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毅觉得自己非常有必要请几个驱邪的道士,在家里大跳七七四十九天,把妖魔邪祟都赶走,自己也太倒霉,好好坐在车里,竟然遇到了贼,王世懋坐在对面,怎么不对他下手啊?
唐毅的内心是崩溃的,强撑着说道:“好汉,有话好说,要多少钱,在下都一定双手奉上。”
“呸,谁是好汉?”
对方穿着夜行衣,蒙着脸,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是语气之中的妩媚是遮掩不住的。
“你是个女子?”唐毅惊呼出来。
“闭嘴!”对方凶巴巴说道:“你给我听着,赶快带本姑娘离开南京,到了安全的地方,本姑娘饶你一命,要不然本姑娘就废了你。”
说着她把匕首递进唐毅的脖子,可把唐毅吓坏了,他这个人胆子不小,但是谁也不愿意稀里糊涂死了,太不值得了。
“姑娘,你先冷静一下,如今天已经黑了,城门紧闭,你想出城,怎么也要明天。要不这样,我带你去家里,先住一夜,等到明天,我再想办法把你送出城。”
“不行!”女人断然说道:“我,我等不到明天。”
都被吓傻的王世懋此时清醒了一丝,他没有被挟持,胆子也大一些。
“贼婆娘,你不能强人所难。”
唰,女人的目光落在王世懋的身上,吓得王二公子往后退了退,紧紧靠着车棚。
就在这时候,突然街道之上又传来奔跑呼喊的声音,唐毅眉头一皱,低声说道:“是抓你的?”
女人微不可查地点点头。
“你想活下去,还是想同归于尽?”唐毅追问道。
女人咬着嘴唇,眼珠来回转动,恶狠狠晃了晃匕首,说道:“听着,要是敢出卖本姑娘,你死定了!”
唐毅点头,指了指车上的一个大书箱,里面装着他和王世懋的应考之物。
“姑娘,你能钻进去吗?”
“嗯。”
女人点点头,轻轻松松钻了进去。
她刚躲好,有一队衙役就冲了过来。
“站住,干什么的?”
唐毅没动,给王世懋一个眼色,王世懋撩开车帘,看了下冲来的几十个气喘吁吁的衙役,王二公子真想把他们都掐脖捏死。一大帮老爷们竟然抓不到弱女子,还让她挟持了唐毅,你们真该死!
只是女子虽然躲在书箱,但是她手里攥着匕首,依然指向了唐毅,随时发动拼命一击。无奈王世懋只能怒道:“瞎了狗眼,连本公子的车也敢拦。”
衙役见王世懋穿戴非同寻常,不由得换了副笑脸,问道:“请问公子是?”
“我叫王世懋,说起来你们未必知道,看到我旁边的那位没有,他是南兵部尚书唐顺之的得意门生,叫唐毅,刚刚从贡院考试归来,你们还敢拦着?”
“哎呦,原来是唐公子和王公子,请恕小的眼拙,多有冒犯,请二位公子原谅则个。”
唐毅不耐烦地摆摆手,衙役们急忙转身,很快消失在面前。
马车继续前进,女子从书箱爬出来,随手把蒙脸的黑布拿去,虽然是天色黯淡,借着微弱的星斗月光,能看到一张颠倒众生的俏脸。
白皙红润的面庞,精巧的五官,眉如新月,明亮清澈,鼻梁有些高,透着一股子女人少有的英气,加上红唇贝齿,修长的脖颈,绝对是从仕女图上走下来的美人。只是这么好的长相,干什么不行,非要做贼!
“卿本佳人,奈何从贼。”唐毅随口叹道。
女子冷笑道:“怎么想怜香惜玉了?”
唐毅摇头,“姑娘,我可是有未婚妻的,她比你漂亮,比你温柔万倍,最起码不会和我拿刀动枪。”哪个女人能容忍说自己不漂亮,尤其是美女,唐毅急忙在爆发前转移话题,“姑娘,我的意思是你到底打算怎么办,是想走,还是想跟着我们?”
怎么听着这话都透着异样,明明是女子劫持了他,反倒他成了主人一般。
女子没有反驳,而是若有所思。
“外面都是抓捕我的人,反正也跑不了,不如就跟着你们。不过你们两个听着,要是敢出卖本姑娘,绝对没有好下场。”女人努力装得凶狠,可是配着她的容貌,威慑力直线下降,反倒让人生出怜悯之心,到底是怎么回事,会把她逼到这个地步?
带着满腹的疑惑,唐毅和王世懋回到了住处,他们下了马车,女人也尾随下来。
“姑娘,后院是女眷的住处,你去看看。”唐毅试探着问道。
女人断然摇头,“别想唬弄本姑娘,我要是去了后院,你们随便找几个人就把我拿下了。”
唐毅不知所措,说道:“那怎么办,你要住在哪里?”
