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底下赵山河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推开了保安室的门。
保安室里郭大爷正眯着眼睛斜靠在躺椅上听戏曲，一边听一边跟着哼哼。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赵山河伸手就关掉了收音机。
发现没声音了郭大爷这才睁开了眼睛，一看来人是赵山河立刻就坐了起来。
“哟，这是谁啊？这不是我们的赵大所长吗？你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啊？喝茶吗？我这里有新到的好茶。”
“什么叫我怎么有空到你这里来了，我这不是天天来吗？”赵山河放下公文包，主动拉开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说的也是啊，最近你们一定忙坏了吧。”
郭大爷一边说一边拿起水壶开始烧水。
“老郭，当年的事情你应该知道吧？”
郭大爷的手悬停在了空中，愣了一下还是摁下了烧水按钮。
“你具体指的是什么？”
郭大爷说着拿起镊子将一个茶杯摆在了赵山河的面前，他的表情很平静，似乎他早就预料到赵山河会来找他了。
“黑工的事情，你明明知道你为什么不报警？当年你怎么说也是公司里的管理，你为什么不吭声？”
“报警？”
郭大爷笑了。
“老赵啊，你当年可也是化工厂的人啊，你为什么不报警啊？”
“我不知道啊，我知道肯定报警了。”
“你为什么不知道？”
“为什么？我又不是化工厂的员工，我只是负责化工厂的安保工作，隔几天才会来化工厂一趟。”
“所以你就没有任何责任是吗？这难道不是失职吗？”
赵山河不说话了，郭大爷说的很对，这件事情他也是有责任的。
当年上面三令五申禁止违规违法生产，这也是派他驻厂的原因之一，可化工厂不但违规违法生生产，甚至还招募了一批黑工，而身为化工厂的安全顾问又是辖区派出所的民警，赵山河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郭大爷夹起一撮茶叶放在了茶杯里，倒了一些开水冲洗了一遍，再次续杯然后将茶杯推到了赵山河的面前。
“试试看吧，正宗的高山毛尖，知道这茶叶的产地是哪儿吗？柳三元所在的那个小村子也就是柳学武的老家。”
提及柳三元赵山河的脑海里立刻就闪过了一个有些傻乎乎的高大身影。
“没错，我都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因为当年那些人的工资就是我想办法解决的，但是出事那天我在外面出差，我根本就不知道具体情况是怎么一回事，我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公司领导找到我说隧道发生了坍塌，积水严重，所以那批黑工全都被埋在下面，全都死了，所以他们放弃了，是公司管理层的决定，也是所有知情人的共同选择。”
“不会没好处吧？”赵山河问。
“当然有，有人拿到了钱，有人拿到了房子，有人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好职位，还有人的孩子进了更好的学校，总之每一个人都拿到了好处，而我的好处就是一套房子，当时我提出了反对意见，并非是我觉得给的不够多，而是我实在是不忍心，因为那些人每一个人我都见过，我记得他们所有人的名字，甚至跟他们有过接触，尤其是柳三元，我们还一起喝过酒，是那又怎么样？我被柳学武暴打了一顿，他拿着刀逼我写下了保证书，如果不答应你这会儿估计就见不到我了。”
郭大爷大爷长叹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笑容：“人都是有私心的，有些人就算是辛苦打拼一辈子也未必能够买到一套房子，可是有一天有个人跟你说，只要你闭紧嘴巴不要乱说话，就送给你一套房子，你会怎么选？只要闭嘴就能拿到房子，拿到钱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如果反抗，那么就只有死路一条，你觉得我又该怎么选？”
“你说的很对，但这并不代表你们就可以隐瞒真相，那是十几条人命啊，那拿着别人用命换来的东西就不愧疚吗？”
