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琢转过身去, 将自己身上的被子裹紧了些,她昨晚使用了一些法力,现下已经恢复好了,想来是沈容玉趁她睡着的时候把发条拧紧了。
她就这么看着院里的沈容玉, 眼神还是空洞, 有些呆,全身软趴趴, 懒懒的, 不想起床。
季青琢其实是一个会赖床的人, 来了玄云宗之后, 被高强度的修炼生活硬生生养成了早睡早起的好习惯,现在出了山门,沈容玉又不会管她, 她也就懈怠了。
季青琢转身的时候,发出了轻微声响,沈容玉听见了, 他收剑,转过身来,看着她问道:“醒了?”
“醒了。”季青琢应了一声,她问,“小玉,好了吗?”
其实昨晚半夜, 他的力量便全部恢复了,贴着季青琢确实能加快他力量的恢复,因为……那把红伞在季青琢的手上。
“小玉说要两日, 骗我。”季青琢又想起他昨晚说的话, 有些气恼, 便将自己的被子……不对,是沈容玉的被子掀起,盖在自己的的脑袋上。
沈容玉将葬雪剑放下,朝她走了过来,他掀开被子的一角,让她呼吸到新鲜空气,问她:“还不起?”
季青琢眨了眨眼,她说:“你……你将屏风挡上。”
她起床,自然是要洗漱的,现在沈容玉在这里,她紧张。
沈容玉果然离开了,不仅将屏风给她挡上,还将堂屋的门也带上了。
季青琢起床,回自己的房间更了衣,开始慢吞吞地洗漱,现在沈容玉恢复了,她才有空思考昨晚发生的事,她在红墙上看到的那只黑猫是邪魔,而且是比沈容玉厉害得多的邪魔……他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呢?
饶是她再如何思考,也想不到黑影是冲着她手上的伞伞来的。
吃早餐的时候,季青琢轻轻嚼着口里的菜叶,问沈容玉道:“小玉,那邪魔很厉害吗?”
“很厉害。”沈容玉这回的语气沉了几分——他之所以要潜伏在玄云宗,就是因为自己力量散尽,在恢复期间必须隐藏自己,他连杀一个出窍期的长老江千客,都要利用他自己的阵法反噬,才能将他杀死,若是正面对战,这时的他无法与江千客抗衡。
这个黑影,不是他目前能对付的对手,他太棘手了。
“这样的话,我们要不要先离开玄云宗?”季青琢犹豫片刻,还是提出了建议。
“这里有你寻找的猎物,我们好不容易才潜入这里。”沈容玉没打算让季青琢放弃。
这等修为的邪魔来此,其目的昭然若揭,沈容玉知晓或许是他的身份暴露了——或许与他给季青琢的红伞有关,但单单一把伞,并不足以让人锁定目标,毕竟大家虽然避讳伞,但用伞的凡人也不少,也有些低调的修士也会偷偷使用伞当做法宝。
他从未后悔过给季青琢那把伞,既然她能用,那她用便是了。
沈容玉低头喝了一口粥,温声说道:“不用离开,我们不要暴露身份就好,你的……伞伞记得收起。”
“好。”季青琢也不问为什么,很快便答应了沈容玉的话,她一向如此听话。
吃完早饭之后,沈容玉忽地想起了什么,问她:“昨日学习了新的阵法?”
“不是新的阵法,是我自己研究出的护身阵法。”季青琢将自己昨日写的图纸摸出来,递给沈容玉看。
沈容玉大略浏览了一下图纸上的内容,他算是明白为何江千客当初会将她误认为……荒蚀了,因为她不仅解阵厉害,这创造阵法的能力,不以修为境界论,已经高于江千客了。
这镜阵,以水灵气与风灵之气为主,几乎没有任何攻击的能力,但防御能力极强,无数由冰霜化作的镜面不仅可以如桃花迷雾阵一般,迷惑进入阵中的敌人,并且还能反射对方放出的攻击,最可怕的是……这些镜面每一次反射攻击,并不会使之衰减,而是加大每一次攻击的能量,待反射回敌人身上之时,或许敌人已经无法抵挡了。
她确实是……阵法天才,若她修为上去,强化过的神识能够承载更大运算量,再创造出一个不弱于地脉星辰阵的阵法,也不是难事。
但是,沈容玉从未怀疑过她是荒蚀,他觉得这个猜测十分荒谬可笑。
这些日子观察季青琢,他也猜测出季青琢运算能力如此突出的缘由了,她的身体孱弱,就是因为她身体的优势都集中在演算能力上了,她像一个被精心设计过的……创造品,她天生就为思考而生。
但是,她好懒,偏偏不愿意去思考,让她动一动都是难事。
季青琢感觉到沈容玉正低眸观察着自己,她抬头,看着他的方向,有些疑惑:“小玉,怎么了?”
“没怎么。”沈容玉的声音淡淡,“要试试镜阵的效果吗?”
