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请君入瓮的好戏,最后看戏的人反入瓮中。祝凌在控制了刘蘅后,立刻接手了整个郡守府,随后一条条盖着郡守玉印的公文迅速下发到昌黎郡治下各个县。
十名御医在那间小院里一直呆到太阳落山才出来,一出来便被祝凌叫走了。
祝凌站在堂前,凝视着眼前的十名御医:“你们是自己选还是抓阄?”
一众御医:“”
他们这位使君,还真是不拘小节啊。
“如果有几人选择同一个县却没能去成,可能会心生怨怼”李箫声做了第一个勇敢发言人,“不如都抓阄!”
抓阄要看运气,也不能算全然公平,虽然比起自己选来多了不确定性,但却是能最大限度避免矛盾的方法。
见其他人没有异议,祝凌点了点头:“那就抓阄。”
她从盒子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十一个纸团,随意地丢在桌上,很难让人不去猜测她是不是早就料到了眼前这个局面。
“怎么会有十一个?”
有人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祝凌头也不抬,从十一个纸团中漫不经心地取了一枚:“因为我也要去。”
“使君不可!”一名姓孙的御医断然出声,“人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使君身份尊贵,怎能亲身涉险?”
“我自有分寸。”祝凌慢条斯理地展开手中的纸团,烛火下的眉目贵气中带着冷然,“各位大人,自己选。”
从进了昌黎郡之后,御医们就敏锐地意识到,他们的使君好像有哪里变了。赶路的时候虽说要求严格,但还算好说话,现在却变得说一不二,看人的时候更是有种令人心惊的威严,让人完全生不出反抗的心思。
桌上剩下的十枚纸团几乎同一刻被拿走,随之而来的就是展开纸团的窸窣声———
“我是苍县!”
“我在御城县!”
“安邑县。”
“谁在磐县?”
李箫声也展开了自己手里的纸条,作为此次随行御医中医术最高、进步最快的御医之一,他抓阄抓到的是长康县,是除御城县外染病人数最少的县。
站在他旁边的御医瞄到了他手里的纸条,声音里带着点羡慕:“李御医运气真不错。”
他就比较倒霉了,抽到的是除抚宁县外染疫第二严重的苍县。虽说来昌黎郡就是抱着九死一生的态度来的,但谁不希望自己活下来的可能大上几分呢?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谁抽到了抚宁县?”
抚宁县的情况比苍县要惨烈数倍不止。
“你们也不是抚宁县?”另一个御医疑惑:“我和周大人抽到的也不是抚宁县。”
当真奇了怪了,十个御医中,竟然没人抽到抚宁县?莫非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祝凌。
祝凌见十位御医都看向她,轻笑一声,展开的纸片被她夹在两指之间——抚宁。
“既然抓阄已经出结果了,各位大人回去准备一下,一个时辰后会有人护送你们前往抽取的地点。”见御医中有人欲言又止,祝凌道,“可还有其他问题?”
“使君!您就是要去也不能去抚宁呐!”周御医皱着眉,忧心忡忡,“抚宁县的资料是我整理的,册子里说染病四千众,死亡近两千恐怕还说少了,这都是五日前的消息了!”
如果真的是使君所说的鼠疫,那么等使君到达抚宁县时,将会面对比书面上更加惨烈的情况。
“既然说好抓阄决定所去县,怎可轻易更改?”祝凌道,“郡守府里有人镇守,各位大人在县里若是有缺少的东西,可遣专人快马来此。”
见御医们还面有迟色,祝凌又补充道:“他会随我同去。”
璇霄先生会随使君同去?
这个消息让御医们的担忧之情稍稍变浅,但即使有神医在侧,也不能保证在研究出药方之前,使君会安好无忧啊!若不是这位璇霄先生医术奇高,但性子古怪孤僻,又根本见不着人,他们是一定得去找这位神医,让他劝使君打消去抚宁县的念头的!
将这些御医一个不差地送走后,天色已经不早了,祝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重新回到了这间郡守办公的屋子。她将面条搁在桌上,自己悠闲地往椅子里一窝:“梁上君子,可否一叙?”
没人回答她,只有面条的香气渐渐充盈了整个空间。
“刘蘅暗处的人你都帮我解决了一半,见一面难道比那还难?”祝凌敲了敲桌面,安静的空间里发出轻微的笃笃声,“熹微里最重要的暗部都派给我了,老师应该也没那么生气了?”
话说得这般直白,屋子斜前方蜡烛照不到的暗处,有一块阴影动了动,一道人影像猫似的灵巧跃下。
祝凌打量了一番他的装扮,心下了然:“你是乘黄。”
不知道她的老师出于什么习惯,反正熹微里有能耐的人,都会以《山海经》中神兽作为代称。
被祝凌一语道破身份的人面上神色未动,只道:“小主上有什么吩咐?”
“让我想想———”祝凌点了点她端上来的那碗面条,面碗上近半的位置覆盖着片得薄薄的腊肉,腊肉旁卧了两个荷包蛋,满满当当的一碗,“你先吃点东西。”
从她早上进了御城县之后,她便感觉到乘黄跟在了她身边,今日的情况特殊,想必他片刻都不敢离。
乘黄回复她:“属下此时不应进食。”
“那你今天吃了吗?一点儿都不觉得饿?”
不欺骗主上是熹微的第一准则,乘黄诚实地摇了摇头:“没吃,饿。”
祝凌:“”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乘黄和明一可能很有共同语言。
“那你现在把这碗面吃掉。”
乘黄伸手端起面碗,他的动作灵巧,汤汁都没怎么晃,吃面的声音也很小,在他吃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听到祝凌问———
“老师还生气吗?”
