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鉴之倾身靠近时, 周旁的交谈声和嬉闹的情侣在那一瞬间仿佛都被摁下了静音键,风静声停,戚白脑子‘嗡’地一声, 出现了片刻的空白。
他闻到了甜腻的糖味,从他送给江鉴之的兔子棉花糖上传来的。
戚白很轻地眨了一下眼, 维持双手揣兜的酷酷姿势没动,放在衣服口袋里的却手攥紧了。
前面的Erisc见此一幕, 果断按下快门。
兔子棉花糖挡住了两人的脸,只拍下了两人暧昧贴近的模样。
效果却出其意料的好。
摄影师Erisc终于满意了, 对着两人比了个‘OK’的手势:
“这样就很好,可以了。”
像是被这一声喊回了魂, 戚白伸手拨开挡在面前的棉花糖, 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江鉴之直起身, 神色如常。
江鉴之只是在戚白唇角轻轻落了个吻, 如羽毛般轻软,戚白耳根却有些发烫,他无意识舔了下干涩的唇瓣, 还没从对方的突然袭击彻底缓过来。
余光瞧见江鉴之淡定自若的模样,戚白想起在咖啡馆时自己也突然袭击了他。
和当初的自己相比,江鉴之只是碰了下唇角,好像……算不得什么。
拍个照而已, 谁让Erisc磨磨唧唧要求又多, 江鉴之一向不喜欢在这些事上浪费时间, 速战速决的确很符合江先生的风格。
只是清正板肃的人,大庭广众之下竟然主动亲自己……
逻辑自洽的戚白有些意外, 又多看了江鉴之一眼。
一直留意戚白反应的江鉴之捕捉到他的眼神, 看向他:
“怎么了?”
戚白摆出淡定的模样:“没事。”
“快来看看我拍的。”Erisc走上前把相机递到戚白和江鉴之面前, 炫耀自己的高超拍照技巧。
Erisc还说待会儿回去就把照片洗出来送给两人。
戚白没拒绝,江鉴之也没说话。
这座古镇戚白来过太多次,后半程提不起什么兴致,就在旁边看Erisc拍拍拍买买买。
江鉴之还是没吃那支棉花糖,就这样招眼地拿了一路。
后面Erisc逛累了,三人找了家露天茶馆休息,戏台上有工作人员在高声吆喝,说再等十分钟,演员们就会登台表演绝活。
Erisc神情激动,问自己是不是能现场看到喷火和变脸。
不等戚白和江鉴之回答,跑堂拉客的年轻工作人员就回答‘yes’,还说不止变脸喷火,还有精彩的打戏。
景区外来游客多,这里多半工作人员都会一些简单的口语方便交流。
有人引着三人跨过几十公分高的门槛,到了正中间最佳的观戏位置。
四四方方的木桌,四条凳子也是长条木凳。
露天桌椅日晒雨淋,干净程度就那样,看着工作人员随手抚掉桌面的一小片落叶,戚白下意识去看身边的江鉴之,对方果然眉头微蹙。
洁癖可看不得这个,江教授拿出方帕慢条斯理擦拭木凳。
人长得好看,一举一动都足够赏心悦目。
那怕对方只是在干活而已。
Erisc没江鉴之这么讲究,早就一屁股坐下,胳膊搭在桌上盯着戏台,准备看戏。
戚白也没那么讲究,大树下的石凳都坐过了,再嫌每日有人打理的木凳多少显得矫情。
但他长腿一垮,刚想落下就被人拉住了胳膊。
戚白:“?”
江鉴之把戚白拉到自己刚擦过凳子边坐。
戚白刚想说不用,像是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似的,江鉴之把手中的方帕展开给他看,言简意赅:
“脏。”
Erisc:“???”
看着帕子过于显眼的灰,戚白刚抬起的屁股又稳稳落下。
“谢了。”戚白淡定开口。
江鉴之在他身边坐下,语气比他还淡定:“不用。”
看着跟自己坐同一条凳子的人,戚白:“??”
矮脚八仙桌,一条长凳本身也是两人位,要是人多,江鉴之这举动没有任何问题,但问题是……
戚白看了眼还空着两条凳子,用眼神询问江鉴之做什么要和自己挤。
江鉴之:“这位置正对戏台,视角最好。”
Erisc坐的侧边,要看戏台不转头就得侧身。
再者……
江教授把快看不出原样的手帕放桌上,示意已经没法再擦一条凳子。
江教授说话做事,向来有理有据,令人挑不出毛病。
戚白没话说了,恰时工作人员提着茶壶端着瓜子糕点过来,两人打住了话头。
几分钟后,画着脸谱的演员依次登场,旁边坐着几个随着剧情现场奏乐的人,吹拉弹唱敲,好不热闹。
懂得欣赏的鼓掌叫好,如Erisc这些不懂的,在戏台上的人连翻好几个跟斗时,只会双眼放光在心里喊握草牛逼厉害666。
这折戏戚白也看过两三遍了,兴致寥寥,而向来喜静的江教授骤然进入如此热闹场景,眉头就没松过。
高台上热热闹闹,戏台下看客磕着瓜子喝着茶,一边喊叫好一边闲聊。
旁边一桌有位上了年纪的大爷,看得兴起偏头把嘴里的瓜子壳吐掉,眼睛还直勾勾地盯着戏台不肯挪动,跟身边的同伴道:
“一连听小半月了,这一出就刚才那句唱得最好,气足声亮!”
