹在皆可岛除魔,思及游会将至,便来与师尊汇合。”
“你师兄师妹如何了?”
“师妹受了些伤,现在已无大碍,正在调养,师兄在为师妹护法。”
一问一答,洛云彰语气沉着,态度恭谨。
看起来随时准备听他的吩咐去做事。
戚无忧打量着他,陷入了沉思。
一年不见,洛云彰少说长高了十几公分,原本到他肩膀处,如今目测差不多能到他的鼻尖了。
肩膀宽了不少,脊背挺直,仪态斐然,束腰黑衣更显利落挺拔,身型已有了成年人的疏阔。
脸部轮廓也比之一年前深刻了些,但变化最大的要数那双眼睛。
犹记得在龙隐宗时,洛云彰的眼睛还像是刚过了水的黑葡萄,亮得灼人,有种未经打磨、蕴藏着无限可能的蓬勃纯挚。
现在却如同黑玉,光泽内敛,透着股可靠的温雅、沉静,一看便知里面酝酿着浓郁的情绪,不再是随随便便就能望到底的单纯少年。
若说一年前的洛云彰是刚出鞘的宝刀,现在便是一把藏锋的重剑,敛起锋芒,审而慎之,有点原著里后期让人捉摸不透的样子了。
区区一年变化便这么大,想来这一年经历了不少磨难吧。
看到男主背离原著成长,本该高兴,但一想起抱一和鬼面少年离开前说的话,欢腾的心思便被一盆冷水浇熄。
他状若平常地收回视线,手指抵住略有昏沉的额头揉了揉,问道:“我……为师昏睡了多久?”
戚无忧看不到的地方,洛云彰背在身后,因被注视而攥紧的手松开,答道:“师尊昏迷已有两天。”这么久?
“鹿鸣涧如何了?”
“鹿鸣涧内如今形势大好,禁制被打破后,周边宗门的修士赶到,与花宗主还有其他修士一同将鹿鸣涧的魔修剿灭,驻在鹿鸣涧周边的仙门已派人去追查其他魔修下落,想来不日便能追剿干净了。”
戚无忧倒不关心这个,他关心的是抱一和鬼面少年去哪儿了。
“但是——”洛云彰突然转折。
戚无忧抬头。
“仙门修士死伤许多,天命君遇袭,勉强保住了性命,至今未醒,已由修士护送返回云中城了。”
戚无忧:“……”
连羲和这种等级的棋子都扔在了鹿鸣涧,抱一到底想干什么?
他刚从昏睡中醒来,脸色仍泛着不正常的白,嘴唇才有了一点血色,一皱眉,便带出浓浓的倦怠感。
洛云彰看到他这幅样子,心跳漏了一拍,顿了顿,一拂护腕,从里面拿出丹药,双手奉上:“鹿鸣涧内有花宗主坐镇,师尊不必忧心,您的身体还未痊愈,服此丹药可助您早日恢复,弟子愿为师尊护法。”
戚无忧的思绪被拉回,看着洛云彰手上的玉瓶,半晌没说话。
隔着玉瓶也能感觉到里面丹药散发出的灵气,品级如此之高,八成是洛九江和阮秋霜留下来的。
他久久无声,洛云彰便自审起来,暗想:是他太自不量力,让师尊觉得冒犯了吗?
略微抬头:“师尊?”
戚无忧:“……”
哎,弟子是个好弟子,从外貌到人品再到实力,没有任何可以挑剔之处。
但他现在以及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做不成一个好师尊了。
还是……尽量少欠洛云彰一些吧。
这样他心里还能舒服点。
戚无忧放低声音道:“不必,为师要打坐调息,你出去吧。”
洛云彰停留须臾,还想说什么,但戚无忧已摆出了打坐的架势,他只好应了声“是”,退出房门,从外面把门带上了。
待房间里只剩下自己一人,戚无忧才专心调息。
洛云彰全程在外面护法,期间花束雪和颜如鹿来了一次,都被他拦住劝了回去。
等到房间里的灵气波动趋近于无,洛云彰才向身后瞥了瞥,转身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间。
他有心打坐凝气,却集中不了精神。
脑海中反反复复回放着师尊在鹿鸣涧倒向他,和方才让他离开的画面。
——师尊还没有原谅他吗?
