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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粮种

作者:须弥普普字数:4623更新:2024-11-06 0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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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柔正文卷第一百五十六章粮种赵明枝自然不知道后头还有这许多事。

她甫一回宫,就得知了城中动乱的消息。

木香站在一旁,等来回报的人走了,半晌等不到吩咐,忍不住叫道:“殿下……”

赵明枝手里还捏着京都府衙才送来的城西无主荒田分布图,把那纸都要按出印痕了,慢慢抬头问道:“怎么?”

木香先看了一眼外头天色,又看赵明枝手中所持图册,道:“时辰不早了,殿下要不要先行用膳?”

赵明枝把手中图册放回桌上,又看一眼木香表情,道:“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木香连忙摇头,低头又道:“我没甚见识,脑子里尽是瞎想,殿下忙正经事要紧,不要搭理我。”

赵明枝神色间有难以掩饰的疲惫,更多的却是温柔,只道:“做什么说这样的话,倒显得生分得很。”

木香攥着手,一时脸都红了,也再理会不得所谓进退讲究,望着那田亩图册老实道:“城中闹得这么厉害,眼下又是如此光景,殿下当真不用寻人来问一问?我来京虽然时日不长,可看京都府衙这一番动作,又看这幅样子,总觉得懒惰无能的人多,认真实干的人少。”

赵明枝叹了口气,道:“事情才出,府衙忙着收拾烂摊子,况且吕贤章才来接事,下属一应都是不熟的,千头万绪,别无着手之处,我此刻召人来做催问,只会叫他不断去做逼催,如此病急乱投医,本就未必能应付了,更要雪上加霜了。”

又道:“要是徐州之围不解,狄人不退反进,又往南下,京中这样的乱事只会越来越多——今日不过是个开头而已,我心中再如何着急,也不能反做添乱……”

动乱岂止是因为粮价。

狄人的步步紧逼,大晋的时时后退,又有无数官兵弃城,百姓拼命逃命却又不能活命,都是压垮民心的千钧重担。

如果在太平时,粮谷之事如何会闹到今天的地步。

“殿下要是着急,倒不如把裴节度召来问问……”木香瞥了一眼身旁侍立的宫人,连声音都不敢大一点,小心翼翼道,“前日不是说京中治安由节度接手,旁人不好去问,怕被以为是做逼催,问这一个总不怕了罢?”

赵明枝一时失笑,当着宫人的面,也懒得再做掩饰,直言道:“节度只会比旁人更忙,今日正是两边交接之时,再等两日,若是事情还不见有停歇,我再去问也为时不晚……”

她说完这话,又一指面前图册,道:“正好,你们来帮着选一下田地,今日就报给京都府衙,且等我种了出来,叫你们尝尝我的谷子。”

殿中众人闻言俱是积极不已,连忙围了过来,对着那图册七嘴八舌,这个说最好要成片的地方,那个说最好要离水源近的,也有要说不如要离大路近的,以免将来马车不能进去,殿下还要多走一段云云。

正吵嚷间,忽有人问道:“殿下,婢子们能不能单认一片的?”

这话一出,顿时引来应和声一片。

赵明枝微笑点头。

今次来的侍女多是嘉王府从前旧人,藩地一向少用家生子,灾年时常在外收留流民灾民,此时一说起来,小时候做过农活的倒是不在少数,虽是不如正经农人熟手,话还是能搭上几句的。

眼见众人叽叽喳喳,将殿中本来焦躁气氛冲散,赵明枝终于心中暗暗松一口气,只是仍旧不能细想。

城中动乱一起,外头就四下传言闹事者都是流民,本来京中百姓对外来者就已经意见极大,要是今日不能妥善解决,恐怕两边矛盾会更为激化,再难缓和。

尤其吕贤章自己都还未来得及接手,裴雍更是初来乍到,他还有最紧要的城防之事,眼下孰重孰轻,便是赵明枝也难做排序。

她按住心中惴惴,自知越是此时,越要镇定。

所谓疑人不用,且不说眼下就算自己站出去也不过自说自话,不比此刻做事人更有能耐,另再说这般越俎代庖,不仅会乱了衙门本来安排,也会牵制自己精力。

能做的自然要做,不该做的,还是不要伸手才是。

想到此处,她不再迟疑,立时着人召了两名农官入宫。

这二人早已听说朝廷要广征百姓认耕田地,此事还有当今公主亲身参与,多少猜到今日入宫是为为何,本还想着如何好生展示自家能耐,也做好了去代为盯着公主名下耕田的准备,却不想一进殿门,行礼之后,却是被人送了两张画纸在面前。

赵明枝使人给他们看了座,道:“不知两位官人可曾见过这画中粮种?”

