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场表演,牧鱼去看了。
赵时节倒下时,他的手里曾经出现过两张死亡卡片,但是又瞬间消失。
他眼睁睁看着两道魂魄从赵时节的身上升起,缓缓消散在灯光中。
那鬼魂进入生人的躯体,不管是否是对方邀请,但确实伤害了他,造成他的死亡。
而赵时节因为长期和鬼魂共存,灵魂受损,无法进入轮回。
但灰飞烟灭的瞬间,他们又是满足的。
他们为彼此实现了最后的心愿:
他想以人类的姿态在舞台上绽放;
他想在有限的生命中攀登巅峰……
赵时节的死亡轰动一时,连续上了几天热搜,所有人都在惋惜,惋惜未来一代巨星的逝去。
他这几个月的演出被反复播放,尤其是最后倒下的瞬间。
他倒在了地上,也倒在了无数粉丝破碎的心上。
赵时节的遗体告别仪式办得很低调。
他的父母关系不睦,早年就离婚并各自再婚,对这个儿子也没什么感情。
如今赵时节去世,可能是担心被人骂蹭热度,也可能真的感情如此凉薄,他的父亲直接没有露面,母亲也是趁夜色才来的。
甚至没有人知道她是赵时节的母亲。
看着终于无比平静的赵时节,雁回一度哭不出来。
她甚至觉得有些荒谬。
你真死了?
就这样?
雁回最后一次摸着他的脸,忽然叹了口气。
她又羡慕又佩服又憎恨。
羡慕赵时节有生之年可以轰轰烈烈完成心愿;
佩服他,可以为了理想和追求孤注一掷;
憎恶他,毅然决然地抛下自己……
无数人都曾喊过活够了要自杀,也有无数人叫嚣会为理想付出生命。
可真正做到的寥寥无几。
“你真是一个自私自利又冷漠的混蛋……”
雁回认真道。
赵时节下葬那天,下了很大的雪。
铺天盖地全是鹅毛般的雪片。
风一吹,天地浑然一色。
无数粉丝和媒体从各地赶来,现在墓地外送他最后一程。
天地间充斥着巨大的悲哀。
直到墓穴封闭,雁回还有些晃神。
那么大个人,怎么最后就变成小小一坛?
无论是不是真的粉丝,今天到场的人都在仪式结束后安静地排着队,送上了一只美丽的白玫瑰。
是赵时节明确表示过最喜欢的花。
附近十几个花店的白玫瑰都被清空了,好多人都是从出发地带过来的。
黑色的墓地逐渐被白色的花的海洋覆盖。
雪片轻轻落下,压弯了娇嫩的花瓣。
风一吹,簌簌发抖。
松柏味儿的空气中逐渐带上了冷冽的花香,幽幽绽放,沾染在大家的衣角、发丝上记。
灵魂出窍的牧鱼和师无疑站在一旁看着。
好多人都在说希望赵时节来世可以做个快乐的舞者。
但他们知道,没有来世了。
良久,牧鱼才说:“其实我能救他的。”
如果早在发现的时候就强行将那魂魄从他体内拽出,赵时节本不会死。
师无疑盯着那块墓碑看了会儿,“不,你救不了他。”
或许对寻常人而言,有口气就是活着。
但赵时节追求的显然不仅仅是活着。
在漫长而平庸和短暂而绚丽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在做出选择时,他不知道自己可能面临的结局吗?
在通往成功的路上,他没有感觉到危险吗?
不,他什么都知道。
所以当时牧鱼出现时,他的反应才那么大。
如果他们当时真的送走了那游魂,赵时节固然可以保命,只怕余生都会生不如死。
又或者,因为彻底的绝望而自杀。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他人之饴糖,吾之砒/霜。
同样的,他人之砒/霜,吾之饴糖。
就像为什么每年都有人死于攀登高峰的路上,为什么他们明知危险还要去?
其实很简单,渴望。
我想,我渴望,我追逐……
平凡人庸庸碌碌的一生,和这些人短暂却震撼的几年,你能说谁更好吗?
