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宫原本就冷清,宫内举办花灯会开宴之后,原本留在这里扫洒的宫人也参加花灯会去了。
偌大一个皇宫,宽阔奢华,金碧辉煌,但季青琢自入宫以后,发现宫内只是建筑、陈设奢华而已,这些都是上一辈留下的遗产,与现在的梁国皇帝无关。
她掌管宫内账务,对于皇宫的各项款项支出了如指掌,这皇宫可谓是朴素到了极点,就连每年一次的花灯会,举办起来也一切从简。
所以,宫里侍奉君主的宫人也不多,他们这才顺利来到了烛宫前,一路上没有碰见任何人。
今夜雪大,为了不在雪地上留下脚印,沈容玉将自己的气息压到最小,召唤出了葬雪剑,只离地一寸,带着季青琢往烛宫飞去。
烛宫的宫门落了锁,除大门之外,其余地方皆被烛蛾下了禁制——这邪魔倒是小心谨慎。
这锁不能破坏,不能留下任何暴力打开锁的痕迹,沈容玉指挥红色血泉隐身,悄悄探入锁芯内部,将结构转述给季青琢。
他自己也可以解开锁内的机关,但季青琢比他更快。
季青琢通过沈容玉的转述,将锁芯内部的结构在脑海里化作一副立体图像,很快计算出了解锁的关窍。
隐形的红色血泉根据季青琢的指挥,将烛宫的锁打开,他们入内之后,便将锁重新封好。
走入烛宫主殿,殿外的风呜呜吹着,将半透明的纱幔吹起,这殿内仿佛有无数鬼影在舞动,香案上的红烛依旧在燃烧着,疾风没有将烛火吹熄。
大殿的尽头便是这燃着红烛的香案与座椅,但从外部看,这主殿绝对不止这点大小,香案之后是一面刻着浮雕的暗金色墙,在这之后,应当别有洞天。
浮雕墙是机关,布置得精巧的机关可不比阵法简单,墙上的浮雕是云间腾飞的龙,那蛟龙的双目灼灼,云海之下,是梁国的版图。
这梁国的版图,可比现在的梁国要大得多,在荒蚀之乱前,梁国是云梁地界一个不大不小的国家,后来被战事所乱,国家四分五裂,多股势力分裂出去各自为政,原本的梁国只余下弹丸之地。
后现在的梁国皇帝继位之后,那些失落的国土才慢慢被收回,之前季青琢渡化伥的那个村镇,原本也是梁国的属地。
季青琢端详着面前的暗金色浮雕墙,沈容玉则指挥隐形的红色血泉慢慢叩击浮雕墙的每一寸地方,估算浮雕墙的厚度变化,根据他反馈而来的信息,季青琢很快将打开浮雕墙的开关位置找到。
“小玉,在这里。”她低声说道,扯了扯沈容玉的袖子。
季青琢拈着沈容玉的衣袖一角,带着他来到巨大浮雕墙的右下角,这部分地图是梁国还未收复的土地。
她伸出手去,拿出帕子将自己的手抱着,掌心贴在这处地图上,很快,这些地图的画面散开,浮雕墙上出现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门。
季青琢直接走了进去,沈容玉则弯下腰,跟在她身后通过了。
他们进入之后,浮雕墙自动闭合,季青琢仰头看浮雕墙的另一侧,组成这道墙的每一块金属砖厚度都不一样,可以调整这些金属砖的排布来设置密码,就算人类没有掌握法术,他们所做的机关也不弱于法术禁制,甚至还更有智慧凝聚的感觉。
浮雕墙之后,便是另一番天地了,依旧是帘幔重重,掀开第一重帘幔,一个巨大的阵法出现在季青琢与沈容玉面前。
季青琢第一次看了觉得邪恶的阵法是荒蚀的地脉星辰阵,此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这个阵法也给季青琢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她精于计算,只看了一眼,便看出驱动这个阵法需要能量,而阵眼的源头之上,立着一个细高的烛台。在烛台侧边,有凿开引水——又或者说并不是引水的凹槽,这道凹槽一直延伸到阵法中央,刻画阵法的是往整块地砖下凿刻的纹路,若在烛台上有什么流体顺着凹槽而下,会蔓延到整个阵法中,给阵法提供能量。
这个阵法的本质是“交易”,以烛台上的祭品作为交换的一方,换取别的什么东西。
沈容玉抬手,按了一下她的肩膀。
季青琢有些惧怕这个阵法,不敢上前看,沈容玉便提剑走上前去,他看见烛台上犹有干涸的血迹,只用葬雪剑的剑锋轻轻一挑,将那干涸的血迹挑起些许。
人与魔,是不同的,邪魔所谓的鲜血,只是地脉鬼气能量的具象化,而人的鲜血则带着生命力。
葬雪剑将那干涸的血块吞噬了,这说明,烛台上的血不是烛蛾的。
“是……梁国皇帝的?”季青琢开口,轻声问道。
“这阵法只连接了梁国皇帝与烛蛾,其他人就算在烛台上流干了鲜血,也不会让这阵法启动。”沈容玉的声音冷漠。
他虽然现在还不知道烛蛾与梁国皇帝究竟是怎样的关系,但这并不妨碍他觉得梁国皇帝很蠢。
