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容玉站在季青琢身侧, 他低眸,看到了季青琢攥紧灯笼的手。
他的大掌覆在她的手背上,季青琢略微愣神,她抬眸, 看向沈容玉的肩头, 在他的肩膀后不远处, 是冬季将融的冰雪, 还有枝头的新绿。
春季即将来临。
“反噬能量到烛蛾身上, 我用镜阵保着烛蛾,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发生。”季青琢自言自语地说道。
沈容玉看向伏低在纸灯笼里的烛蛾, 他想,本应是如此,但他了解邪魔, 在季青琢拿着伞伞去找烛蛾的时候,他就看出了烛蛾对季青琢有所隐瞒——具体隐瞒了什么, 他并不知晓。
他们所站立的地方是梁国皇宫的高塔之上, 在这里可以俯瞰整个白玉广场,而那边孟遥岚与梁幸的对话还在继续着。
梁幸负手而立, 他似乎并不惧怕孟遥岚的威胁, 他沉声说道:“即便是修士, 也不能随意攻占其他国家的封地,你们如此行径, 与邪魔有何区别。”
“孟家家主远雾真人为了镇压荒蚀,现下还被封印在缘断楼之下,远雾真人的脸面都要被你们这些后辈丢光了。”梁幸是凡人, 只听说过一些有关远雾真人的传闻。
孟遥岚闻言, 竟是笑了, 她清冷精致的脸上出现一丝怜悯的笑容:“我想,你并不了解她。”
“你若没有与烛蛾交易,这印鉴由我族中人暂时保管,并不会发生什么事情。”孟遥岚的计划很清晰,“若你与烛蛾有了交易,这违背契约的反噬能量会先将烛蛾杀死,再将你杀死,与邪魔为伍的凡人,也应除去。”
梁幸此时倒是意外的冷静,他凝眸看向孟遥岚:“孟姑娘若要拿,便直接拿走。”
季青琢一直在观察着梁幸的表情,当她发现梁幸从始至终都心绪平静,甚至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淡然时候,她就明白此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她攥紧手中的灯笼,只在高塔上唤了孟遥岚一声:“孟姑娘。”
孟遥岚听到了她的呼唤,她一向礼貌,敢于直视他人的目光,因为在视线相触的时候,她从来没有被谁压倒过。
但此时面对季青琢的呼唤,她竟然如以前的季青琢一般,避开了她的目光。
孟遥岚侧过头去,微笑着问季青琢道:“季姑娘有什么想说?,我与你同时争夺杀死这烛蛾的权力,现下你不会因为我的进度快一些便阻拦我吧?门内考核,公平竞争,季姑娘可以去找别的邪魔了。”
她三言两语,便将季青琢此时的坚持变为她只是为了功利在争抢杀死邪魔的功劳,此时,一直安静留在纸灯笼里的烛蛾也在灯笼里冲撞起来。
就连梁幸也抬起头来,看向了季青琢,他注意到了被季青琢保护在纸灯笼里的烛蛾,在这一瞬间,他的眸光暗了下去,只哑着声道:“这位姑娘,麻烦你将烛蛾放了,若孟姑娘想要拿走封地的印鉴,就让她拿走,你……切莫伤害烛蛾。”
梁幸记得季青琢,但他对她印象不深,现下看到季青琢也是修士,他才反应过来早有修士对烛蛾虎视眈眈了。
在他眼中,季青琢与孟遥岚是一样的人。
季青琢张了张唇,她嘴笨,不会说话,方才呼唤孟遥岚,不过是想吸引她的注意力,暂时用控魂之术让她放弃拿走封地印鉴。
控魂之术修炼到巅峰,不止是能通过双眸对视控制他人,更能通过五感之一的任何一种感知控制敌人,季青琢现在并没有意识到控魂之术有多可怕。
若将人的五感剥夺,那此人也与死人无异了,逃避控魂之术,不是避开目光便能解决的。
沈容玉不记得修炼空间里发生的事,所以他不知道季青琢会使用控魂之术,在他看到季青琢往后倒退两步,闭上眼摇摇头的时候,他就抬起了头。
前几日将黑影引到雪都城内,他就是用的控魂之术蛊惑之,这行动风险极大,所幸他成功了。
他知道此时暴露自己并不是明智之举,但是……季青琢此时并不开心。
在宫墙外,有无形的红色血泉延伸开去,隐隐有什么能量顺着身体的毛孔开始入侵。
这才是真正的控魂之术,甚至不需要双眸的对视,孟遥岚一恍神,感觉自己的行动有些不受自己意识控制了。
“将印鉴还回去。”她对水镜里的孟家族人冷声说道。
——她果然没能抵抗控魂之术。
但沈容玉算错一件事,那就是他太过自信,认为自己已经将这个世界对他样貌、过往的记忆全部抹去,不会再有人认出他是谁。
在他的认知里,孟遥岚不会对他和季青琢心存忌惮。
但他不知,从一开始,孟遥岚的目标便是季青琢。
她记得季青琢的脸。
孟遥岚现在确实没能力抵挡控魂之术,但她早有准备。
在她说出“将印鉴还回去”这句话之后,水镜那边孟家的修士们很快将印鉴拿了过来,他们的掌心与印鉴产生共鸣,发出耀目的光芒。
这印鉴的颜色,竟然正巧也是鲜红色,此时那刺目的光亮起,季青琢扭过头去,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那光有些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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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镜阵感应到了违背契约的反噬能量正朝这里飞来,季青琢敏锐地睁开双眼,将纸灯笼护在自己身后。
异变陡生,连沈容玉自己都没预料到的意外出现,先被契约反噬的竟然不是烛蛾,季青琢手里的纸灯笼暂时还安然无恙。
被反噬的是站定在皇宫大殿之前的梁幸,他看着孟遥岚微笑,直至那艳红的火焰攀上他的身体,他依旧承受着。
“契约阵法所燃烧的能量,来自于我。”梁幸一步步朝孟遥岚走去,他一字一顿说道,“我用我的鲜血浇灌阵法用以交易,换取我梁国社稷安稳、国泰民安。”
“要反噬,也只有我受反噬。”梁幸对孟遥岚说道,“我用我自己的生命换取家国安定,何错之有?”