搭在膝上的手握起,洛云彰睁开眼,余光扫过左腕。
他原本下定决心,历练回来便不再用这法器,现下……心中实在有疑惑未解。
半晌,他缓缓呼出一口气,重新闭上了眼睛。
一根红线从他的黑色护腕下探出,在延长的过程中,化作细到看不见的灵线,钻过房间的门缝。
灵线中间有一大截是断开的,隔了一会儿,才有一条不知源头的灵线游过栈的走廊,拐进了隔壁房间。
戚无忧炼化了体内残留的药力,正在平息体内的灵气,便感觉到一条灵线缠上了他的手腕。
“……”
他疑惑地转头,看了眼靠近洛云彰房间的墙壁。
不是刚走么?
这么近还要说悄悄话?
安静地等了一会儿,洛云彰却没像平常那样一上来就开口,而是沉默着,似乎在想该说什么。
“?”
戚无忧率先打破僵局,问:“何事?”
灵线震动了一下,好像是那头的人被他突然出声吓到了,连忙应了一声“师尊”,迟疑的声音才从脑海中响起:“师尊,弟子这两日找您,您都不在,是有事要处理吗?”
“……”
这两日我为什么不在,你不是比谁都清楚吗?
戚无忧敷衍回答:“近来有事缠身。”
“师尊现在可空闲了?”
“嗯。你有修行上的疑问?”
“没有。”
“?”
过了好一会儿,那头才答道:“弟子以为,师尊是厌烦我了。”
“……”
洛云彰语气低落,配上白天时他看到的那副沉稳模样,怎么想怎么黯然。
戚无忧不知他这话从何而起,问道:“为何这样想?”
“弟子的友人便是如此。”
“……”
啊,这是又要借友人之口,抒自己之胸臆了。
自一年前,他拐弯抹角通过同心结解释了没生气之后,洛云彰便再没提过那位莫须有的友人。没想到才见一面,友人又重出江湖。
他说错什么了吗?
戚无忧装傻道:“怎么?”
“弟子与师尊说过,弟子的友人先前惹恼了自己的师尊,弟子按师尊所说告知友人,倒是相安无事一段时日。
“但友人近日发现,师尊虽未责难于他,对他却时有忽视,不复往日亲近,似生厌烦之意。弟子推彼及己,便以为师尊不理我,也是厌烦我了。”
“……”戚无忧无语,“你又没做错什么,我为何要厌烦于你?哪有师尊这般轻易就厌烦自己的弟子的?”
“那师尊会厌烦其他弟子吗?”
“当然不会。若是厌烦,当初何必收入门下?”
“若是弟子或师尊的其他弟子犯了错呢?”
戚无忧揣摩着洛云彰想听什么,答道:“教不严,师之惰,若我的弟子犯错,我当先自省,再责令其改正,若有不从,便打到他改,至于厌烦、冷战这等无用之事,我没空去做。”
这下说得够清楚了吧?
没厌烦,真的没厌烦。
“弟子三生有幸才遇到师尊,若弟子犯错,师尊千万要重重罚我,不要生我的气。”
“……等你犯错再说吧。”
戚无忧这会儿有了猜测,该不会是他拒绝了洛云彰的丹药,所以洛云彰以为他还在因为一年前的事生气吧?
这才哪儿到哪儿的啊?
鹿鸣涧之行不仅没解开禁咒,还背上了个更大的包袱,后面还有得洛云彰受的。
他趁机打预防针,道:“仙门弟子,动辄忧心师尊是否厌烦自己,像什么样子?我应当说过,仙途漫漫,师徒再是亲密,也是各走各的路,身为弟子,要早日习惯没有师尊照拂才行,有忧心的时间,不如用在修行上。”
洛云彰闻言心中有些堵,隔着一面墙望向对面。
他还未曾和师尊亲近,便要离开吗?
“师尊与我也是各走各的路?”
“自然。你我之间仅靠灵线连接,本就算不上什么师徒,这半年没有我指导,你不是也过得很好吗?”
如果日日夜夜归心似箭也算过得好的话。
洛云彰道:“……若弟子,不愿离开师门呢?”
要是无事一身轻,谁不想有个小棉袄男主当徒弟?