不,不能。
丧礼结束后,雁回回家整理男友的遗物,发现了很多合同和一封遗书。
赵时节早就知道自己会死了。
自走红以来,他接了两个综艺、四档其他节目,去税后的报酬一共120万。
全部留给雁回。
另外,还有一家出版社决定替他出版个人经历,各方面的对接和材料已经准备完毕,书稿也审核通过,只等正式出版了。
原本定的出版时间是明年二月,不过照现在的情势来看,必然会加班加点抢一波热度。
赵时节跟出版社签订了对赌协议,所得的钱款,也全部留给雁回。
编辑在葬礼结束后找到雁回,“当时出版社的人都觉得他疯了,要么就是被突然的热度冲昏头脑……”
赵时节最近确实红到发紫,是这几年少有的几位出圈的舞蹈演员,大众接受度很高。
而且“蜕变”的标签更是独一无二,极富话题性。
但他火起来的时间太短了,整体的粉丝群体不够庞大,出版四万册已经是留出富余的计算结果。
但赵时节却主动降低了第一阶段的稿酬比例,要求按照阶梯式发放,态度异常坚决。
双方经过协商,设定了四万、八万、十五万、二十万等几个档次,每个档次的稿酬比例都会提高一大截。
编辑的脸在咖啡杯升起的袅袅热气中显得有些不真切,声音也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当时我曾提醒过他,这种合同确实有,但都是大神级别的作者,普通人强要的话可以给,可风险记很大……”
这些年,实体出版业遭遇寒冬,很多人还坚持出版,只不过是为了情怀,根本赚不了几个钱。
赵时节如果坚持签订阶梯式合同,按照当时的行情,远不如签订固定合同来的稳当。
编辑喝了口咖啡,对雁回道:
“不过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这本书将是一代传奇赵时节留下的第一本也是最后一本自传,预售链接都被点爆了好几次。
出版社已经决定加印。
但照如今节节攀升的热度来看,加印的20万册也未必够卖。
按照合同,光第一波版税就非常可观。
编辑走了,雁回久久不能回神。
她觉得滑稽,荒唐又可笑。
这算什么?
你给我的补偿吗?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接受?
又凭什么觉得这就足够?
算是施舍吗?
一方面,雁回明白赵时节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有资格按照自己的方式追逐梦想,甚至选择结束的方式。
但另一方面,他明知自己会伤心,却依旧毅然决然的去做了……
何等无情!
赵时节的母亲来道别时,雁回告诉她,“这些钱我不想要。”
赵时节的母亲却摇了摇头。
“我更没有资格要,他爸爸也没有。我们曾给他留下了伤害,如今的一切都是他自己努力换来的,想给谁,都是他的自由和权利。”
雁回有些心烦意乱,“那就捐出去。”
“孩子,”赵妈妈迟疑了下,还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是个骄傲的姑娘,不想依靠任何人,这很好。但是你现在还年轻,不知道钱的重要性……不,不要急着反驳我,请务必听我把话说完……”
她虽不是业内人士,却也知道舞蹈演员这个职业花期短,而且退役以后很容易留下缠绕终身的职业病。
如果能够顺利转行,那还好。
如果不能的话,后半生很可能要过得很落魄。
但如果能有这笔钱,足以保障生活。
“追逐理想固然高贵,也很值得敬佩,”赵妈妈轻声道,“但活着,体面地活着,同样重要。”
只要不死,就要活得体面。
而这需要钱。
太多人为了钱抛弃体面和尊严,那是很可怕的事情。
雁回愣了。
在赵妈妈的注视着,她终于放声大哭。
“混蛋!混蛋!”
赵时节啊赵时节,你可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十二月的天已经很冷了,牧鱼换上羽绒服,看着毛茸茸的。
师无疑虽然不需要,但大冬天穿单衣也未免太过惊悚,还是乖乖换上了。
来的熟见了,就笑着打趣,“哎呦,还是情侣款呢!”
几次下来,牧鱼的脸皮也厚了,只是嘿嘿笑。
师无疑……他好像从来没有脸皮那种东西。
唐心回来了一趟,过来给赵时节送了几支花,又来饭馆借酒浇愁。
“真是世事变幻无常,我还想过了年去看他们的二记次巡演呢,没想到啊,万万没想到……”
一跳成绝响。
世间再无赵时节。
牧鱼过来上菜,“没想到你也喜欢看舞剧。”
唐心夹了一口红焖牛蹄筋,先往天上举了举,“敬逝者。”
然后才吃掉。
“本来是没什么感觉的,可是怎么说呢?”唐心托着下巴,脑袋因为咀嚼的动作一点一点的,“赵时节跟别的舞者不一样,他身上有种魔力,特别震撼,你看了之后就会觉得他真的在付出全力……”
这种不计回报的付出是很能打动人的。
牧鱼想了下,“那倒是。”
为了心爱的事业付出生命,这种行为本身就足够震撼。
他给唐心上了一壶果酒,“自己酿的葡萄酒,送你的。”
“谢啦!”唐心嘻嘻一笑,美滋滋倒了一杯,“敬逝者!”
中间陆续又来了几个人,大多是熟脸。
看到唐心回来,牛大爷他们还有些小惊喜,“呦,小唐回来过年啊?”
唐心含糊笑道:“还早呢,回来看个朋友。”
又有人说:“一个女孩子在外面闯荡不容易,可得注意安全。”
还没说完,旁边就有人笑了,“看你这唠叨。”
唐心却很开心,乖乖听着点头,“是这个理儿,我记着呢。”
独居的生活虽然好,可这种温暖的关怀也让人怀念。
临走时,唐心还冲牧鱼眨了眨眼,“自古红蓝出cp,goodjob!”
牧鱼和师无疑的羽绒服一个蓝色。一个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