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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来真有事情,也只关我同那或左或右的,家事便论家事,国事便论国事,做什么要混为一谈?”
“他做得不好,阿姐便不要他,我做得不好,阿姐虽然不可以不要我,却也能说我,有你居中,难道不比而今只有君君臣臣的好?”
“要不是今次李太妃生事,阿姐难道一直不打算告诉我?”
一说到此处,赵弘甚至都有些气呼呼的,倒向赵明枝教授起道理,又还要追究起她的责任来。
姐弟二人并排而坐,说了许久话。
到得最后,赵弘赖着脸皮同姐姐撒了半日娇,才收起玩笑模样来,正色道:“阿姐小时候总教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又说福兮祸依,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只往坏处想?等成了一家人,有事坐下来好好商量,你让让我,我让让你,岂不比外人关系好?纵有什么不好,也是不晓得多久之后的了,哪里是你我今日就提前着急的?”
他一面叫赵明枝好生休息,一面自己回得垂拱殿,一刻都不能,立时就叫人去将裴雍召进宫来。
等人到了,才听黄门通禀,赵弘不待人走近,便急急叫了免礼,又让人设座,自己却站起身来,向前几步,仔细打量裴雍相貌。
他与裴雍头一回见面是在蔡州,彼时并不好意思直直去看对方样貌,只怕不礼貌,眼下既知其人身份转变,倒是放纵起来,认真端详对方五官好一会,心中暗暗点头,脸上却竭力做不动声色模样,当先道:“节度与我阿姐相熟许久,怎的先前全不透露半分?”
天子不坐,裴雍自然不可能独自去坐。
他听得赵弘这样问话,却不躬身,只微微低头,虽见对方自称“我”,仍旧回道:“不得公主允诺,微臣心中再如何,也不能轻易胡言。”
赵弘又道:“但眼下我要为阿姐招驸,你竟也安安稳稳的……”
语气中竟有几分埋怨意思。
裴雍摇头道:“臣还朝未久,如若千喜万狂,露出轻浮姿态,叫朝中人看了,少不得要多生思量,只怕另有闲事,是以哪怕心中早已如同水沸,也不能表露。”
他语气克制,却又诚恳,只顿一顿,便又道:“两府不满西北日久,如若微臣做攀龙附凤意图,莫说旁的,枢密院便要居中阻拦,臣不敢去赌,况且臣对殿下发乎于情,止乎于礼,如若表现太过,反而令人遐想——微臣自然不怕,殿下如此身份,如玉如璧,却不能为那等闲言沾惹。”
两府对西北忌惮,赵弘又如何会不知?
自从蔡州开始,直至赵弘御驾回京,几乎每日都能收到弹劾西北折子。
尤其狄人败退之后,朝中更因军功赏赐事情,来来回回折腾不晓得多少次,哪怕到了现在,裴雍的封赏都没有真正定下。
而枢密院既想要把裴雍留在京中,不叫他继续盘踞西北,又怕他留在京中,势力渐大,反成为掣肘,折腾来折腾去,就算此时去问,也还是人人意见不一,给不出个准话来。
要是裴雍当真露出尚公主意图,不知其中又会生出多少波澜。
眼见他如此考虑,赵弘更无挑剔余地,犹豫片刻,到底还是道:“另还要问节度将来想法,是回京兆府,还是……”
不用赵弘说完,裴雍便道:“公主身虚体弱,正当休养之时,自然不好奔波,况且陛下在京城,她又怎可能舍,臣食君之禄,自然听从朝廷分派,无论差遣,敢不尽心。”
这一番话,尤其“陛下正在京城,她又怎可能舍”一句,当真听得赵弘五脏六腑,无一处不熨帖,虽竭力忍耐,面上也不自觉露出笑来。
二人在此处说话,内廷之外,张异也正同那门客韩亦昶说话。
李太妃劝说公主的事情,几乎是方才发生,就传了出来,也不知谁人消息那样灵通,甚至连太妃娘娘所说言辞都一字一句复述得了,仿佛就藏在公主宫中的客桌下边,把二人谈话都听得清清楚楚似的。
另还有天子本来正在经筵之上听孙平章授课,不想忽然得了人通报,匆忙请罪离开,又推了后头排着的几个陛见,急急去往清华殿去。
天子拦了太妃,同公主闭门掩户,不知说了什么,离开之后,立时又召了节度使裴雍觐见。
君臣私谈了大半日,那裴雍离开的时候,面上殊无喜色不说,回去之后,也不理会天子赐下的宅子,几乎是立时着人寻了间小院,从官驿搬了出去,又暗中使人向吏部尚书打探情况,问那厉衍差遣同赴任时间,再问京兆府、凤翔等处军、政人员安排。
此外,他还悄悄寻了大相国寺里头的老方丈自己看八字。
听到此处,张异也上了心,连忙问道:“此事是真是假?”