“愧疚？愧疚是什么东西？真正决定这件事情的管理层现在几乎都死绝了，这件事情就算是追究下去又能怎么样？将他们挖出来鞭尸泄愤吗？你们可以查，可以无所谓，可我们不行，人家只要动动手指我们就断水了，惹不起啊。”
郭大爷言语间透露出了他对柳学武一伙人的不满，赵山河低头看了一眼郭大爷脚上的皮鞋，陡然发现地面上的脚印和他们在柳学武家里发现的脚印简直一模一样。
赵山河的脑海里迅速闪过了当天勘查柳学武家里的画面，他清楚的记得柳学武的桌子上还摆放着一盒新到的速效救心丸。
忽然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没想到大家一直在寻找的嫌疑人就在他们眼前。
“柳学武是你杀的吗？”赵山河主动挑明了话题，不管是与不是他都要试探一下郭大爷。
郭大爷沉默了，他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慢条斯理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你是怎么猜到的？”郭大爷身体后仰，摆出了一个放松的姿势。
事已至此，他也懒得隐瞒了。
“这不是猜测，我们的人在柳学武的家里发现了你的脚，虽然你收拾的很干净，但还是露出了马脚。”
“那这也只能证明我去过柳学武的家里啊，不能证明就是我杀了他。”
“你去他家里干什么？去看他死了没有是吗？事发当天柳学武喝多了，他在回家之前他来保安室取走了一份快递，也就是速效救心丸，当时你不但和他打了招呼，还主动拿出了他老家的好茶招待他，柳学武以为你是一番好心，没想到你在茶水里下了毒，就是这杯茶水要了柳学武的命。”
赵山河把所有的线索全都串联了起来，一直以为他们都把重心锁定在了朱晨身上，没想到却忽略了郭大爷。
不过让赵山河疑惑的是郭大爷的文化水平并不高，他怎么知道氯喹会诱发心脏病的？
就算是知道氯喹可能会诱发心脏病，那么他对剂量的把控也不可能那么的精准。
所以他的背后应该还有高人指点。
这个人会不会就是朱晨？
“没错，你都说对了，他是我杀的，我真的受够柳学武了，他这个人实在是太嚣张了，当年就是他克扣黑工的工资，后来黑工出事以后又是他拿的好处最多，他的儿子凭什么可以当厂长？他有什么好得意的？知道他的狗为什么会吃了他吗？那是因为我用刀划开了他的皮肤，那些家伙嗅到鲜血立刻就像是疯了一样扑了上去，那场面你是没有见过，简直不要太血腥，所有的狗一拥而上，扯腿的扯腿，咬脖子的咬脖子，就像是在撕扯一头死猪。”
郭大爷越说越兴奋，他眯着眼睛脸上露出了陶醉的表情。
“你的氨茶碱是哪儿搞到的？”赵山河问。
“当然是买的。”
“你知道它的作用吗？”
“知道，使用不当就会诱发心脏病。”
郭大爷对答如流，明显是早就有所了解，然而他却没有意识到他掉进了赵山河的陷阱里，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破绽。
“你确定是氨茶碱吗？”
赵山河话锋一转冷笑着说道：“其实我们在柳学武的体内检测到的根本不是氨茶碱而是氯丙嗪，说吧，是谁指使你这么干的？”
郭大爷的笑容僵住了，连忙改口说道：“我记错了，应该是氯丙嗪不是氨茶碱。”
“你又错了，其实也不是氯丙嗪而是氯喹。”
这一次郭大爷没法狡辩了。
他低下头笑了。
“老赵，你还是那么的狡猾。”
“那也没法和你们比，你们才是真的狡猾，十二条人命你们都能隐瞒至今，如果不是刘杰你们估计会隐瞒一辈子吧？”
赵山河怒了，他的内心就像是积压着一座活火山，除了愤怒还有自责。
黑工的传闻由来已久，可没人报案，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们的存在，自然也就没人去查了。
如果自己当年多点耐心或许这个案子早就侦破了。
“也许吧，话说回来，你知道这个案子牵扯了多少人吗？你们难道要把每一个人抓进去？”郭大爷笑着说道。
“那是当然，有多少就抓多少。”
“那死人呢？老厂长已经死了，命令是他下的，其他人只是配合，他才是主谋，其他人都是从犯，而且他们也没有直接杀人，这是意外，你们坐不了几年牢。”
“所以呢？”
“所以他们都该死，你们不敢杀人，也不能杀人，但我无所谓，我不在乎，我一直都希望有一个人能够站出来伸张正义，终于我等到了。”
这些年郭大爷一直在忍受着良心的折磨，他想要复仇，想要为那些冤死的人伸张正义，可他势单力薄他什么都做不了，直到尼采的出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