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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 做错

作者:须弥普普字数:4141更新:2024-11-06 0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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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柔正文卷第二百一十五章做错赵明枝有心叫弟弟把胸中气郁发散出来,只给他抚着背顺气,纵其放声大哭,足足过了小一刻钟,等人慢慢平静下来,才轻声道:“渴不渴的?阿姐给你倒杯茶水润润嗓子好不好?”

赵弘一回神,面上就露出羞臊之色,只把头低着,口中含糊应了两声。

赵明枝直起腰来,挽着弟弟的手往一旁交桌椅处走,落座之后,自捧了熟水,探过冷热后给赵弘倒了半盏在桌上放着,又去一旁寻了架上水盆端来。

盆中水凉沁沁的,她拧了方湿帕子搭在盆沿。

赵弘一口气咕嘟嘟把水喝干了犹不足够,又倒了个满杯,等喝到一半,忽的抬头看了一眼,连忙新挪了杯子过来倒水,候得赵明枝回来,双手托着递到她面前,仰着脸道:“阿姐也喝水。”

殿中一个旁人也没有,极为安静。

赵明枝挨着弟弟坐下,接过茶盏抿了半口。

赵弘不用交代,主动便拿起帕子去擦洗面上鼻涕泪痕,擦完之后,还不忘起身垫脚在铜盆里把帕子洗净,只是这些动作都做得极快,甚至在洗脸的时候,还有好几回透过帕子偷觑赵明枝,仿佛在确认她人还在不在一般。

等到他重新端坐回座位上,右手下意识就攥住了赵明枝的袖子,本就通红的眼眶复又湿了起来,小声道:“我还以为再见不到阿姐了……”

一面说着,他上半身已是不自觉倾靠过去,才靠到一半,不知想到什么,慢慢又强自坐正,只是那手欲要放开,却放得十分挣扎,满脸都是不舍得。

弟弟年龄尚幼,独自一人在蔡州许久,全无可信亲友在旁,前有虎视眈眈狄兵,后有心思难测长辈,更莫说北面尚苟且一个时时打发信使回来讨金讨人,强令当今称臣投降,偏偏占着辈分的太上皇。

如此危难情形,肩担之重,便是成人也未必能够承受,更莫说一个小儿,中间会吃多少苦不问而知。

赵明枝索性将座椅挪近些许,两两相靠,又把弟弟小手握在手中,不用他再去犹豫,应声接道:“阿姐在外也时时惦记你,怕你性情太和善,年纪又太小,更怕你担忧我在外头,反而因此被人拿捏欺负。”

赵弘稍作迟疑,复又摇头道:“没甚人来欺负我,只是日日听得前线乱七八糟的消息,我虽不甚懂,但也晓得全无一个好的,又想着阿姐在外头危险,总睡不好觉……”

赵明枝低头仔细去看赵弘面色,只觉虽无多少血色,脸上也无二两肉,幸而精神并不算差,便柔声问道:“晚间用了膳食么?身上还有没有哪里难受?刘大夫如何交代的?今日要不要吃药?”

如此一个一个从无关紧要事情开始问。

赵弘见她不做追问,便似放下心来一般,慢慢回答,说自己简单吃了点东西垫着,本来也不饿,一日两顿药,苦得很,吃了就不正经吃饭,常拿糕点压一下恶心云云。

又说课业,把而今正读什么书,谁人讲授经筵,都教了些什么,自己听不听得懂,学得如何,更喜欢听谁人讲课等等,一一都报了出来。

赵明枝也不催促,认真听其细细讲述,等到感觉弟弟情绪平复得七七八八了,才问道:“在蔡州好好的,怎的忽然回了京?这主意是谁人拿的,路上可有遇见什么不好?”