“可以试试吗?”季青琢其实担心麻烦沈容玉。
“可以。”沈容玉练剑也是自己练,带上季青琢也无所谓。
于是,季青琢在沈容玉面前,展开了她的镜阵,现在她的修为低,前些日子才敢过了炼气九阶,或许再过些日子才能筑基,所以她能放出来的镜阵大小也只能覆盖半个院子。
沈容玉主动置身其中,被无数面冰晶所化的镜子包围,他斟酌了一下力道,葬雪剑击出一道剑光,直直朝着季青琢而去,却被阵中的冰晶镜面拦了下来,这剑光在镜阵之中弹射,而操纵阵法的季青琢竟然还能控制着镜面的转向角度,操控着反射剑光的方向。
此时,季青琢弱弱的声音在阵中传来:“小玉,可以吗?”
沈容玉问她:“可以什么?”
季青琢说出这话有些不好意思:“可以……可以打你吗?”
沈容玉:“?”
他顿了顿:“可以。”
本就是展现阵法力量的练习,季青琢其实没必要连这个也报备一下。
季青琢则小心翼翼操控着镜阵里冰晶镜面的转向,每一次镜面细微的转动,都在以损耗最小的方式将反射的剑气击出,直到那剑光朝沈容玉反射而来。
这剑光从镜阵里反射出的角度很刁钻,沈容玉转过身才看到它的来处,而且……他的眸光微闪,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所看到的,是镜面里的假象,这里的镜子太多了,就算敏锐如他,不依靠红色气流的探测,也很难确定剑光的真正所在。
虚中藏实,季青琢这个镜阵当真是刁钻至极,就算是沈容玉也花了片刻才找出真正的剑光所在,葬雪剑祭出,轻描淡写将反射而来的剑光拦下。这道剑光在镜阵里反射数次之后,力量已经涨到原来的十倍,若是与季青琢同级别的对手,应当无法应对有自己攻击十倍厉害的反击。
阵法的力量,就是如此霸道,越级挑战,并不是难事,更何况季青琢研究出的这个镜阵虽然只是雏形,但也是阵法里的上乘之作了。
沈容玉就如此与季青琢练了几遭,他每一次击出的剑光都比原来更强,他探测镜阵所能承受的力量上限——就算这阵法再精妙,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也是如同纸糊,阵法的上限还是要看布阵之人。
最后,沈容玉发现这镜阵最多可以承受金丹中期修士的攻击——季青琢自己才炼气九阶,这已经跨越了一个大阶段了,只要是在金丹中期之下的修士或是其他邪魔走入镜阵中,就无法击破这阵法了,生死皆在季青琢一念之间。
沈容玉看向季青琢,在看到阵法图纸的时候,他就能预料到镜阵的强大,但他没想到,他还是低估了镜阵的效果——这还是只是她花了一晚上时间创造出的雏形而已。
季青琢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来,她问沈容玉道:“这个阵法,是不是还行?”
“可以。”沈容玉说,“若能再完善一下,便比那桃花迷雾阵强了,它还有很多可以雕琢的空间。”
阵法是一步步完善的,季青琢创造的这个基础构思巧妙,可以衍化出无数变阵。
季青琢轻轻应了声,她问:“那,小玉喜欢吗?”
“这是你的阵法,为何要问我喜欢吗?”沈容玉问。
季青琢专门研究出一个阵法,当然不是为了保护她自己,昨晚沈容玉力量耗尽回来,更让她坚定要将这个阵法分享给沈容玉的决心。
她之所以留着一个雏形,本来就是准备根据沈容玉自己的习惯随时更改阵法的细节。
季青琢一开始说她要保护沈容玉,并不是开玩笑的,即便她力量微薄,她也努力想要去……保护他。
“小玉不想要这个阵法吗?”季青琢的声音很轻,她第一次与人分享这样的东西,所以说话的语气小心翼翼。
即便季青琢给他看过阵法图纸,沈容玉也没有用心去看其中细节,因为他知道护身阵法的重要性,若两人都掌握同一个阵法,其结果便会像江千客一样,被另一个通晓阵法的人将阵法控制权夺走,成为他人板上鱼肉。
护身阵法,是极其隐秘的修士个人隐私,他没想到季青琢会将这个分享给他——她确实需要一些护身的手段。
“护身阵法是修士的隐私。”沈容玉说,他拒绝了,他无意去窥探季青琢这样的隐私。
“我不是……”季青琢误解了沈容玉的意思,她以为沈容玉的意思是,她将护身阵法教给他,她便掌握了他的软肋,随时可以威胁到他的性命。
但是……她并不是如此想的。
——这世上有什么阵法是她解不开的呢,沈容玉用她的,和用他自己的,有什么区别吗?
不过,他如此警惕自然有他的道理,他不要……那就不要好了。
季青琢背过身去,将手里的阵法图纸折叠起来,塞进怀里,闷声说道:“小玉不用的话,那就不用吧。”
沈容玉又捕捉到她异样的情绪了,她的情绪起伏很小,也很少,几乎不会有人发现她的心情变化,但是沈容玉可以,他一向很细心观察她。
“琢琢,怎么?”他问。
自然不是“没怎么”,季青琢的心情不佳,所以她没回答沈容玉的这个问题,只闷着头往前院走去:“我去工作。”
她其实没什么工作要做,这个月的账已经差不多了,剩下的时间她都可以摸鱼,但这并不妨碍她去前院找点什么事来打发时间。
沈容玉收了剑,跟了上来,跟在他身侧,他握住了她的手腕,她的法力方才消耗了不少,现在可以恢复一下。
他低头看她,长睫轻颤着,薄唇也紧抿。
沈容玉意识到可能是阵法的问题。
他问:“想要我用你的阵法?”