乘黄夹肉的筷子停了一瞬,大小两位主上的事情,他们做属下的不好评判:“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说?”
乘黄的筷子夹断了荷包蛋,认真道:“不能说。”
【别问了,你心里真的没数吗?】小白云在意识空间里拍了拍祝凌意识小人的肩膀,【要不要我帮你梳理一遍?】
祝凌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自己前几天干出来的事———把宋兰亭药翻、拦截熹微更改燕焜昱旨意、借时间差套出曾烈他们原本的计划、忽悠应天书院其他先生、将宋兰亭书房一顿洗劫
祝凌:“”
她当时怎么就这么勇啊!!
瞄见祝凌露出一副若有所思,心有余悸的神色,乘黄开始迅速吃剩下来的半碗面,在他面碗见底的同一刻,他听到祝凌说———
“老师给我安排的人到了吗?”
她带着璇霄赶赴昌黎郡,摆明了是要亲入疫区,这种情况下,统筹调动物资的必须是自己人,哪怕刘蘅声名在外,也不可能让人全然放心,老师就算再生她的气,也不会在这种关乎她人身安全的地方与她为难,只是祝凌拒绝想解决鼠疫回到书院后她会遭遇的后果。
———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
“小主上要见的人两日前便到了。”乘黄说,“他明日就会向郡守府递上拜帖。”
祝凌沉吟了一会儿:“你今晚就将他带过来。”
明日若是递拜贴,便要按官场的方式交接,一耽误又是一天,她没那么多时间在这空耗。
乘黄拒绝:“小主上身边不能离人。”
“白日刘蘅在暗处布置的另一半人是我友人解决的,他的武功在你之上。”祝凌斩钉截铁,“你无需担忧我的安全。”
以暗杀和护卫见长的乘黄,还是第一次被认为学艺不精。他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不知从哪来的一股内力震得倒退两步。
系统技能深藏功与名。
“你看,我的友人也在这里,可你却没发现。”祝凌说,“你要是不服气,便将我要找的人领到这里来,然后去郡守府内院东侧门。”
她笑了笑:“你要是打不赢,后续就得听我安排。”
深夜里,隐约传来马车车轮滚动的声音,一辆马车低调地驶离郡守府。
一个时辰前———
祝凌换上璇霄的衣服,拿着璇霄的剑,在郡守府内院东侧门将乘黄一顿暴揍,来身体力行地证明她的“友人”确实比乘黄厉害。打不过璇霄的乘黄只能委委屈屈地接受了她的安排———留在郡守府里保护接替她工作的人的安全。
她已经把郡守府里的有问题的人通通收押,但时间仓促,不能保证没有漏网之鱼。谁都没有想到昌黎郡守刘蘅会出现这么大的问题,所以前来协助她的人是个只会一点粗浅功夫的文人,如果想扰乱祝凌的计划,只需派出厉害点的高手将这位协助她的人咔嚓掉,祝凌这边就得崩盘一半,所以他的身边必须有人保护。
祝凌在脑海里将进入昌黎郡后的行动大致复盘了一番,确认没有更多纰漏后,放下竹帘向后一躺,倒进了柔软的被褥中,开始养精蓄锐。等进入抚宁县后,她大概就不会睡觉了。
马车在黑夜里前进,在天色微明之时,视线里出现了一排小小的黑点,随着马车越靠越近,那排黑点逐渐显出低矮城墙的模样———抚宁县到了。
为她赶车的车夫在县门口停下,隔着车帘低声道:“大人———”
一只修长的手掀开了车帘,随之而来的是一道沉稳的声音:“怎么了?”
车夫咽了咽口水,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紧张:“县门口县门口没有守卫。”
没有守卫?
祝凌皱了皱眉,心里涌上不好的预感,她从马车上跳下来,走到县门的位置轻轻一推———
随着“吱呀”一声响,虚掩着的县门在她眼前徐徐展开,祝凌向前迈出一步,突然发现脚下踩到了一样软软的东西———是一只死老鼠。
从门口向内望去,整个抚宁县的主街道上荒无人烟,仿佛是一座空城。
跟在祝凌身后的车夫腿已经在发颤了,他压低着嗓音,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似的:“抚宁县的人都去哪儿了?”
天色将明不明的时候,眼前这种场景让人心底发毛,不由自主地往阴森恐怖的地方联想而去。
祝凌没有回答他,她沿着主街道向前走,在路边的摊子前,祝凌伸出手在桌面上抹了一下,一层薄灰沾在她的指尖———这里至少好几天没有出现过人了。
祝凌又经过几个小摊,摊子后的小屋从窗户看进去空洞洞的,阴冷的寒风呼啸而过,平添了几分诡谲。
她就这样一路沉默着走到县衙,县衙和街道的主路一样空无一人。祝凌让已经腿软到几乎站立不住的车夫在县衙门口略作休息,自己则向县衙深处走去———县衙里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但处处都显示出一种仓促来。
祝凌走到县衙惯常存放户籍档案的屋舍,刚一开门,便听到里面窸窣的声音戛然而止,满屋空荡荡的书架,户籍档案全都被搬走了,在书架的角落,有几只老鼠因为她开门的动作四散而逃。
迄今为止,祝凌没遇到一个活人。
抚宁县总人口三万有余,除去染病四千众,死亡近两千外另外的两万多人,又在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出自《史记·司马相如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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