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忙一过,晒干的稻谷囤进大瓮里,再不用翻晒了,一下子就叫全家都松了口气,这一茬算是过去了,只要在秋天余下的日子里把口粮菜干备足晒好,年底冬闲就能歇息一阵,不再那么劳累。
今年天没有那么好,晾晒的时候遇到两天雨,幸而他们是在自家大院子里晒稻谷,卷收及时,没有淋太多雨水。
河水比之前冰凉,但还没到渗手的时候,昭儿有沈雁抱着玩,灵均吃过乳果又睡了,趁这个空子,陆谷和纪秋月端了木盆在河边捣衣,两个人干活快些,还有个说话的陪着。
棒槌一下下捶打石板上的衣裳,捣烂的野澡珠逐渐出了白沫,陆谷把衣裳翻了个面,说道“野澡珠不多了,这几天得了空上山摘一些。”
“明儿要是天好,咱们就去。”纪秋月搓着昭儿的小衣裳答应着。
前山的野澡珠比不上陆谷曾经在深山里摘的大,但照样能用,自打不上山以后,他就再没卖过野澡珠了,如今又有了小灵哥儿,就更没工夫。
两人说笑一阵,衣裳洗好后端回老家晾晒,陆谷把娃娃的尿布搭在木架上,两个孩子每天尿布就得洗不少,幸亏他们家人多能忙过来,也有足够的尿布供换洗。
他轻轻推开房门,看一眼木摇篮的小灵均还没睡醒,被子盖得好好的,就没有进去。
“娘,我去那边看看,你留神灵哥儿。”陆谷对院里做小鞋子的卫兰香说道。
“成,知道了,你去吧。”卫兰香答应着,她手里鞋子是给灵均做的,之前总穿昭儿穿不上的小鞋子,前几天沈玄青有意无意提了两句,她这两天就紧赶慢赶给做双新的。
陆谷不是没有给做新鞋,薄厚各两双呢,还都是漂亮的虎头鞋,四双里他做两双,余下两双是卫兰香和纪秋月分别给做的,那夹了棉花的厚鞋子到冬天冷了才穿,他想着昭儿去年做的鞋子才穿几回,和新的没甚差别,况且孩子这会儿还不会跑,总是用襁褓裹着,抱在怀里有时用不着穿鞋,就觉得两双足够了,不用那么多。
沈玄青自己不会做鞋,这样给别人找活干的事又不敢在陆谷面前提及,就只能和老娘说道说道。
去大宅子的路上,陆谷碰到三个结伴去挖野菜的妇人,如今秋意浓了,再不抓紧晒些野菜,冬天可不好过,他们家收秋豆前就晒了不少野菜,夏天也晒了笋子干,就差这两天趁秋时菌子多捡些回来晒。
他和三个婶子打个照面喊了人,便各走各的,看见村里几只狗在跑,其中正好有乖仔,一看就是偷懒不想看家跑出来玩耍的,还没喊呢,周云芝从不远处走来。
“大伯娘。”纵是再不愿和周云芝来往,见了长辈总得招呼一声。
周云芝听他喊了后才露出个笑,瘦长脸上的刻薄相却没有随笑容减弱几分,她早就发觉陆谷腕子上的银镯子比之前那个还粗,心中艳羡好一阵,今日见了又瞅一眼,说道“谷子去哪里”
陆谷抿嘴露出个浅笑,说“去那边院子看看,大伯娘今日有空”
“可不是,这忙过打谷,才有空转转呢。”周云芝一听那个大院子,心里酸的不得了,那么老大一个宅院,要是他们家的该多好,说话时笑得就有点假模假样。
陆谷和她说话总感觉有些不舒坦,抿了抿唇说道“那我先过去了大伯娘。”
他俩没太多话可说,周云芝点点头,脚下一顿,原本想往三房家去的脚步就转向二房家了。
和几只小狗玩耍的乖仔在陆谷靠近时才发现,摇着尾巴蹭过来。
远离了周云芝后,陆谷才觉得松快许多,往前走还笑眯眯喊乖仔“走,回去了。”
然而乖仔玩耍心切,站在那里歪头看他,待他再喊一声后,往旁边跳了一下就朝后退,显然不愿回家去。陆谷笑意更大,算了,大白天家里还有别的狗在,不为难它了。
从斜路插过去,院门大开着,还没走近两只小黄狗就跑出来迎,一个比一个欢实。
这会子已经快晌午了,禽畜该喂的都喂过,他过来不为别的,想看沈玄青醒了没。这几天夜里灵均饿了尿了都是沈玄青起来,有时候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还得下床站在地上来回走动哄哭闹的孩子,白天可不得补补觉。
老家那边白天除了陆谷,还有其他人帮着带带孩子,卫兰香罢了,自己老娘没那么多避讳,他若睡在床上,沈雁和纪秋月进去就不太得体,于是睡在了这边,也省得被打搅。
房门没关,只是轻掩着,陆谷悄悄推开门,床上的人没动,他笑一下放轻脚步走进去。
新宅子这边打的床大,沈玄青睡上去不会束手束脚,他闭着眼睛睡得正沉,还能听见均匀的呼吸声。
陆谷站在床边眉眼弯弯,床上的汉子十足高大,鼻梁高挺面容俊朗,即便闭着眼睛,连眉眼都显得那么俊,他笑着轻轻捏了下沈玄青鼻子,又去捏捏耳朵。
他之前睡觉时沈玄青就是这么扰乱弄醒他的,今儿一并还回去。
没多久,耳垂被捏住的汉子睁开眼睛,一看见自己笑眯眯的夫郎站在床边,英挺俊朗的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个笑容,一把抓住陆谷胳膊就往床上带。
