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寇老西儿,孤家早晚要给他点儿颜色看看!”临时行宫的御书房里,红光盈室,大宋皇帝赵恒坐在红彤彤的炭盆旁,咬牙切齿。
炭盆里的烧的,是上好的桂木炭。热气很足,基本没啥烟雾,并且还会散发出浓郁的花香。
然而,赵恒却始终觉得,有股子湿漉漉的寒气,在自己头顶和脊背等处,萦绕不散。
那是北风从河面上吹过来的潮气,虽然肉眼看不见,赵恒却知道其肯定存在。
以前做太子的时候,他奉命巡视黄河,曾经见过很多河工,因为长时间被湿气侵袭,导致骨头变形,留下了终生的残疾。而现在,他自己却被迫从早到晚与这种湿气为伴,又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官家,喝点儿姜汤吧?老奴刚刚命人按照御医开的方子煮好的,还放了些人参在里头!”窦神宝带着几个小太监提着一个食盒和几个箱笼快步入内,用很小的声音劝告。“姜汤驱寒……”
“放下吧!”赵恒看了窦神宝一眼,没好气地吩咐,“朕从早到晚都在喝这玩意,如今闻到姜味儿就恶心。”
“是,老奴,老奴这就让太医换方子!”窦神宝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赶紧躬着身子补救。
“朕让你放下!”赵恒心里头不痛快,扭过头,厉声呵斥,“一天到晚太医,太医,朕又不是病入膏肓!”
“是,是,老奴知错,官家恕罪!”窦神宝被骂得晕头转向,不停地躬身谢罪。
“哼!没眼力价的东西!”赵恒懒得再搭理他,转过头继续去烤火。然而,却越烤,越感觉四周围冷得厉害。
炭盆里的木炭,看起来烧得又红又亮。然而,影响范围却不超周围五步,并且主要作用在人身体对着炭盆的那一面。
无法正对着炭盆的脊背,就始终感觉又冷又潮。
偏偏临时行宫,还是由滑州的太守衙门改造。门窗非常陈旧,缝隙极大。每当外边有寒风吹过,就有更多的湿气,从缝隙里挤进御书房。并且还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听起来宛若鬼哭。
这就让赵恒,越发不想留在滑州了。
如果是在汴梁皇城,这种天气里,他早就搬进暖阁去了。
暖阁地下有专门设计的烟道,类似于百姓家的火炕。只要太监们在外边的特制的灶膛点燃柴薪,就能保证暖阁内从早到晚像夏天一样热,并且不会存在任何湿气。
而如果去了江南,甚至连暖阁都用不上。
按照王钦若和刘云等人所说,江南现在应该还是金秋。地上的野草还是翠绿色的,大部分树木也刚刚开始掉叶子……
问题是,江南再好,他也得去得了才行。
眼下寇准联合了毕士安,拼命阻止他离开滑州。而只要二人不松口,“南狩”的提议,就肯定无法在朝会中通过。
朝会上无法通过,就颁发不了有效政令。赵恒想走就名不正,言不顺,甚至会在沿途补给方面,遭到各级官员的敷衍和阻挠……
正郁闷地想着,身背后,却又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赵恒心中立刻又涌起一股烦躁,猛然扭过头,高声呵斥,“滚出去,朕不是刚告诉你,闻见姜味就恶心么。你……”
话说了一半儿,才发现窦神宝不是在摆弄姜汤,而是正和小太监们一道,将几个怪模怪样的银色筒子往一起拼。
“官家恕罪!”不待赵恒追问,窦神宝就主动解释,“老奴不是在弄姜汤,而是想给官家添置一个暖炉。这东西老奴先前向官家请示过,不敢叫外边的工匠进来装,所以特地自己去学会了如何安装,才把它带了回来。”
“暖炉?”赵恒愣了愣,皱着眉头想了好一阵儿,才终于想起,窦神宝的确在前天就跟自己请示过,要给御书房内安装此物。还曾经将此物跟炭盆做了一番比较。
“正是此物!”窦神宝不敢责怪赵恒健忘,满脸堆笑地继续介绍,“这里是炉体,这是烟囱,这是炉盖子。都封起来,也不用再担心炭毒。并且此物远比炭盆好用,据卖暖炉的店家说,只要舍得放炭,屋子里能热得让人冒汗……”
“嗯,你继续装。”赵恒听得怦然心动,轻轻点头。
“谢官家。”窦神宝做事非常利索,先向赵恒行了礼,然后一边继续解释,一边带着太监们,将白铜打造的烟囱,接到了墙壁旁。”昨天夜里,老奴就派人在墙上凿了洞,又用木头盖住了。现在将烟囱架起来,从洞里伸出去,接下来,就能朝着炉子里放炭……”
赵恒自打做了皇帝之后,就每日忙于政务和各种争斗,很少有精力再去关注人间烟火。
