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岩做了很长的一个梦。www.dizhu.org
梦里是黑压压的房间,四周关得紧紧的。她蹲在角落里,瘦长的双臂颤抖得环抱住瘦小的身躯。明明是密不透风的小黑屋,她却清晰地感受到风吹过的痕迹,墙壁上挂着厚重的窗帘,随着风的摆动拂过她的肩膀。
她不敢叫出声,上一次的尖叫换来一顿毒打。咬紧牙关将恐惧全部咽回肚子,闭着眼,眼角滑下一柱柱泪水,会过去的,再坚持一下下,马上就可以出去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有人打开门。光亮袭来,新鲜空气注入,还带着一股亲润的香味,是记忆中熟悉的味道。
“阿言,我来了,对不起。”是道陌生男人的声音,一只温热的手抚上了她的脑袋。
她躲得很紧,却苦于处于地角线而无处可逃。
“阿言,是我,我是你叔叔啊,对不起,我最近才知道这件事。”那道声音悲伤地诉说着。
周岩继续埋着头。
“周言啊,你叔叔来接你了。”是老师讨好的声音,周岩听到这个声音,身子颤得更加厉害了。
“你先出去吧,我自己跟她说。”陌生男人出声。
“赵先生你看这……”依旧是讨好的声音。
“出去!”
短暂的脚步细碎声后,房间又归于安静。陌生男人蹲下身来,周言觉得眼前更加漆黑了。然后一道宽和的声音响起,带着淳淳的笑意,“阿言,我来带你回家。”
“不!!!!!”周岩尖叫着睁开眼,坐直身体,她摸了摸脸,满脸泪水斑驳。
听到卧室那头传来声音,张清河赶到卧室,站在门外敲了敲门,“老师,周老师?”
周岩屈起双膝,头埋在膝盖弯。没有听到回答的张清河只好打开门。面前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床上的人抱着膝盖,头埋得低低的,头发胡乱散着,隐隐约约还有抽泣声,呜呜咽咽的。
每个人都有不能诉说的秘密,张清河握着门把的手一顿,毫不迟疑地转身去浴室接了一脸盆热水,把一条新买的毛巾过水后放进去,然后端到卧室。
“你洗一下脸,待会出来喝粥,你有些药是要饭后才能吃的。”留下这么一段话,张清河退出房门,顺手把门轻声带上。
直到眼泪干涸,脖子酸痛,双腿发麻,周岩才从膝盖里仰起脸。
房门打开,坐在客厅给绿萝擦灰尘的张清河回过头,他没提其他事情,脸上很平静,只说:“我给你添粥。www.dizhu.org你等一下。”
周岩迷迷糊糊地坐着,冰凉的椅子,干净整洁的餐桌,屋外大好的阳光,陌生的屋子,一切都在提醒她,这并不在自己的家。
张清河端上一碗小米粥,一碟萝卜干,一盘绿油油的青菜,“我看过你的病历了,是急性肠胃炎加感冒,我上网搜了,喝点小米粥对胃好。你先把粥喝了,待会还要吃药。”说完张清河把一双干净的木制筷子送到她眼前。
周岩抬起头,四目相对,一人淡淡地笑着,一人表情迷糊。
“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静默了半天,周岩干巴巴地给出这么一句话,伸手接过筷子。
张清河没说话,走到客厅,继续擦拭他的绿萝。
不大不小的屋子,一个细致地擦拭绿植,一个轻缓地喝粥,屋外阳光透过窗户洒了一地,楼下的猫儿呜咽两声。这是属于两个陌生人的短暂午后美好。
周岩喝完粥,起身将碟子和碗筷收好,作势要去厨房洗碗。
“你先吃药,碗放着我来洗就可以了。”张清河左手端着一杯水,右手放着几粒药,不同于早上的是,白色的药是放在正方形纸上的。
“我照着单子上的嘱咐,将你的药分好了,这是今天的份量。”
周岩拿药的动作一顿,看向他时,他还是一脸平和。
“谢谢。”生病后的周岩很安静,情绪低迷,周围绕着一股低气压,身上往外散发着‘离我远点’的信息。张清河一边洗碗,一边回忆之前的两次接触,那时的周岩是平易近人的,甚至超乎陌生人的热情。
碗洗好放在厨房的小阳台晾干。张清河又换了一条蓝色的抹布去擦餐桌,周岩走到他身边道谢,“今天真的是麻烦你了,我都病得有点糊涂了。”
许是睡了一觉,又吃过食物,她的脸色没有早上的苍白,这会儿看着还有红润,说话的风格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随和透着一股熟稔。
张清河不在意地笑笑,“举手之劳而已,对了,”他将桌布对折叠好放在一边,说:“未来一段时间,饮食方面忌辛辣油腻,多吃点流食。”
周岩点点头,右手抓着裤子的边缘,说:“这段时间太忙了,确实没好好吃饭,谢谢你的关心。”说到末尾的这段话,嘴角向后弯起,左脸颊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
“不客气。”
太过正式的道谢弄得双方一时无话可说。
周岩扭头指了指茶几上的那几盆绿萝,有水养的,有土培的,“这些都是你养的?上次来都没看到。”
张清河朝客厅那一丛绿色叶子投去目光,末了笑了笑,“是,养了很久了,之前放在我房间。今天闲着没事给它们擦擦灰尘。”
周岩朝客厅走去,蹲下身,摸了摸清澈的叶子,外头看他:“我之前也养过,可能方法不对,最后都黄掉了。”
张清河走过来,听到她这么说,想了一下,问:“水养的吗?”