她话一问完,就察觉到弟弟的手抖了一下。

赵弘整个人像是要跳起来似的,却又强自镇定,沉默了两息,仿佛下了什么大决心似的道:“阿姐莫怪其他人,是我自己要来的……”

赵明枝怔了怔。

她方才在后殿时已是召来几人问过话,晓得大体发生了什么,只几个宦官宫人所知所察,同此时弟弟回答,却是不尽相同。

赵弘既然已经坦白,便不再藏着掖着,又道:“前些日子杨中丞他们说,狄人要打过来了,兵马数字都不知道,只晓得少说也有十数万、数十万……”

他报了两个囫囵不一,甚至相差悬殊的数目。

“知道贼人要来,朝中日日都在吵闹,咱们府里八月份池子当中的蛙儿都比不过他们,说什么根本不能敌得住狄人,又个个闹着要往南边逃,还说要迁都,好厚一堆折子都拿出来了,杨中丞他们还来喊我选地方,只说跑得慢了,不只性命要交代,便是一朝社稷也要交代。”

“我不肯走,他们就跪着不肯走,后头太妃也来日日哭,叫我快点降……”

“我人也蠢……”赵弘停顿了一下,“他们一堆人围着,总拿百姓、江山、社稷来说事,又说若我不去,人人跟我一同死,我就信了,只是想着阿姐从前同我说过,也看过几位枢密、官人往日奏章,里头都说只要往南退,不止北面全数保不住,人心丢了,再没有法子的,或许能再顶几日,最后还是没有好果子,就不肯答应。”

“他们都不高兴,官人们来‘谏言’,还有要‘撞柱’的,听说寻常宫人黄门私下个个哭,外头百姓也骂我不好……”

说到此处,赵弘仿佛回想到当日场景,微微打了个寒颤,声音也低了几分。

赵明枝将他双手紧握。

赵弘却是摇了摇头,似乎想要把当日场景从脑子里挥走,道:“幸而王署同墨香从外头探了消息进来,才晓得原来阿姐早去了京城,一直在城中困着,只是送来的信都堆在银台司,我一封都没有收到,他们还哄我说阿姐说动了裴节度,叫他守看北面,过不了几时,你就会南下同我会合……”

“那时候京城已经被围了许久,人人都说这一回必定守不住了,我知道若是跟他们说我要来京城,肯定一个都不答应,又要说没有兵力,又要说什么‘飞蛾扑火’、‘螳臂当车’……”

赵明枝道:“蔡州并无多少兵丁在,几位官人也是稳妥为上。”

赵弘闷声道:“我晓得,但我只想来找阿姐,当日便想,这皇帝我不做了,去哪里都不能自己做主的,大不了把衣帽脱了,他们谁爱穿谁穿去,我自从蔡州走来京城,同阿姐死也死在一起。”

赵明枝拍责罚地打了他一下头,手中却又不舍得用大力,本想骂几句,更不知道应当怎么骂才好。

赵弘连躲都不躲,甚至还拿头去贴着赵明枝的手,瓮声瓮气地道:“我只说说罢了,爹娘一向教我,阿姐也再三嘱咐,为人应有担当,尤其又坐了这个椅子,虽不是我自家选的,死也要剩脊骨在,总不能同北边那个一样吧?我自家被人在后头吐唾沫就罢了,万一连累爹娘同阿姐……”

“我实在按捺不住,同孙平章几个说了要来京城的事,结果个个跪着要死谏,我拿他们没办法,他们也拿我没法子——我不愿意,终究不能强压着一国皇帝走吧?”

“后来接连收到阵前急报,说是裴节度来信催要援兵,朝中几位官人叫我不要理会,围在一起讨论了七八次,只是翻来覆去,引经据典的,一会说他‘其心可诛’,一会说他‘狼子野心’,来回也只是吵闹,谁都想不出个能用的法子,最后还是只把事情晾着,好似在干等贼人来打一样。”

“闹了几天,孙平章他们又来催我先迁都南下,我问北边怎么办,贼人怎么办,京城怎么办,他们单拿话来搪塞,说什么其余事情路上再议,又说裴节度奏报里头‘不尽不实’,要使人去查问一番……”

“结果信使才发出没两日,前头急报又来了。”

“这一回中书吵做一团,后来才有人告诉我那裴节度奏报里头说‘事态切峻’,要请天子北上亲临,鼓舞兵士。”

“范舍人、孙平章几个都气得不行,坐在一起连着骂了好久,最后由中书起草行文,叫人捧着着去做申斥,还问我要不要差使者过去传口谕训斥。”