“真的不能再真了!”韩亦昶急道,“他做得十分隐秘,转了几道手不说,还托了个南边豪富的名头,只道不知什么缘故,自小家人尽皆亡故,婚姻屡次不成,又给大相国寺同莲花观都赠了重金,问是不是自家八字里头有什么不好,叫他们帮着分解。”
张异忍不住哈哈大笑,又一拍面前桌案,畅快骂道:“姓裴的也有今天!”
又道:“他是病急乱投医了!皇上召他过去,必定问了他愿不愿意尚公主,此人奸猾,平日里分外喜欢扮忠,一时找不出理由推脱,却又也怕为赵氏掣肘监视,更不肯叫朝中借由公主插手西北事,才寻这样下九流手段,假托八字命理!”
张异越说越解气。
这一向枢密院中的几桩大事,他都碰了壁,从组织北上使团成员,到举荐平叛将领,再到关闭西北榷场等等,更有许多小事,也十分不顺。
在裴雍手上吃亏也就罢了,连赵弘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儿,也要开口长姐、闭口长姐的来添堵,而今看着两边起了矛盾,正好隔岸观火,如何能不高兴。
“听闻大相国寺已经应了,莲华观也收了银钱,只在盘看那八字……”
“他倒是想得美!区区几个和尚道士,此时只是不知道内情才敢插手,要是知道了……”张异顿了顿,“你着人去点一点,不要露了身份,叫那道观寺庙都睁大眼睛,洗干净嘴巴,牢记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韩亦昶连连点头。
这个差事并不难。
能在京城立足的佛道之人,最不缺少的就是眼力。
那裴雍想用自污办法来逃脱与天家结亲,也要看有没有正经人敢帮他搭这个台子。
若不是大僧名道,说出去的话,谁人又会信。
若是大僧名道,知道他身份之后,谁人又会出去说。
“那裴雍倒是有些急智,只到底取巧——即便给他做成了,还不是得罪了天家?”韩亦昶忽的感慨道,“再说有了这样一个名声,将来哪家还敢同他结亲……”
张异古怪地看了自家门客一眼,只觉夏虫不可语冰,道:“以他今日气焰,未必将来什么想法,哪里还会去理会这点子小事——大丈夫只患功名不立,何患无妻?你一向不至于如此眼浅,今日是怎么了?”
韩亦昶只好陪笑,却又忍不住腹诽:我若不是眼浅,当日又怎会投到你门下?