两人拿着那纸看了半日,又互相商议片刻,方由一人上前道:“回禀殿下,这纸上稻种形状细长,断面椭圆偏扁,又说颜色半透且白,倒像是南边的籼米。”

赵明枝引身向前,重复了一遍,道:“籼米?”

她稍一停顿,复又问道:“我听人说米分粳、籼两种,粳米生时质硬而韧,短且宽,籼米米质脆且易碎,多生南方,不知是也不是?”

虽只是简单几句,却将两种米类做了分别,听那口吻熟稔得很,不像闺中不事庄稼之事的少女。

那两名农官诧异地对视一眼,复才应声点头应诺。

赵明枝便问道:“若我想要寻到这图中稻种,不知能到哪里去找?”

其中一人向前道:“却不知殿下为何要找这稻种?京里多半不太好找,还要往南边去。”

“好叫殿下知晓,籼米是为下米,与粳米多有不同,粳米煮熟之后表面似有油,米粒丰肥,口感或香软、或香糯。”另一人连忙补道,“籼米却是得米或红或白,煮而食之少有米香,无论添多少水进去,又怎么去煮,那米吃起来都是糟干口,味道极劣,十分为人不喜,罕有农人愿意去种,一来难以得价,二来也无人愿吃愿收……”

赵明枝点头道:“我也有所耳闻,都说籼米质地甚劣,但既有劣处,还能广为人知,定也有自身好处,据闻籼米或有能抗水的,能扛热旱的,能晚种而早熟的,一旦遇得某地洪涝或是大旱,缓和过来,急种相应谷种,倒能抢些粮食回来,不至于颗粒无收。”

她以手去指那图纸道:“此稻唤作‘金城稻’,乃是我在蔡州时偶遇的南上闽地商人所提,不知哪年朝中自南面得来,当时谓之‘占城稻’,后与当地稻种相合得出新品,虽味道不佳,胜在十分耐旱,当地水田不多,得了这稻种之后,不少从前不能耕种的田地都做用……”

说完,又看着座上二人道:“今日请两位前来,一是想知道其中就里,以这金城稻性状京中可否来做栽种,二是如若不能,可否在闽地、苏杭推而广之,若有难耕难种粳米的田地,就使人另栽这籼米。”

“我看钦天监送来的奏疏,只说今年恐怕有旱,要是能有这耐旱籼米耕种,再如何口味不好——莫说遇得灾年,就是眼下,比之树皮、观音土又怎样?也不至于叫人挨饿。”

那两名农官互相看着对方,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半晌才有一人道:“殿下,农事乃是国之根本,这般新种从前少有栽种过,若是突然推种却又不能得收,恐怕不甚妥当。”

赵明枝道:“是以特请两位商议此事。”

她说到这里,原本温和的语气渐渐变得严肃起来,压重音调道:“除却这金城稻,另还有一种唤作黄穋稻的,听闻是种极能吃水稻种,不知是不是方才你二人所言‘籼米’种类,若有可能,也可多收粮种,有备无患。”

“此为后续,劳烦两位先在京中打听那有无那‘金城稻’并‘黄穋稻’两样存贮即可。”

事实上,大晋今岁南面三路大旱,两路洪涝,饿死百姓无数,而朝廷为了对战狄兵,却又不得不继续重税,全是亡国之兆。

若说在这弥天黑雾之中还有半点光亮的话,想必只剩江南西路闽州通判上的奏章了。

闽地常年遇旱已经不是稀罕事,当年一样遭遇大旱,却难得有了丰收,究其原因,乃是州中前年有官员分发了一种叫做金城稻的稻种,颇有效用,当地农人遇旱之后,不得已改种,结果种稻者竟还得以正常收成。

经此一次,金城稻种名声便做小范围传开。

隔年大旱,有留种的将稻种传卖,果然买家各自补种,都能得收。

如此,朝廷硬生生又靠着两路粮谷撑了一阵。

另有那黄穋稻,却是由湖广几地的农官多年四下寻觅,又做栽培得来,皆因两湖并江东、江西多有湖泊,涝田极多,又时有水患,寻常稻种难以存活,唯有这黄穋稻十分耐水,竟能得收。