“我原本就一心要来京城,难得有人帮忙,急忙要了折子过来细看。”

“孙平章他们说的话自是有些道理,可我认真看了,只觉得折子里说的更有道理,索性拿折子去同两府商量,又想了许多法子,全不管用,官人们总能说出许多顾虑,我说不过,也不能应付,那时候实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进进出出,外头里头,都自有主意,无一个肯听我的……”

“我气不过,只能不吃不喝给他们看,硬挺了一日,当真都快要受不住了,谁晓得……”

赵弘语气一直闷闷的,可自说到“谁晓得”三字,语调忽的上扬,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像是激动,又像是得意。

“阿姐,你猜怎的?”

他根本等不及赵明枝说话,已是自问自答,高声道:“谁晓得那节度使裴雍竟是自行到了蔡州!”

“他说收到中书去信,又得了我的口谕,应诏面圣,当面自辨……”

“我早听阿姐对那裴节度许多赞誉,又说此人可信可用,那日不过叫使者试探一句,谁晓得……谁晓得他竟是当真来了!”

此时此刻,赵弘几乎是眉飞色舞。

“裴节度一来,两府就跟被点了炮仗一样,当朝对他喊打喊杀,他脾气倒是极好,怎么被骂都不生气的,可人却是厉害得很,不管谁扯什么大道理,全都应答得上来。”

“另还有一个跟来的偏将,十分会哭,从开朝哭到退朝,说前线百姓疾苦,说北面生灵涂炭,说若有天子亲至,北边还有活路,若是连我……连朕都南逃,半面江山都没了,一半百姓都没了,以后如何有脸面见列祖列宗,满朝文武,今后怎能有脸面去对父老乡亲,父母兄妹……”

“我见有人帮忙,便当面应允说要北上助力守城护土,几个御史惊诧莫名,当场便磕头要去撞柱,那偏将、那偏将不磕头,却是当先一个去撞柱,撞得一头血,居然还能站得直挺挺的,被许多人拉着也拉不动,他还要喝叫道‘难道只你们会撞柱,北面死的百姓便亏在见不得陛下,撞不到柱子,我替他们撞,若能把陛下撞去京城,一百根柱子撞断都不够我一个人的,我便是做鬼也要撞完才肯下那十八层地下!’”

那偏将不知什么姓名,当日行事显然给赵弘留下极深印象,此刻将其人所说话语复述一回,竟是绘声绘色,后来还忍不住站立起来。

“他撞得满地都是血,还抱着柱子要撞,把旁人都骇得不敢放手,另几个要撞柱的看他龇牙咧嘴模样,也不敢挨近。”

“范舍人叫裴节度管好下属,如此御前失仪将来必要治罪,裴节度就问他,‘舍人莫非以为只台上御史能舍却性命来做死谏,本官便惜命守身,撞不动柱子?’”

“阿姐,你不晓得范舍人当时什么面色!孙平章他们几个又是什么模样!朝中那些个闹得最厉害的,一个个都同哑巴似的!”

赵弘冷笑一声,道:“我当时也不知怎的,一下子就开窍了,就跟着叫,叫即刻启程,有几个御史跪在地上磕头,磕得头都破了,我就又问他们,难道只臣子会撞柱,天子就不会了?”

“我便没再管他们,当时就同裴雍说此刻就要出发,他竟是一口应下,同那偏将当面开路,我就跟着这般出了殿。”

“我一出发,范舍人就追了上来,其余人也跟了上来,禁卫黄门也来了,然后仪仗就慢慢到了,等我一路北上,有前军开路,大大小小也打了十几仗,一路杀过来,只要我车驾到的地方,虽有时候胜得十分艰难,可个个兵丁见到我,百姓看见我,都欢喜鼓舞,还有个兵士同我说,听说天子亲身驾到,他挥刀时候都更有力道了……”

赵弘说到此处,声音里头都有几分哽咽:“阿姐,他们说今日京城能守住,都靠我来了,虽是里头多许多夸大,其实全亏将士用力,但我今日过来,不全算做错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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