同伴也是老戏迷了,深以为然点头。
隔壁桌无人注意,大爷刚才吐的瓜子壳,有一小片飞到了江鉴之的鞋面。
江鉴之今天是直接从兰溪开车过来的,穿的还是他在学校上课的那一身,黑色皮鞋上的瓜子壳,异常显眼。
江姓洁癖眉心一跳,抽了纸巾擦掉后,面色还是有些冷。
旁边大爷们边看边侃侃而谈,牙口好‘咔咔咔’制造瓜子皮,江鉴之无声闭闭眼,有些不堪忍受。
一出戏好几十分钟,戚白见江鉴之表情不对,知道他是不适应这里敲敲打打的环境,便拽了一下他衣服:
“要是不喜欢,你自己去其他地方逛逛?等结束了我给你发消息。”
看过几次的戚白也想走,但他们俩不可能把兴致勃勃的Erisc一个人扔在茶馆。
繁华的景区哪儿都没实验室安静,对江鉴之教授来说只是吵闹程度的轻重而已,他略一摇头:
“不用了。”
一个人逛景区也的确不好玩,戚白也由着江鉴之去了。
……
古镇占地面积大,三人在里面耗了一下午,Erisc选了各式各样的纪念品特产,准备到时候带回国送亲朋好友。
送Erisc到酒店后,戚白想起有东西要买,江鉴之就在旁边的超市停了车。
江鉴之平时太忙,戚白让他先回去:
“我到时候打车回去就行。”
江鉴之没说什么,只是最后还是跟着戚白一起进了超市。
戚白想买点日用品和吃的,路过洗护区时,他想起家里的洗发水和洁面乳都没了,推着车拐了进去。
戚白皮肤好又白,连发质都是让人羡慕的好,很多人见过他后,都私下猜测他是不是拥有一堆昂贵的护肤品,出门都必涂防晒乳和素颜霜。
但事实是戚白真的就是底子好。
他家里根本没有什么面霜精华面膜水乳,也没用什么发膜精油蒸汽机。
仗着底子好,他这些年对自己这张脸最大的尊重,就一支洗面奶,还是想起来才用。
想不起来或者嫌麻烦,就用毛巾胡乱擦两下。
和那些每天早起睡前,恨不得往自己脸上涂个十七八层的精致男孩来说,戚白过得可以说是十分糙汉了。
拒绝了工作人员的推销建议,戚白选择自己常用的牌子。
但他常买的洗面奶出了新款,就在他犹豫是选控油还是补水时,他耳边忽然响起一道不太确定的嗓音:
“老板……?”
戚白闻声扭头,就见陈列货架的另一端,站着一个拎着购物篮的男人。
很是眼熟。
在超市亮眼的灯光下,戚白很快瞧清了对方的面容——
之前送江鉴之回来、两人在小区门口依依不舍的男人。
光是他撞见这男人的次数就两次,但……
老板?
戚白疑惑看向身后,好奇这人怎么会叫江鉴之老板。
助手没想到会在自家附近的超市见到江鉴之,本能出声叫了一声,叫完他就后悔了。
下班时间撞上老板,他应该躲着走的。
听见声音的江鉴之抬眼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清淡一点头。
老板反应平淡,助手还是第一次在充满生活气息的超市遇上自家老板,一时有点卡词,脱口而出:
“老板你来逛超市啊?”
江鉴之:“……”
戚白:“……”
助手:“……”啊他在说什么废话。
江教授看向助手的眼神平静,但那眼神涵盖的意思……
助手尴尬得脚趾开始扣地,眼神闪烁。
他想走。
但就这样直接走有点尴尬,继续站在这里……更他妈尴尬。
一直没说话的戚白觉得这气氛有些奇怪:
江先生这位客户……在紧张?