戚无忧叹道:“那便早日独当一面,强到能左右我的想法再说吧。”
第二天一早,花勿携一众修士登门拜访。
“若是没有兰芳君在山洞中鼎力相助,恐怕我等今日都要葬在鹿鸣涧中,兰芳君,请受在下一拜。”
其他修士也纷纷道:“兰芳君,请受在下一拜!”
戚无忧忙将众人托起,说道:“诸位言重了,单凭我一人,一样要被困死在禁制里,我还要谢诸位道友救命之恩。”
一群修士在俗世栈中谢来谢去,有些宗门还有事的修士打过招呼便先行离去,最后只有花勿因着花束雪还在栈养伤,留到了最后。
戚无忧带他见过花束雪,确认她没什么大事后,对花勿比了个“外面聊”的手势,两人离开房间来到走廊上。
刚才已经套了半晌,这会儿戚无忧便开门见山,道:“花宗主今日在鹿鸣涧清除魔修,可查出在此地设下禁制的主使者是谁了?”
谈及此事,花勿面色严肃道:“未曾。说来也怪,以往若有魔修闹事,抓住几个,便可顺藤摸瓜将他们的藏身之处挖出来,这次却全都成了硬骨头,无论如何拷问,都不肯透露幕后主使,竟还有数个自爆灵体的,多位修士险些被炸伤,便将魔修就地格杀,只能等天命君苏醒,再请天命君算上一算了。”
戚无忧心下了然:恐怕不是魔修嘴硬宁死不屈,而是和他一样,想说也说不出来吧。
云中城在此地召开游会,魔修又是从山洞幻阵里出来的,照理说嫌疑最大的该是那帮命修。
但云中城一向仰仗修仙界的供奉,与众仙门从无嫌隙,没有和魔修合作的理由。
且听洛云彰说,羲和是后来的修士从摘星塔下某一层的废墟中挖出来的,伤得很重,几乎是离死不远。
他这一伤,便将云中城的嫌疑一下子洗得干干净净。
——少有人搞事会把自己搭上。
不是谁都像抱一那样,能一刀把人杀了,偏不给这个痛快,非要用尽手段诛心,把人磨到崩溃才肯罢休。
最具决定性的是,天命君无论是对云中城还是对修仙界,都太重要了。
以羲和在修仙界的地位,想做什么拐弯抹角都可以做到,何必拿自己的命去搏?
如此一来,便成了魔修狡诈,竟然埋伏到了天命君布下幻阵的山洞里。
纵有众多修士丧命,但身为帮凶的云中城反而因为折了天命君,成了众人眼中的最大的受害者。
戚无忧换了个问法:“那可曾遇到过什么怪异之人?”
“魔修外形千奇百怪,怪异之人不少,不知所说的怪异是指哪一种?”
体内的禁咒不允许戚无忧描述抱一和鬼面少年的具体相貌,他只能笼统地概括,希望花勿能领会到他的意思,“便是……无门无派,于此地格格不入,不像是来参加游会的修士。”
敢来这里的修士最次也得是玄天宗那样的,抱一对外表现出来的模样便会很突兀。
而他身边的少年,年龄小,又带着鬼面,若在镇上出现,应当也很引人注目才对。
花勿回想了一下,道:“兰芳君是怀疑有魔修伪装成散修混入游会?”
摇头道:“此番散修伤亡不少,余下的,都在修仙界小有名气,未曾发现兰芳君所说的可疑之人。”
“……”得,想借旁人的手去查抱一,也没希望了。
戚无忧只好笑道:“这样,那应当是我想岔了,让花宗主见笑。”
“无妨无妨,兰芳君也是想尽快找到幕后主使。”
花勿道:“兰芳君放心,此事归元宗会继续调查,仙门大会在即,若再让他们出来搅合闹事,仙门百家的面子便要成了路边的石子,谁都能来踩上一脚了。”
“那便要劳花宗主费心了。”
花勿还要回去调遣归元宗修士追查此事,没有多留。
戚无忧目送他离开,心中祈祷:归元宗千万要在五个半月内抓到抱一和鬼面少年。
否则仙门大会召开,他就不得不走原著的剧情——让洛云彰身败名裂、再将他逼入剑阵……
依抱一对洛云彰的恶意,这些关键剧情恐怕一个都少不了。
到那时,他和男主的性命都要难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