***
还未入秋,树叶未黄,暑意未消,外头便开始生出诸多传言来。
有说天家要给公主选驸马,正在文臣还是武将之中犹豫的。
有说天家虽要给公主选驸马,可是不喜欢在朝官员沉稳有余,锐气不足,有心要等开了恩科,再在新进举子来做挑选的。
有说宫中而今只有李太妃一个长辈,天子思虑再三,还是打算等太上皇南归之后再帮着做主,尤其夏州还有不少才俊,这几年陪着太上皇忍辱负重,回京之后,正好用公主婚姻笼络的。
还有说那节度使裴雍得知此事之后,已是主动相求,只天子仍在犹豫的。
其余几种说法还罢了,唯有那最后一种,竟是情节逐渐有所递进。
今日是天子拿不准主意,明日便是宫中太妃得知之后,前去劝谏,但天子不肯听从,等到后日,又传出公主一向深明大义,此次也是一般,已是主动站得出来,说明其中得失厉害,请天子千万以大局为重,允了那裴雍所请。
京中各色消息满天飞,张异自然时时关注。
他高坐堂中,听那韩亦昶来做回报。
不过几日光景,原本还不怎么显眼的节度使裴雍求娶公主的消息,便已成了气候,引得不少人暗暗议论。
一来有心人推波助澜,二来赵、裴两人,一个本就甚得百姓拥戴,另一个才挟大功回朝,正是当之无愧真英豪,与其余几个传言相比,这二人真正才貌相当,更值得谈论。
张异不禁捋须,一副老怀甚慰模样,只是想了想,仍旧有些不放心,嘱咐道:“你这两日安置好那些人,不能再叫他们露头了。”
“官人放心,俱已打发往南边去了,等过个一年半载再回来,想来谁也不会记得。”
韩亦昶想了想,又问道:“另有一桩——那裴雍暗自寻了僧道欲要自污,不愿尚公主事情,要不要也出去外头宣扬一番……”
张异沉吟片刻,还是摇了摇头,道:“十分不必,且再等一等,正要把他们凑一处,眼下事情未成,成了才好再做宣扬。”
前头那些拿大义把公主架起来的话,本就十分微妙,并不好十分认真去追究,可要是说起裴雍不肯尚公主,虽说矛头直指他藐视皇家,却会先打了天子并公主脸面,要是真个因此婚事不成,才是因小失大。
再一说,那赵氏本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往日里事情多,又大敌当前,或许有腾不出手来顾及的地方,可要是做得过了,叫她当真恼了,发起起狠来,却也有些棘手。
不到万不得已份上,还是留点余地的好。
毕竟公主嫁与裴雍,尤其两人若成怨侣,于国于民,其中都多有好处。
他要把那赵氏撵去西北,其实并非完全处于私心,除却不想看她继续在京中干政,影响自己,也未尝不是为国、为朝作想。
况且今次设计那李太妃,虽是转了许多倒手,下头也已经努力收拾首尾,可毕竟事情难办,若被那等有心人深究,总有禁不住详查的。
要是查到自己头上,虽说也未必能奈何得了什么,传扬出去,究竟于名声有碍。
张异反复盘点诸多消息,不见明显纰漏,才终于真正放下心来。
赵氏一向喜欢做出那等为国为民模样,装相起来,不知得了民间多少赞誉。
可世上哪有只吃肉,不讨打的事情。
朝野上下都称赞这公主一心国朝,今日终于有机会来看一看,她究竟会为了所谓“国”、“朝”,做到哪一步。
要是真个嫁了,也算了了祸害。
要是恋栈不去,正好给人看个明白。
至于那裴雍,前有天家脸面,后有民意如山,如此形势,想要脱身,剐一层皮下来都不能够。
***
张异隔岸观火,果然见得宫中一日召钦天监,隔日又召太常寺,今日问这个,异日问那个,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其中又夹着那裴雍告病不朝两回,不再去寻什么道士和尚,反而差遣下头人遍访名医,不知酝酿什么办法。
韩亦昶探了消息回来,道:“只怕那裴雍要自称身有隐疾——倒也未尝不是一个好法子。”
张异一时冷笑,道:“他自家说了无用,也要人肯认才是——今次不知多少人下场,正等得个结果,岂容他耍小聪明。”
他还待要说,却听外头急急敲门声,一名管事连滚带爬进得来,喘着气禀道:“官人,宫中降了旨意——已是为公主招了……招了……”
“招了什么?”
顾不得上下之分,张、韩二人齐齐向前探身,大声问道。
“招了那节度使裴雍为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