季青琢的手从他的掌心抽了出来:“之前想,现在不想了。”
沈容玉轻笑一声,季青琢的情绪太好猜了,她误会了他的意思。
“护身阵法是很隐私的事情,若我知晓这阵法原理,它便不是护身的阵法,而是反噬自身的工具了。”沈容玉站定在她身侧,缓声说道,“琢琢,若有一日,我要杀你呢?”
这话说得残忍——他也确实这么想过。
但他没想到,季青琢说:“那就杀好了。”
反正……反正没有沈容玉的话,她应该也死好几次了,沈容玉要杀她,她没有反抗的余地,这修仙界里有那么多比她厉害的人,若真有人要杀她,她也逃不过。
季青琢是一个很认命的人,甚至于,她虽然会尽力或者,但她不会为自己的生死迸发出超常的求生欲。
她不是为自己而活,因为她自己无所谓,但是,为了别人可以——她在意的,一个小小的天地。
沈容玉听到她这句话,眸光骤然间变得深邃,他……不喜欢季青琢这样的说法。
杀了人,总要见到临死之人的挣扎才有趣,季青琢这样的木头,他碰都懒得碰。
用手掐着她的脖颈,她只会蹭一蹭她,这样杀了她还有什么意思?
于是,沈容玉问:“若是别人要杀你,你也是如此想的?”
“别人要杀我,我会想办法跑,跑到没办法为止。”季青琢轻声回答。
“为何我独独是不一样的?”沈容玉又问,“我要杀你,你不跑?”
季青琢又感应不到他对她的杀意,她也不能提前跑,他抱她的时候,突然给她一刀,她又能怎么办?
于是她眨了眨眼,对沈容玉说道:“小玉,你每天都有无数机会可以杀了我,若我总是想着你会杀我,那我早该跑了。”
“琢琢,怕我吗?”沈容玉又问。
“不怕。”这话倒是真心实意。
沈容玉单手挑起了季青琢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但季青琢的目光还是移开了,她的眼睫慌乱眨动。
“琢琢可要好好活着,因为有人希望你活着。”沈容玉说——他还有后半句没说出来,因为他怕吓死季青琢,她要死,可只能死在他的手上,死在别人手上就无趣了。
季青琢从未听过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她蓦然间瞪大了双眼,她的喉头忽然变得干涩,险些要说不出话来,似乎在她很短、很模糊的记忆里,从未有人在意过她的生死。
她不在了,不会有什么人因为她而伤心,她是一个很孤独的人。
所以她的目光偏移,看向了沈容玉的眼睛,她专注看着人的时候,显得温柔又脆弱——她并非在拒绝着所有感情,只是因为害怕受伤害,所以提前避开。
她很认真地问沈容玉:“真的吗,那个人是谁?”
沈容玉又笑她傻,如此浅显直白的答案,她都要问:“自然是我。”
季青琢眨了眨眼,她问这个问题,并不是不知道答案,只是为了确定什么,她的眼睛里又泛起了雾濛濛的波光,她说:“好,下次遇到危险,我争取跑快点。”
沈容玉感知到了她隐秘的情绪,他掩下自己的那后半句话,将她鬓边的碎发拂开,轻声说道:“傻子。”
他无数次说她傻,季青琢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傻。
她侧过身去,又避开了沈容玉的目光:“我继续工作去了。”
“阵法还给我吗?”沈容玉问。
“给你。”季青琢把镜阵的图纸从怀里掏了出来,她本来就是给沈容玉设计的护身阵法。
再之后,季青琢便开始根据沈容玉的需求给他完善镜阵的细节——这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阵法。
至于雪都宫里的邪魔,季青琢因为沈容玉那晚遇见的黑影,也没敢再使用觅魔轮了,以免打草惊蛇,既然确定了目标邪魔就在深宫里,她只需要找到机会接近它。
可惜她现在刚入宫,还没什么成绩,也没机会接近宫中的大人物,所以,在差不多一月后,将镜阵完善好之后,她准备交出自己的成绩了。
那日她花了一个下午重新整理的账目,找出不少错误的账目,将宫里这几年来的收入支出理得井然有序,这是一个立功的好机会。
季青琢不喜欢表现自己,但为了接近宫里的邪魔,这也是无奈之举,她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像一个无奈的凡人,以免被黑影发现端倪。
所以,在一月后,季青琢抱着厚厚的一叠账目,来到了内务府。
此时的内务府里,蓝荔正在与手下的女官准备宫里灯会的事务,见季青琢前来,她身边的女官碰了碰她的手臂,小声说道:“蓝姑娘料事如神,她果然耐不住幽竹苑的寂寞,到这里找您来了。”
蓝荔闻言,面上也是露出一抹自信的微笑,朝季青琢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