“与邪魔合作,本就是错。”孟遥岚的语气冷硬,她往后退了几步,避开梁幸身上的火焰。
“我死了,与烛蛾无关。”他如此说着,但此时,高塔之上传来什么东西坠地的声音。
季青琢手里牵着纸灯笼的丝线霎时间断了,亦是有熊熊烈火自纸灯笼的内部燃烧起来。
烛蛾没告诉季青琢先遭到反噬的是用自己鲜血浇灌阵法的梁幸,她也没告诉梁幸,如果梁幸被反噬,同为一体的她也会死去。
她步步为营,就是为了去死,以这样的方式,同一团火,燃烧着两个人的躯体。
季青琢看着那鲜艳的火,她愣住了,视线无法移开。
沈容玉抬手覆上她的面颊,将她的眼睛拦住,不让她继续看。
在面前的烈火中,季青琢忽然开口对沈容玉说道:“小玉,在烛蛾描述的那个夏季夜晚,她真的没有扑到那团火吗?”
她说的火,自然是沈容玉的母亲——东山皇族曾经的皇后坠落高塔时眸中的光芒。
“琢琢。”他唤了她一声,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此时,被关在纸灯笼里的烛蛾因为镜阵从内部被破,她听到了沈容玉的这声呼唤。
“琢琢?”她的声音尖利,只携带着灼灼火焰,朝季青琢扑了过来。
她想要扑到季青琢时候身上,口中不住念着:“琢琢,你与他一起……去看海了吗?”
季青琢的身体软倒在沈容玉怀里,但她手上的力道无比坚定,她将沈容玉捂着她眼睛的手摘了下来。
沈容玉本就没很用力按着她,他怕她疼,也未曾想到如此孱弱的她能迸发出如此蛮横的力道。
“什么海……”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措的凄惶,“烛蛾,什么海。”
“有鳞片的飞鸟,有翅膀的游鱼……”烛蛾说完这最后一句话之后,身体便化作火焰,被燃烧殆尽。
季青琢的视线中只余下一团火,她在余烬里看到了血色的残阳,那浓烈的颜色刺激着她的眼睛。
她感觉自己的眼疼极了,沈容玉又重新捂住了她的眼睛——他甚至没来得及思考烛蛾说的那句话,他只想着季青琢的眼睛。
但是即便季青琢的眼睛被捂住了,今日看到的大大小小各种红色还是在她的脑海涂抹着,孟遥岚的红衣,仿佛雪地上的伤痕,梁幸身上衣饰的红绳,印鉴易主亮起的光……还有熊熊燃起、无法阻止的红色火焰,最后是那残阳血色。
深浅不一的红色在她的脑海里不断扩散开来,最终,眼眸疼痛到极致,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孟遥岚站定在高塔之下,她的面前是梁幸死后留下的灰烬,现在这灰烬被风吹散开去,梁幸与烛蛾留下的最后一丝痕迹,也会消失不见。
她自然是故意穿的红衣,她观察季青琢与沈容玉观察季青琢一样细心。
夺走她的眼,她自然不能再使用那控魂之术了。
季青琢没说话,她只是很安静地卧在沈容玉怀里,她勉强把沈容玉紧紧捂住她眼睛的手掰开一点,让一丝光线落进来。
她没看到那光线,眼前是一片漆黑。
被精心粘好的破碎瓷器,终究还是又裂开了。
沈容玉此时揽着她的腰,他覆在季青琢眼眸上的手指忽然感觉到了一股湿意,不是眼泪,因为季青琢从来没哭过。
这是血,滴滴答答往下落。
他的思绪一片空白,有记忆的片段如走马灯般闪回,如狂风暴雨般席卷过他的意识。
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是这样一双受伤的眼,有鲜血从眼中落下。
她对他无措说道:“小玉,怎么办,我好像看不见了。”
此时,季青琢的声音响起:“小玉,我可能需要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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