此时北面半壁江山皆陷敌手,全靠黄穋稻并金城稻两样,才勉强稍作维持。但也因为无人组织,不成规模,仍有许多田亩空置,另有更多人因旱、因涝坏了原本禾苗,却又不知有如此得力新种,只能改种豆种,所获自然大为可怜。

如今重来,一旦小有喘息,落定脚步之后,赵明枝便一心念着先把这两样稻种找出来。

当年饿死的人实在太多太多了,但凡有万一的机会,她都不愿意错过。

农官们的顾虑并不是没有道理,不过只要下到南边做了查访,自然会知道她不是随口妄言。

其中黄穋稻在民间已经有不少人熟知,也曾有若干小县小镇里的官吏进行过推种。

南下流民为数不少,正是无事可做、无田可耕的时候,正好征召他们去湖涝之地先做开垦,虽说垦湖开荒更易生涝,可为了暂时饱腹,也只能先做取舍了。

至于那金城稻虽所知不广,但也并非要将其大幅铺开,等到真正旱时,农人先行栽种的稻苗先死,别无选择之下,推行起来阻力会小很多。

最重要的是,手里要足够的备用粮种。

听到赵明枝提及黄穋稻时,两名农官愕然之色更重。

这一位公主,怎么对农事追得这样紧,好像当真懂得不止一二的模样。

农者,国之重也,天家亲自过问稼穑的也并不罕见,不少皇帝都曾派人四下探访名种,又使人反复试验栽培,最后御笔亲点,发文下令,使四海推种。

但这都是在多次多地试种的前提下才敢行事。

哪怕如此,还时常有新种不服水土,最后或歉收,或难以成活的情况发生,只是因为挂名推行者是为天子,下头人不敢直言,只能闭着眼睛瞎夸罢了。

二人官职微末,能力又寻常,也无什么人脉故旧可走,最后才被迫留守京城,对赵明枝性格手腕,并沿途所行所为自然所知不多,此刻听她吩咐,各自面上唯唯诺诺,心中却都不甚以为然,等应付完事,一齐退出了大殿。

确认引路的内侍已经离开,两人才敢透了口大气,你一言我一语地抱怨起来。

“地都不曾下过吧,也不知听谁人说起了几句,竟就敢开口使人去寻收粮种,却不晓得人手自哪里来,谁人又去牵头,再一说,这事怎么着都要有中书下令才能推行,公主虽然位尊,与规程制度也不相符吧?”

“正是这话!今日接了这样的麻烦,回去还不知怎的跟上峰交代,要是中途分派什么要紧事情下来,我们怎么去推脱?难道还能说什么——公主另有事项交代,暂抽不出手?这样话,如何能说得出口啊!”

“还是南下的人好,跟着天子,再年幼总归诸位相公都在,事事都是按着正经流程来的,只我们……”

“算了,左右她估计也就一时兴起,才把我们叫来随口一问,多半等不到明日就已经不记得了。”另一人道,“回去衙门打发个下头小吏去跟一跟就好。”

又问:“早间我听说老汪报了丁忧,这几日就要离京,这消息是真是假?”

“离京是真的,可那丁忧不过借口而已,他走通了蔡州不知哪一位的门路,递的折子已经批了,这一向不管谁家有人走了,朝中都是夺情,老汪那亲娘还没死,来信只说是重病——谁知真病假病,竟能直接走,实在叫人羡慕得很。”

“羡慕不来,先不说他关系硬不硬的,这一位回乡丁忧,去的可是建州,若你我两个丁忧,一个去的是青州,一个去的是密州,便是有命去,都没命回……”

“还是看命,唉,先不谈这个,我昨日同小苏借着去城东看田的机会在外头探了路,要是按着现在城防,狄人一来,莫说三天,连一天怕都挡不住,老何,你那能不能找人疏通疏通,请京都府衙里头消息灵通的给咱们通个气,一旦狄人有了动静,趁着人还未到城下,你我能摸乱出城,若能因此保命……”

此人感谢话语还没来得及出口,对面人已经叹息一声,道:“我若能在京都府衙中有什么熟人,何至于留在此处这样久?早早就跟着陛下南行了。”

两人顿时相视苦笑,尽皆发叹,等回了衙门,早把赵明枝的吩咐放在脑后,随意找了个吏员嘱咐几句便当此事了了。

毕竟不过公主罢了,身上也无半点实权,今日吩咐,说句难听的,其实名不正言不顺得很,想来也无甚要紧,说不定过隔日就忘了,便是没忘也不打紧,左右能敷衍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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