邪魔终究是邪魔,在负面能量与地脉鬼气结合的那一瞬间,这邪魔便不再有任何人性了。
“后面还有东西。”季青琢指着重重帘幔,提起裙子,打算走过去。
但到了这曾经流满鲜血的阵法前,她又退缩了,她不会惧怕什么具体的邪魔,但是……她害怕鲜血与死亡,因为后者是真真切切地在失去一切。
沈容玉朝她伸出手来,只单手将她抱了起来,他踩在这阵法上,没觉得有任何不适。
季青琢的两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小声说道:“小玉,对不起。”
她知道自己踌躇不前,一点干涸了的鲜血阵法也怕,惹人生厌,但……她就是不喜欢,下意识地拒绝与这些东西接触。
“琢琢还是不要看这些为妙。”沈容玉当然知道她在忌讳什么,他知道季青琢眼睛不好,见不得鲜红的颜色。
她不敢看红色,只是因为红色是血的颜色。
他不知道她曾经经历过什么,她是很奇怪的一个人。
过了献祭阵法,沈容玉放下了季青琢,在三重帘幔之后,似乎还封存着一些东西。
沈容玉走在前,他用葬雪剑将面前的纱幔挑开,落下的剑风扫起,将帘幔吹动,藏在重重帘幔之后的东西总算露出一角。
那是一幅陈旧画像的一角,画上人的形象衣饰是以皇家的画法绘制,庄重严肃,因为年岁久远,这幅画已返还,连带着画上人原本美丽的面颊上也有了斑驳裂痕。
——没有人在保养这幅画,似乎它只是挂在这里,让它如此风化老去、消失不见就好。
沈容玉在看到画中人的那一刹那,他的瞳孔骤缩,而后马上将季青琢的眼睛捂住了。
一向冷静无情的他,在这一瞬间,双手竟然是颤抖的,他上下起伏的掌心贴着季青琢掩下的眼睑,暴露了他的莫名情绪。
季青琢只看到了那画像的一侧,看出画中人是一位女子,她身上的首饰庄重耀眼,而后,她的眼睛便被沈容玉捂住了。
她还是没能看到画中人长什么样。
“小玉?”她抬手,握住了沈容玉的手腕,语气疑惑。
她不明白为何沈容玉忽然捂住了她的眼睛。
“莫看。”沈容玉的声线带着隐忍的颤抖。
他抬眸,看向那画中人,有暴虐的情绪升起,他不明白为何会在这里出现她的画像,现在他只想执剑,将这画毁去,看着它碎裂成千百万张碎片,再以火焚烧,让尘灰散入风中,将它存在的一切痕迹全部抹去。
沈容玉握剑的手紧了紧,但季青琢的眼眸在他掌心之下眨了眨,她的长睫轻颤着,挠着他的掌心,很痒,亦很轻柔。
“我不看。”季青琢对周遭一切都没有好奇心,即便那画像让沈容玉的情绪起伏如此大,她还是能在一瞬间的好奇心升起之后,又马上将之淡忘。
看也行,不看也行,既然沈容玉叫她别看了,她也就不看了。
她的回答很乖顺,甚至称得上是聪明人的做法了。
但沈容玉的情绪依旧没有平复,他的指腹划过季青琢的面颊,指尖依旧带着颤抖。
“为什么不好奇?”沈容玉问,他的嗓音很低,甚至带上了一丝无法理解的疯狂。
似乎只要季青琢的回答让他不满意,他的指腹就会下移,直接带走他的性命。
季青琢觉得她有些无法理解沈容玉的脑回路了,是他捂着她的眼,不让她看,她不看就不看了,现在他来问她为什么不想看。
沈容玉,你果然是个大反派。
季青琢的脾气还是好,她又轻声说道:“小玉,你不让我看的。”
“你不会……”沈容玉很快将他看到画像所产生的莫名情绪压下,将注意力放在季青琢这里。
她的一举一动,很容易把人的注意力拽过去。
他又开始和她进行一种没有结果——最终还是他妥协的较劲里了。
“你不会说,‘小玉,我想看,请你让我看一下’吗?”沈容玉决定手把手教学,教季青琢如何表达自己的诉求。
季青琢说:“我不会。”
沈容玉抱紧了她,却还是捂着她的眼。
若是在以前,她必定会就此噤声,就这么僵持到结束。
但是,季青琢此时握着他的手,她能感知到他的情绪依旧是不稳定的。
她轻叹一口气,又想起了血海的白骨。
季青琢有些心疼他,便想着,且哄哄他算了。
于是她说:“小玉,想要我这样说吗?”
她又将问题抛给了沈容玉,这句反问,将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想要她说吗,当然想,他希望她对他产生兴趣,至少对他的所有事情,有一点点的好奇心。
但是,他想要她看吗?他不想。
他最隐秘,最不可告人,最想埋藏起来的秘密。
季青琢还是安静地等待他的答案,她的呼吸声清浅,像一只卧在他怀里乖巧的小动物。
许久,空寂的殿内,传来沈容玉的低低叹息声。
“想。”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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