他力气大,陆谷一下子跌倒在他身上,又被按住后背和腰身,根本起不来,唯有腿和胳膊挣扎蹬动两下,瞧着有点滑稽,沈玄青直接笑出声,陆谷跌的狼狈有点生气,可侧脸压在沈玄青胸膛,听到低沉沉的笑声后,也忍不住笑了。
他俩在床上笑闹一阵,而另一边,周云芝进了院门后,卫兰香放下手里的小鞋子给她倒了碗茶。
妯娌两个暗地里那些不快平时很少显在面上,聊了几句还算和气。
纪秋月在厨房做饭,到吃晌午饭的时候,见周云芝进来,就算心里再不喜,嘴上也得笑两下,但她没提留周云芝吃饭的事,若搁在旁人,哪怕不是亲戚呢,怎么都得把留人吃饭的话说两句,但他们家这个大伯娘,实在不敢恭维。
周云芝从来都是端着大伯娘身份的,不过今天没听到留她吃饭的话也没放在心上,她心里有别的话要说呢,见纪秋月在切腊肉,啧一声说“这日子过的,可真是不错。”
纪秋月抬头笑一下,装傻没接话茬。
周云芝那张嘴闲不下来,她瞅一眼纪秋月腕子,又看一眼头上的银簪,酸了吧唧开口“还是大青会疼媳妇儿,瞧这银簪,多亮的,不过啊,我看还是比不上谷子手上那么粗的镯子。”
听到这里,纪秋月脸上笑意就有些淡了,说道“哪有什么比不比的,大伯娘想多了。”
周云芝一看她有些不高兴,便趁热打铁说“四小子今年又是卖鹿又是卖羊,肯定挣了不少钱,却只见他给谷子买镯子买缎子,你们在家当牛做马伺候牲畜,就得那么一点东西,叫我说,不公道呢。”
沈玄青在自家行二,但在一大家子里行四,说四小子没错。
纪秋月脸上笑意彻底没了,差点要甩个冷脸子,但心里还记着周云芝大伯娘的身份,咬着牙勉强挤出个笑容,说道“瞧大伯娘说的,什么叫不公道,在我们眼里,都是一家子过日子,大伯娘你说,哪能那么计较。”
“我可是为你好。”周云芝又道。
“大伯娘好意我心领了,话可不敢这么说,他沈玄青挣再多,那是他自己的卖命钱,人人都知道山里打猎不容易,我为何要盯着他的钱,我们沈尧青再没本事,吃喝衣裳和养孩子的都是能挣来的,我何必眼红别人的钱财。”
说到这里,纪秋月方觉话有点重,于是笑道“大伯娘,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咱们穷是穷,可有志气,从前不是听玉涛哥说过,这叫人穷志不穷,我还记着呢。”
周云芝被小辈拂了面子心中不快,她不像纪秋月有长辈晚辈的顾忌,斜瞪一眼纪秋月就气冲冲出去了,这不知好歹的蠢东西,教她弄些钱财还不乐意,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卫兰香方才进房放针线篮子了,在堂屋和沈雁说了两句话,刚抱着昭儿走到院子里,就看见她一脸怒意,心下微惊,问道“大嫂子怎么了”
周云芝气哼哼瞅一眼厨房,尖声怪气道“我能怎么你有个好儿媳,伶牙俐齿,通透的跟什么似的,却连好话都听不懂。”
“大嫂子。”卫兰香在后面又喊一声,但周云芝没理会,抬脚跨出院门后一转,再看不见了。
纪秋月心中同样有气,她虽没念过书,可心里是个有志气的人,自己不走歪门邪路,也不想昭儿以后跟村里一些人一样,盯着别人的钱去眼红别人,她还想她儿子以后走出村子,走得远眼界高些,若书念的好,说不定以后能考上秀才,到镇上去教书呢。
周云芝这个做大伯娘的,却做这等挑三拨四的下作事,叫他们一家离心,还将她说成那种小气红眼的人,她哪能不气。
卫兰香一问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哪能看不出周云芝的用心,气得直骂周云芝不是个东西。
和沈玄青闹了一通后,陆谷好不容易起身,坐在床边说“你还是快起来,我出门时阿嫂正做饭呢。”
沈玄青这一觉睡得舒坦,闻言麻利起床下地,走前喊上了在后院翻菜地的沈尧青。等三人一同回去,见家里氛围不对,一问就得知原是周云芝作的妖。
“她眼皮子浅,咱们不和她一般计较。”沈尧青倒是没怎么放心上,但见媳妇不快,笑着低声哄道“下回我去镇上送兔子,你也跟着,给你扯一块布做衣裳,再买几朵好的绢花,手里这些钱攒一攒,到年底再给你买根新簪子。”
纪秋月一下子就笑了,嗔怪道“费那么多钱做什么,我有这根就行了。”
“听我的,过年时换个新的,回娘家也让你嫂子眼红眼红。”沈尧青打趣道,不过三言两语,就把媳妇儿哄得露出笑容。
素点的银簪子没有那么贵,他如今挣到了钱,拨出来一些给媳妇买个簪子完全够,花钱是花钱,两三年才买个新的,媳妇高兴就值了。
沈玄青和陆谷又劝了几句卫兰香,好容易把老娘劝好,不再同周云芝置气,饭时沈尧青抱着儿子坐下吃饭,夹了一筷子菜还没送进嘴里,大腿上瞬间一片湿热,昭儿尿了他一腿,奶娃娃不懂事,还抬头朝他咯咯笑,一家子全都笑出来,再次变得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