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么简单就解决了?
被祝凌顺利带到前院时,芷兰还有些晕晕乎乎的不真实感,她回头看了一眼暗七,暗七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但她没由来地感觉心虚。
但很快,她就顾不上这些了,因为前院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府兵穿着甲胄攀着梯子,张弓拉箭对准院墙之外,前院的大门口,有府兵手持利矛坚盾围成弧形,每个人脸色都凝重无比这一切都预示着,接下来可能有一场恶战。
芷兰也被眼前的气氛感染,她的额头开始冒出细密的汗珠,呼吸也变得急促,她意识到霍元乐之所以让暗七来阻止她去前院,是因为他也无法预料到在他离去之后,摄政王府会是怎样的景象,所以要将她送到丹阙姐姐身边
芷兰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忽然转过身去拉住了暗七的手臂:
“公子让你将我送到丹阙姐姐身边那你呢?你要去哪里?”
暗七依旧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将你送走之后,我回前院。”
可是回前院,你可能会死
听着暗七依然平静的语气,芷兰只觉有一口气梗在喉咙口,酸涩得她说不出话来,最后,她只说:“我留下来。”
然后她走到祝凌身边,拉了拉她的袖子:“丹阙姐姐,你赶紧走吧,这里太危险了。”
祝凌看着她那双盈满了担忧的真诚眼睛,感受着她毫无保留的赤诚关怀,忽然就笑起来。
霍元乐让暗七将芷兰送到她身边,是因为她的武力值高到举世之内难逢敌手,芷兰只要在她身边,就不会有性命之危。同样,他也明白芷兰的性格,她绝不会对摄政王府内其他人遇到的危机撒手不管,她会进入危险之中,但她却不会、也不愿将祝凌卷进来。所以,她不仅不会让祝凌留下,反而会想将她送离危险之地,这是属于她的赤诚。
可面对这样在危险之中仍要保护她的情谊,她真的能眼睁睁看着芷兰去送死吗?
———这就是属于霍元乐的阳谋。
他将一切都摆到明面上,选或不选,全凭她的个人意志,就像花灯节他们让她抱走小韩王一样,他和韩妙都是看起来冷静稳重,实则大胆又疯狂。
“丹阙姐姐———”芷兰又扯了扯她的袖子,“你快走吧,等会儿就来不及了!”
她已经能感觉到周围的人越来越凝重,遥遥地似有马蹄声传来,她知道丹阙姐姐的武艺高强,她也知道只要丹阙姐姐留下,摄政王府的伤亡就能减到最低,她也知道只要她开口,大概率是会成功的但她始终没有。
只要动手,就可能会受伤,就可能会死亡。本来就是因为她的邀请,丹阙姐姐才会进入摄政王府,这一切本就与她没有干系,是她将人带到了危险之中,她没有理由,更没有立场去开口。
“快走吧!”她催促。
“算了。”芷兰开始焦急的神色印在祝凌眼中,祝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揉了揉芷兰的头发,“这一次,算霍元乐赢吧。”
芷兰:“?”
什么算公子赢?难道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公子和丹阙姐姐打了赌吗?
“去吧。”祝凌说,她微哑的声音里带着鼓励,“我在这里守着你。”
摄政王府是常年安静的,如今甲胄声、马蹄声渐渐逼近了这座黑暗中的沉默巨兽。
“轰———”
巨大的圆木撞上了摄政王府的门。
铜制的兽首门环在巨大的撞击中变得扁塌,门扉上落下了撞击的痕迹。
“轰———”
一声接一声的撞击,仿佛是催命的号角。
“啊啊啊啊————”
忽然间,抬着圆木的士卒惨叫着松开手,刁钻的羽箭自墙内而出,穿盔裂甲,带出数蓬鲜血,有些箭甚至在穿透人体后又飞出数丈之远,然后牢牢地钉在地上,箭尾犹自颤动不休。
“退!都退开!那是弩/箭!”
攻击摄政王府的领头人牵着马心有余悸地后退数米,随后手持盾牌的步卒如流水一样蔓延到前方,将他牢牢地护卫起来。
“摄政王府内怎么会有驽机?!”领头的人不安极了,他们这次袭击是毫无预料的,在花灯节刺杀刚刚过去的第二天,在霍元乐雷厉风行抓了涂有琴,蒋太师一脉表现出求和的意图后,谁都不会预料到第二天深夜他们仍会做出聚兵的行为。
弩机是韩国护城的重兵器之一,私人铸造形同谋反,摄政王府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就算动了想要私造弩机的心思,也不可能为自己的私兵备上。霍元乐想要动用弩机,唯一的方法就是从兵部取调,领头人想到他们出发前,那些在兵部所核查的毫无破绽的兵器册,心头不由涌出阵阵寒意。
当时兵部的工匠说有一架弩机坏了正在修整,他们也去看过了,那屋子里堆的确实是弩机的材料,那这多出来的弩机到底是哪儿来的?