女人犹豫一下,用匕首指着唐毅,“别废话,我就跟着住在一起,走,去你的房间。”
唐毅哪能答应啊,“我说了,我有未婚妻的!”
“少废话!”女人用匕首抵着唐毅,唐毅只能乖乖进了房间,“姑娘,你看只有一张床,要不我睡桌上,你睡……”
“别废话!是本姑娘劫持你,知道不?老实睡床上。”
唐毅被推推搡搡,推到了床上,女子找来一张椅子,坐在了床边,死死盯着。这下可把唐毅折磨坏了,他胆子再大,也没法面对着匕首,还从容酣睡啊。
翻来覆去,足足过了一更天,唐毅心里头只骂一个人,那就是王世懋!
你丫的是真傻还是假傻,咱们俩一起的,我被劫持了,你不是没事吗?赶快找几个帮手过来,把这个危险分子干掉,你特么的想妹子还没过门就守望门寡啊!
唐毅越想越气,干脆睡不着,他索性对着女子陪笑道:“姑娘,人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一次相遇。咱们要说起来,也算是前世有缘,以我观察,你不是坏人,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衙役才要抓你?如果你能说说,我没准能帮你伸冤,讨回公道。”
女人沉默一会儿,突然不屑地说道:“天下乌鸦一般黑,官场哪有一个好东西,包括你也不是好东西,预备官僚!”
唐毅被说的哑口无言,只好闭上了嘴巴,过了许久,外面传来梆子声,唐毅依旧一团浆糊,偷眼看去,女同样在看他,四目相对,女人的脸微微一红,很快恢复了正常。理了理散乱的鬓角,突然笑道:“你真想听?”
“那是自然。”
“嗯,听说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吗?我们家就倒霉在这句话上面了。我爹本是山东临淄人,行医多年,有些手段,家里头也算得起殷实。”
追忆起小时候的往事,女人的语气甚至五官都变得柔和起来。
“本以为我们家能一直平平安安下去,谁知道在五年多之前,我爹偶然救了一个人,这家伙竟然是一个畜生,是一条白眼狼,他贪图我们家的祖传秘方,爹爹不给,他竟然设计陷害,诬陷爹爹庸医杀人。糊涂县官把我爹打了四十板子,流放两千里,人还没离开县城就死了。我娘,我,还有妹妹,都被卖了,我辗转流落到了江南,进入青楼。**子见我资质不差,悉心培养,教导歌舞,吹拉弹唱,足足三年多的时间,从去年开始,才让我陆续接待客人,江南的名流,士林的宿老,纷纷拜倒在本姑娘的石榴裙下。”说着女子自嘲地笑笑:“唐公子,你是不是很瞧不起我?”
“不不不,姑娘又没做错什么,只是生活所迫,小人所害,在下只有同情。实不相瞒,我也认识一位歌女,她叫琉莹,姑娘或许也听过。”
“琉莹大家?”女子惊呼一声,感叹道:“公子真是不简单。不过你说错了一点。”
“哪一点?”
“我做错了,而且大错特错。”女子仰着头,一颗泪珠划过,咬牙切齿说道:“我又遇到了那个贼子,他阴魂不散,不但活得好好的,还结识了更大的官老爷,他也发现了我,还调动衙门的差役,逼着我交出祖传的秘方,幸好我小时候学过五禽戏,有些功夫,才勉强逃了出来。”
女子落寞凄苦,哀怨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老天爷何其不公!我到底做出了什么,老天要如此惩罚我?”
疯狂地质问,泪水湿透了衣襟,女人哭得梨花带雨,人见人怜,唐毅只觉得有东西堵在心口,不吐不快。
“姑娘,你可不可以告诉你那个小人是谁,他又贪图的是什么?”
女子轻笑道:“公子感兴趣,我就告诉你。那个小人当初被我爹救的时候,他说汤勤,如今我又碰到他,却听到那位官爷叫他罗龙文。”
“什么?”
唐毅一下子窜了起来,汤勤,不是当初和老爹一起中举人的那个家伙吗?他出卖心学弟子,还指证老爹,幸好朝廷封赏下来,才堵住了悠悠众口。
事后他不是被扔进了大牢,怎么没有死?
“姑娘,实不相瞒,我也和汤勤有仇,此人我非弄死他不可。你知不知道和他在一起的当官的是谁?”
女子迟疑一下,说道:“好像那个人叫赵文华,还是什么钦差大人,也不是好东西,就是他贪图我们家的祖传秘方。”
“是他?”唐毅并不相信,失笑道:“赵文华可是部堂高官,什么东西能入得了他的法眼?”
女子把眼睛一瞪,“你小瞧我们家的医术不成?”
“不敢,不敢!”
“谅你也不敢,试问百花仙酒,哪个男人不想要!”女子骄傲地说道。
唐毅不由得倒吸冷气,心中狂叫:“老天,还真有百花仙酒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