戚白怀疑自己看错了。
在戚白打量助手时,后者其实也在观察他。
老板和这个人明显是一起的,助手有点好奇他的身份。
但他怂,当着江鉴之的面,并不敢问。
好在气氛中的尴尬没有维持多久,戚白纠结完把两支洗面奶都扔进了购物车。
成年人不做选择。
戚白和江鉴之离开后,助手长舒一口气,心里愈发好奇戚白的身份。
他刚才可看得清楚,老板推着购物车走在青年旁边,在对方纠结半天最后还是两支都要时,老板竟然没皱眉,没觉得他刚才的纠结是浪费时间。
况且江教授会陪人逛超市这件事,本身就超出助手的知识范围。
没过多久,助手和戚白又遇上了。
这次是在酸奶区,助手正在找女朋友指名道姓要喝的黄桃酸奶,而戚白是准备补充库存。
再次见到戚白,助手先是一愣,随即对他笑着点了点头,见戚白身边没有跟着江鉴之,助手正犹豫要不要主动跟对方搭话,没想到戚白先开口了。
戚白问他:“你为什么叫江先生老板?”
助手闻言又是一愣:“啊?”
戚白盯着助手看了一会儿,只能看出他年龄应该比江鉴之大些。
他之前坚定不移认为这男人是江鉴之的客户,可两人刚才态度又让戚白有些费解——
难道江先生不是单干,还有自己的组织?
戚白没头没尾的问题把助手问懵了,心想什么叫他为什么要叫老板为老板?
这是什么问题?
换个人这种明显的问题他根本不会搭理,但眼前的青年和老板认识……
跟江鉴之共事久了,助手也养成了谨慎多思的习惯,他把戚白的问题在心里转了一圈,迟疑两秒才问:
“那我应该……叫什么?”
自己叫了这么几年的老板,难道老板其实心里并不喜欢这个称呼,只是性格使然一直没说?
戚白:“……?”
助手在心里回想了一下外界给老板起的外号:
男神、冷血无情大魔王、那个男人、大美人、高岭之花……
好像哪一个他都不敢当着老板的面喊。
见助手谨慎的模样,戚白换了个问法:
“你不是江先生的客户?”
助手觉得戚白太抬举自己了,闻言连忙摆手:“我怎么可能是老板的客户,我只是助手而已。”
迄今为止找老板的客户,不是林总就是张总王总,哪个不是腰缠万贯?
他只是个打杂的小虾米而已。
助手之所以会成为江教授的助手,有一部分原因是他也是江神的迷弟。
尽管他比江鉴之还虚长几岁。
眼前的漂亮青年看样子是老板的朋友,因此在回答戚白时,助手还不动声色又真情实感地吹了老板一波。
重点用捧着钱来求合作客户的牛逼,来衬托老板的厉害。
听助手说完这林总那张总,戚白有些意外:
“江先生以前的客户都这么有钱?”
助手一脸认真点头:“当然!”
正常情况下,没钱也不敢来请南大物理系的活招牌。
助手:“我们老板可厉害了,提起老板的名字,没人不说一句年少有为,前途无量!”
很多人都在观望,看江鉴之以后的成就能不能超越他那两位名字写进教科书的爸妈。
和骄傲脸的助手比起来,戚白则是一脸复杂看他——
干这一行……也有这么强烈的荣誉感吗?
……
江教授回来时,就见戚白站在酸奶区摸着下巴,一脸若有所思。
“在想什么?”江鉴之把挂面放进购物车,问戚白。
戚白回神,眼神微妙地看了他一眼,摇头说没事。
他终于明白江鉴之为什么这么有钱了,原来这人在这一行已经做到了声名远播,谁都夸一句‘年少有为前途无量’的地步……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原来是真的。
戚白忍不住抬手拍了拍江鉴之的肩膀:
“厉害。”
说完戚白就走了,留下江教授在原地:“……?”
***
Erisc这次办的是旅游签,在南枫市待了小半月后不得不返回自己国家。
临走前他把这段时间拍的戚白和江鉴之的照片,都洗出来给了两人。
学画画后Erisc四处采风拍人拍风景,自学成才,他抓拍两人的同框照片,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对视,经过后期调色气氛那么一渲,无端变得缠绵悱恻。
接过那厚厚一沓照片,戚白翻了两张,本来云淡风轻的表情微微一变,第一反应是——
操他什么时候用这种勾勾缠缠的眼神看江鉴之了?