“陈统领!这弩机实在太过凶猛!刚刚那一轮已经损失了十四人!”陈统领的副将凑到他身边,问道,“我们还要强攻吗?”
陈统领听着耳边的哀嚎声,又看了一眼火光之下,夜色之中摄政王府造型古怪的外墙,突兀地想起一个传闻———摄政王霍元乐对早逝的宁国将军、不,忠国公极其崇拜,所以新建摄政王府也参考了些许忠国公的习惯。
“一座宅邸而已,又不是韩国的城墙!”陈统领想起忠国公生前排兵布阵的能力有些犹豫,随后又意识到住在这座宅邸的人并非忠国公,“继续!就算他们有一架弩机,可弩/箭有限,又能挡多久?”
哀嚎的士卒被拖了下去,沾着鲜血的圆木被再一次抬起,沉闷的撞击声重新响起来。
不出陈统领所料,弩/箭一开始密集,而后便逐渐稀疏,到最后甚至只用上了普通的制式弓箭,摄政王府内弓箭似乎也不多,在他们将那扇厚重的大门撞击出裂缝后,弓箭也停了,只有偶尔的几发冷箭还能射伤士卒。
就这样,在大量士卒受伤且不断替换之下,伴随着“咔嚓”的木头断裂声,门后的连楹从中断成两截,摄政王府的大门被向两边撞开,露出了门后的照壁,以及照壁之前挡住所有道路的鹿砦。
陈统领在刀盾的护卫下进入了摄政王府,前院空无一人,只有乱七八糟的鹿砦挡住了通路,这种诡异的景象让他心生警惕,他皱了皱眉,点了一排撞门之后已经显得有些精疲力竭的士卒:“你们去将那些鹿砦搬开!”
刚放下圆木疲惫不堪的士卒在夜色中的脸上露出些不忿的神色,只是上官的命令不能违抗,他们只能起身将那些沉重的鹿砦拖到一边,为陈统领他们腾出路来。
摄政王府的前院与其他官员的宅邸不同,绕过照壁后并非通路,而是各种高大又奇怪的设计,假山与树木随意地堆砌在一起,隔出七弯八拐的路来,陈统领担忧其中有诈,于是让大量人马聚集在前院,只点了五队人从五个入口进入。
一盏茶后,第五队里的斥候从第二队的入口走了出来:“统领,石林和树木好生古怪,我们根本就走不出去!”
“走不出去?”陈统领也是带过兵的人,斥候这么一说,他便想到了奇门遁甲,他面上的神色更不好看了,他没想到摄政王府里的人一开始攻势那么猛烈,最后竟会利用府内的奇门遁甲逃走!
他对这些东西也略有了解,眼看着摄政王府的人就要在他眼前溜走,他咬了咬牙,下令道:“虎啸军精锐随我去追!剩余的人登高处眺望,在后面推出一条路来!”
这些由死物组成的障碍想要通过,最麻烦也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一力降十会。
陈统领带着人一头扎进树木石堆隔出的路中,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他行动的时候,某个树冠深处,忽然轻微地摇曳了一下,似乎有道影子掠过去了。
祝凌在没有经动任何人的情况下,从前院回到了困阵里,约定好的地点,她看到了芷兰蹲在角落鬼鬼祟祟向外张望的身形,她上前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芷兰先是一惊,随后惊喜道:“丹阙姐姐!你可算是回来了!”
她压低了声音:“前院情况怎么样?”
“他们准备暴力拆阵。”祝凌说,“正在预料之中,开始下一步吧。”
“好!”芷兰点了点头,她环顾了一圈,非常确定自己确实不知道暗七蹲在哪儿后,直接道,“暗七,下一步啦!”
祝凌余光处看到有灌木丛晃了三晃,随后一个穿着衣服的稻草人便被“扑通”一声扔了出来,祝凌猫着腰过去捡起那个做工介于精致和粗糙之间的稻草人背在身上,低声向暗七快速说了一下前院兵马的分布以及他们的大致前进路线。
———第二步的计划就是由他们这几个功夫好的带着草人在困阵还没拆除前仗着对阵法的了解,来一波“草人引路”。
祝凌在走前低声叮嘱芷兰:“你的功夫是我们三人里最差的,遇到事情不要逞能,我教给你的东西还记得吗?”