“嗯。”周岩瞧了瞧,拿起一旁的小块毛巾,朝其中一盘还没擦洗过的绿萝探去。
“你放在哪里养?绿萝适合阴凉潮湿的地方。”张清河也跟着她蹲下身。
周岩擦叶子的动作一顿,只是那么一瞬,她又继续擦拭,一脸认真,像在对待一件神圣的宝贝,轻巧地说:“我放在浴室。”
张清河想到上次在她家洗澡的情形,他记得那个地方是晒不到太阳的,心下思索几分,想到另一种可能:“也有可能换水太勤了。”
一盆绿萝擦完了,周岩将小毛巾折好,放在玻璃瓶旁边,笑着说:“也许吧。”
午后的阳光很烈,茶几离阳台还有一段距离,可是周岩明显地到了热意,又偷偷瞄了张清河一眼,他额头已经冒出一层细细的汗迹,可他看起来丝毫没有被热意干扰的感觉。
几步远的电风扇静静地杵在那,周岩将目光收回来,迟疑地问:“你不开电风扇吗?”
张清河回头看看静止的电风扇又瞧瞧周岩,他比她高许多,蹲着的时候,仍是比她高了一个头。一个俯视,一个仰视。
张清河笑而不语,转眼抱着他的几盆绿萝起身。
周岩拘谨地站在卧室门口。
张清河的房间装饰一目了然,一张床,一张木色书桌,一张椅子,一个贴壁的书架,上面放着几本书,远远看着书面很旧,周岩用力地眯眼看了眼,都没看清那是些什么书。只见张清河把4盆绿萝,三盆放在书架的格子里,剩下一盆放在书桌。
做完这些他回头看周岩,“你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
周岩摆摆手,“麻烦你半天了,我收拾一下东西这就走。”
“好,我送送你。”
周岩将病历本和药收进文件夹,又将格子衫放在臂弯。张清河开门,侧身让她先出门。
走到一楼,刺眼猛烈的阳光晃得周岩抬手挡住,她眯着眼朝身旁的张清河看去,“就送到这里吧,我记得出去的路。”
那晚张清河也是这么说的,不过他并没有客套性地止步。他先一步踏出去,“我送你去坐车,你还生着病。”
周岩也不强求。
“林昊最近还好吗?”拐过路口,高耸的大树挡住了猛烈的阳光,周岩突然问。
张清河扭头看她,点点头:“吃好喝好睡好。挺好的。”
自从小巷子那件事后,周岩对林昊的关注多了起来,他还是很安静,在学校里基本没什么朋友,下课了也不跟其他男生去操场打球,除了去洗手间,其余时间他就像在椅子上扎根了。
周岩也偷偷地跟过林昊回家,一路上畅通无阻,那个胖子学生再也没出现过。如今听到张清河他日常一切都挺好的,便也替他开心,松了口气,由衷地说:“那就好。”
两人在路口停下,张清河面对着马路,伸手拦出租车。上班时间,空闲的出租车很多。等了两分钟,一辆蓝白色出租车缓缓停下。
张清河替她拉开车门,周岩弯腰坐进车里,转头朝他看来:“今天麻烦你了,谢谢。”
张清河退后一步站在台阶上,闻言一笑:“你一天要说多少次谢谢?”
周岩笑得很坦然,却没有接话。
司机转头冷漠地看了他们一眼。周岩朝他挥挥手:“我到家了给你发个信息。”本想加句谢谢,又打住了。
张清河手一推,门正要关上,却硬生生被他收住了。
周岩挑眉。
张清河舒朗一笑,视线从她身旁的格子衫移开眼,“没事,回去记得吃药,注意安全。”
司机再次投来不耐的目光。
张清河干脆地把门关上。
车开出一段距离,周岩通过前面的车镜观看后面的景况,张清河在原地呆了一会,转身朝来时的路走去。
司机看了一眼镜子,不是刚才的冷漠,反倒带着笑:“和男朋友这么难舍难分那就多呆一会嘛。”
周岩手戳着裤子膝盖处的褶皱,听到司机突如其来的搭讪,她摇摇头,笑着说:“一个朋友。”
司机一脸‘我都懂你就别骗我了’。
周岩笑笑,别过头看车窗外匀速倒退的街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