此刻见窦神宝带着太监们,将白铜打造的各种组件,从箱笼里拿出来拼装成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顿时觉得好生新鲜。原本在身边萦绕不散的寒湿之气,紧跟着好像也在一点点儿消散。
不多时,暖炉安装完毕。窦神宝先亲手晃了几下,测试了其牢固程度。然后弯下腰,从炭盆里取了一些发红的柴碳,放进了炉膛,随即,又将十几块儿童手臂粗细,三寸长短的桂木香炭,盖在了炉膛内红色的炭火上。
几点暗蓝色的火苗,迅速在新碳上冒起,紧跟着,火苗就变成了明亮的黄色。
窦神宝快速扣上炉盖,火苗便钻进了烟囱。随着烟囱向外抽风,火苗越来越亮,越来越长,在烟囱内,发出了悦耳的轰鸣。
白铜打造的烟囱表面,有水汽迅速被烧干,泛起淡淡的白雾。紧跟着,热浪就迅速在赵恒身边扩散开来。转眼间,就又散了满屋。
比起炭盆,暖炉的确好用太多了。很快,屋子的寒湿之气,就一扫而空。代之的,是融融的暖意,让人感觉身体上的每个骨头节,好像都变轻松了许多。
因为距离暖炉太近的缘故,赵恒被烤得脸色发红,额头上也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好东西!”回头看了一眼表面上已经结了一层白灰的炭盆,再看看干净的暖炉,他笑着夸赞,“早知道民间有此神物,朕何必天天在炭盆旁挨烟熏?”
“启禀官家,此物是今年冬天,才刚刚从青州那边流传过来的。民间也不常见。老奴是反复验证过了其效果,才敢斗胆逞献给官家。”窦神宝闻听,赶紧笑着解释。
“哦,那朕倒是尝了个新鲜!”得知自己是最早的那批用户,赵恒心里头更觉得舒服,笑着轻轻点头。“你倒是个细心的,满朝文武,没人替朕想得这么周到。”
“老奴一共命人打造了二十套,官家如果觉得此物有用,寝宫那边和正殿,老奴可否也去各自装上两套?”窦神宝不敢居功,向前探着脖子,小声请示。
“去,尽快去。昨夜朕睡觉时,感觉被子都是潮的。”赵恒想都不想,就笑着挥手。
“老奴遵旨!”窦神宝如释重负,答应着转身离去。
还没等他走到屋子门口,身背后,却忽然又传来了赵恒的声音,“且住。窦都知,你说这个暖炉,是从青州那边流传过来的?那边莫非早就有人用上了?”
“这,这,老奴不太清楚。”窦神宝心里打了个哆嗦,连忙躬着身子返回到赵恒面前,小声解释,“老奴只知道其好用,没顾得上问青州那边什么时候开始用上此物的。如果官家需要,老夫可以立刻派人去打听。”
“算了!”赵恒笑了笑,意兴阑珊地挥手。
暖炉是从青州那边传过来的,而那个人,去年冬天就在青州。以那个人的习惯,恐怕十有七八,暖炉最初是出自他的手。
不过,窦神宝说得也没错,好用就行了,何必问那么仔细呢?
反正那个人也算聪明,已经自己辞了官职,轻易不会再出现在自己面前。
道理,虽然想得很明白。但是,有股很不舒服的感觉,却卡在了赵恒胸口处,久久不散。
直到窦神宝再次向他告辞,准备去给寝宫装暖炉。他才强行压下胸口的不舒服感觉,轻轻挥手,“去吧,顺便把姜汤让人拿下去给朕热一下。”
“老奴遵旨。”窦神宝伺候过三任皇帝,凭着经验,已经判断出赵恒此刻心中非常不痛快,赶紧小声答应着迈动脚步。
然而,这次他被叫回来的,比上次还快。
才走了三五步远,赵恒的话,就又从背后传了过来,“且慢,窦都知,你以前追随我父皇上过战场,应该是知兵的。你以为,朕该不该渡河去澶州?”
“这……”没想到躲过了韩青的大坑,前面却有更大的坑等着自己,窦神宝的额头上,立刻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本想以内臣不便参与国事,来蒙混过关。然而,看到赵恒那阴沉的脸色和刀子般的目光,他又很快改变了主意,把心一横,低声说道:“蒙官家问,老奴今日就斗胆了。老奴不通军务,但是,老奴小时候在乡间跟人打架,如果明明知道自己打不过别人,绝对不会硬着头皮往上冲。”
仿佛担心这个答案,仍旧不合赵恒的心意。偷偷看了一下对方的脸色,他继续补充,“打不过就是打不过,并不因为自己胆子大了,或者热血上头,就能改变结果。如果被人怂恿了几句,就不顾一切冲上去,到头来,只会吃亏更多!而怂恿我的那些家伙,却不会替我挨打,只会在旁边继续指手画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