“嗯嗯,我记得的!”芷兰抓起早已放在她手边的稻草人,眼里闪动着兴奋的光泽,“利则进,不利则退,不不什么来着?”
祝凌:“”
“利则进,不利则退,不羞遁走。”祝凌说,“反正你就记着,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反正横竖都是他们遭殃,保全自己最重要!”
因为芷兰年纪小,危险的事霍元乐基本不带她,芷兰还是头一次直面这种危险,而且这次危险有祝凌在后面给她兜底,她的兴奋多过害怕:“那我走啦!”
她带着和她身形差不多的稻草人灵活地溜了出去,没过多久,祝凌就听到隐约的嘈杂声,那丛灌木动了动,露出了一个头顶上戳着稻草屑的脑袋,暗七依旧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目光却死死地盯着她,他小声问:“你刚刚是不是在骗我?”
祝凌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暗七问的是她骗他绑芷兰的事,还是她忽悠他交出摄政王府令牌的事,又或许是她骗他在这里扎稻草人的事?
主要是短短的时间内,她实在是忽悠了暗七这个老实孩子许多次,所以
“我怎么会骗你呢?”祝凌正色道,“我这不是为了保全摄政王府里的人,正在和你一起努力吗?”
陈统领这一路走得很不顺利,摄政王府的前院很大,树木和石头交错着,低处有一人高,高处则有两到三人高,石壁和树木上挂着的、所能看见的灯全部被砸碎或者毁坏了,他们作为先行军,无法看到背后的旗语,陈统领只能凭借他曾经的积累,试图带着人从这个困境里绕出去,火把的能见度在这样的环境里也照不了太亮,所以在光亮的边缘,光明与黑暗模糊的地方,他眼尖的看到几个人影在晃动。
陈统领眯了眯眼睛,他假装没看见,手却下意识地摸上了腰间的弓箭,暗处的人影胆子越来越大,探出山石外的身体部分也越来越多,陈统领带着队慢慢向前走着,忽然张弓扣弦,对着那边就是宛如雷霆的一箭,几个晃动的人影中明显有一人中箭了,瞬间就消失在了原地,另外几个人影也被吓得不敢冒头。
“你们几个过去看看。”陈统领点了身边的两个亲信,被他点到的这两个人一个拉着弓,另一个人拿着刀,慢慢往那方向挪去,过了一会儿,他们拎着一个中了一箭的稻草人回来了,这个稻草人做得还挺精致,穿着像模像样的外衣,隔得远了,确实容易被人误会。
陈统领:“”
他的脸在夜色中似黑了好几度。
“死到临头了,还在这扎草人!”他低声咒骂了一句,“真是不知所谓!”
他们继续在原地绕圈,火把光亮之外的范围,总是有人影在晃动,每次被击中的人影带到近前,都是一个个扎好的稻草人。到后来他们无视这些草人时,这些草人背后的操纵者还会做出一些极其挑衅的动作。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高。
这种敌我悬殊的情况下,这种令人火大的侮辱让陈统领越来越愤怒,以至于他完全没有发现,他的路线已经在不知不觉地跟着那些冒头的人影方向重合了。
等到他不知不觉地被引出困阵后,才惊觉不对,他回望着身后那近乎漆黑的出口,隔得很远的地方有隐约有火光,映亮了半边天空。
“陈寿统领。”
他忽然听到一道低哑的女声。
在他斜前方不远的地方,忽然有什么东西朝他飞过来,他下意识地将飞过来的东西斩成两半,铺天盖地的粉末从天空中落下来,带着一种呛人的辣味———那是庖厨里磨成粉末的辣椒。
陈寿在被辣椒粉刺激得双眼生痛,直打喷嚏时,听到那道低哑的女声继续说———
“一见就斩了我送的见面礼,这样不好吧?”
神他妈见面礼!!!
陈寿心里憋着一团邪火,声音几乎是他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你简直就是找死!”
那道女声低低地笑着:“是不是找死?陈统领试试不就知道了?”
火把在雪亮的刀身上反射出森冷的寒光,有修长的手执着刀从暗处走入光明,陈寿看到了一双有点笑意的眼睛。
“斩首这样的事,自然得我来。”
她抬手,那刀似乎也同与她同步,发出一声嗡鸣,似在庆贺终有上阵饮血的那一日。
“我的刀下,不斩无名之辈。”
“还请陈统领赐教。”
计划第三步,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