再往下,看到Erisc拍的他低头玩手机、江鉴之在一旁看他的照片,这张照片江鉴之看他的表情比上一张还引人误会,向来疏淡的双眼宠溺又温柔。
戚白短暂地怔了一下,随即又平静下来——
哦,不是他们两人眼神勾勾缠缠有故事,是Erisc拍照技术出了事故。
江鉴之借着棉花糖遮挡吻他照片也夹在其中,戚白手上的动作一顿,看了一眼就若无其事地换下一张。
就像当初江鉴之没有问过他突如其来的强吻一样,戚白后来也没跟江鉴之提过月老树下那清浅的触碰。
终归是逢场作戏不得而为之,不能当真。
Erisc拍的有单人照有合照,戚白留了自己的单人照,还有几张和其他相比,不那么勾勾缠缠暧昧的合照。
剩下的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些照片看着实在容易惹人误会,摆都没法往外摆。
江鉴之说他处理,他做事一向沉稳可靠,戚白便全部交给了他,后来也没再问过他照片的去向。
……
三月,草长莺飞时,戚白终于穿上了江母江父精挑细选的春装。
画室中的戚白布置了随堂练习,临近下课,他坐在窗边被暖融的阳光晒得昏昏欲睡时,接到了最近沉溺于温柔乡的姜意的电话。
戚白匆匆赶到酒店,循着姜意给的房号按了门铃,没一会儿门就开了。
进门后扫见茶几上已经喝完的两罐啤酒,皱眉看姜意:
“你说郁钦川在外面有人是怎么回事?”
好好的姜意突然给戚白打电话,说找到了郁钦川出轨的证据。
这几个月两人好得跟蜜里调油似的,郁钦川对姜意怎么样,他作为旁观者看得是一清二楚,只觉得秀得牙酸。
姜意一句郁钦川出轨,把戚白都砸懵了。
姜意这个当事人比戚白还懵,不但懵,还愤怒,不然他也不会找戚白喝闷酒。
“现在还不确定。”姜意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是怀疑。”
戚白嘴角一抽:“……怀疑?”
姜意又灌了一口酒,拧眉:
“上次在公司他和客户眉来眼去时,我就怀疑他是想找别人了,最近这个感觉越来越强烈。”
姜总说是把郁钦川当金丝雀,但他没有任何轻视对方的意思,甚至还走后门让他进入自己公司当助理。
姜意希望对方能学会一技之长,以后离了自己或者是其他金主,有个能养活自己的本事……
但合约到期郁钦川离开是一回事,在合约期间背着他和其他人搞一起又是另一回事。
姜意生气:“我一年给他这么多钱,送车又送表的,结果他给我出去乱搞!”
直觉告诉戚白郁钦川不是这样的人,他让姜意先冷静一点,问:
“你说找到了他出轨的证据,什么证据?”
姜意一脸严肃:“他背着我偷偷出门。”
戚白:“?”
戚白:“……没了?”
“这还不够吗?”姜意反问:“他以前去哪儿都会跟我说,现在不但背着我出门,还骗我。”
戚白有片刻无言:“就凭这个,你就觉得他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当然不止。”姜意又说了一些两人相处的细节,最后总结:
“他一定是有事瞒着我!”
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戚白认为姜意这结论下得有些草率,让他不要直接给郁钦川定刑。
戚白问:“这些事你问郁钦川了吗?他怎么说?”
姜意摇头:“我太气了,直接跑出来找你了。”
姜家把姜意保护得很好,他有什么情绪都表现在脸上,所以才敢在堂哥的生日宴上,直接怼他那些扒着他家吸血的奇葩亲戚。
换句话说,就是没什么心眼,不太藏得住事。
戚白看他:“万一有误会呢?”
姜意不说话了。
姜意酒量也不好,见他摆了满茶几的各色酒,大有一醉解千愁的架势,戚白帮他把酒全收了,让他把所有事情弄清楚再喝不迟。
法律还讲究疑罪从无呢。
而且戚白能看出来,姜意和郁钦川的关系早就越过了金主和金丝雀的那条线。
姜意对郁钦川是有感情的。
戚白问姜意:“你和他朝夕相处,你真的觉得他是那种背信弃义、脚踏两只船的人吗?”
姜意顿了顿,撇嘴:“他长得就很招蜂引蝶好不好。”
戚白:“……”
总之,戚白先劝住了姜意,让他回去搞清楚,要真是他们看走了眼,也不能就这么轻飘飘放过郁钦川。
……
从酒店回来后,戚白没直接回家,而是敲开了江鉴之家的门。
“刚回来?”江鉴之侧身让他进来。
戚白站在门外不动,眯着眼看他这位假男友,问:
“你和郁钦川关系是不是很好?”
江教授看这他严肃的模样,略一点头:“怎么了?”
戚白:“他有事都跟你说?”
江教授摇头:“每个人都有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
戚白又问:“那在你心里郁钦川是个什么样的人?”
见面没有开场白,一连三个问题都是关于郁钦川……江鉴之抿了抿唇,垂眼看向戚白,嗓音微沉:
“你想了解他?”
事关姜意,戚白毫不犹豫点头。
江教授:“……”
这次江鉴之沉默的时间更久了,好一会儿才问:
“为什么突然对郁钦川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