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贵妃娘娘?”虽然从没见过刘娥的面,韩青却凭借对方的话语,判断出了她的身份,皱着眉头低声试探。
刘娥惨然一笑,再度重重叩头,“皇城将破,哪里还有什么贵妃?我是刘娥,丁谓多次跟我说起过你的本事。请韩使院务必带我儿子一起走。我来世结草衔环,也必报您的大恩!”
东华门附近的地面上铺着青石板,又凉又硬。只磕了两下,她的额头处就见了血。
韩青被吓了一跳,赶紧伸手虚搀,“贵妃别这样。我刚才看了,东华门外,已经被叛军堵得水泄不通。我自己都未必走得脱……”
“走到哪算哪,总好过落在雍王手里,担惊受怕十多年,最后也难逃一杯毒酒。”刘娥轻轻向后闪了闪,咬着牙说道。
赵匡胤夺了柴家的皇位,发誓善待柴荣的儿子。结果,柴荣的两个儿子,在有曹彬努力照顾的情况下,仍旧刚刚成年便相继“病故”。
赵光义继承了赵匡胤的皇位。后者的两个儿子,一个因为受了训斥,“自尽”而死,另一个在二十二岁时于睡梦中“暴卒”。
今日赵元份打进了皇城,窃取了帝位。即便为了沽名钓誉,暂时放过赵恒唯一的儿子,也不会容忍他活到成年。
与其担惊受怕从小做囚犯,最后仍旧难逃一杯毒酒。在刘娥看来,还不如让自己的孩子死个痛快。
“既然你有这个决心,那就带上孩子跟我们一起走。”见刘娥回答得干脆,韩青想了想,果断地提议,“我刚才看你追过来的身手,相当敏捷。等会儿咱们从换地方,翻墙出去。然后我负责开路并吸引追兵,你带着皇子……”
“我跟你在一起,如果你战死了,我会杀了孩子,然后自尽。”刘娥想都不想,站起身,低声打断。
韩青听得心中好生不忍,然而,却没有出言反驳。
如果自己引开追兵,刘娥带着孩子,也许能躲得过一时之灾,却没任何可能混出汴梁内城。
所以,跟在自己身后同生共死,对她来说其实是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
“既然你连死都不怕,那就一起走便是!”欣赏刘娥这股狠辣劲儿,叶青莲干脆替韩青招呼。
话音落下,她又将眼睛瞪了个滚圆,“你的孩子呢,说了半天,孩子在哪?”
“孩子在李娥怀里,她,她马上就会跟过来。”刘娥听得一惊,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为了能够及时追上韩青,将孩子交给了心腹姐妹。“我,我这就去接他们!”
说罢,一转身,便准备抄近路翻墙。就在此时,张押班带着六十几名宫廷侍卫,也急匆匆地追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向韩青挥舞手臂,“韩使院。韩使院等等,贵妃娘娘在找你。”
随即,便看到了刘娥,又惊呼连连,“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好身手。竟然跑到了所有人前头。”
“娘娘,皇子,皇子!”紧跟着,有五个宫娥也踉跄着赶到,全都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如牛。当先一个,怀里抱的,正是刘娥与赵恒的儿子。
“你们怎么不躲起来?”韩青见了,顿时头大如斗,提醒的话脱口而出。“刚才城内城外一片混乱,雍王未必看得清楚是谁挡了他的路。皇城这么大,你们随便找个地方躲几个时辰,总好过跟我一起去亡命!”
“咱家是张环的亲叔叔,他要给李继和报仇,雍王抓不到他,又怎么可能放过咱家?”张押班看了张环一眼,苦笑着摇头。
“家父是捧日军左厢第二军都指挥使周通,如果在下留在皇城,刚好被雍王抓了做人质。”一名都头打扮的年青人也拱起手,苦笑连连。
“家父是天武军左厢都指挥使李彬,家兄此刻就跟在官家身侧做侍卫。”另一名营将(营级都指挥使)也拱起手,满脸无奈。
“家父在龙卫军……
“家父在……”
……
其余宫廷侍卫纷纷开口,虽然声音有高有低,所说出的理由都差不多。全是因为父辈或者兄长此刻就跟在赵恒身边。所以不敢留下来,赌赵元份的人品。
“请娘娘务必带上我等。若是被叛军追上,我等宁愿自尽,也绝不拖累贵妃娘娘!”李娥和其他四名宫女将孩子交给了刘娥,随即红着眼睛请求。
刘娥闻听,顿时也有些手足无措。
她出嫁之前,曾经踩绳卖艺,练就了一身好本事。虽然已经扔下多年,此刻即便抱着孩子,仍旧勉强能够追上韩青的脚步。
如果带上这五名宫女,恐怕逃命的速度就得下降七成!
此外,张押班虽然带来了六十几名宫廷侍卫,壮大了队伍的实力。却同时也增加队伍被叛军盯上的可能。
未必比只有韩青、杨旭和自己寥寥几个人更容易突围逃生。
然而,此时此刻,她却无法拒绝任何人。
否则,辜负了大伙的心意不说,也会给韩青留下一个凉薄的印象,进而用同样的心态,对待她本人和她的孩子。
正左右为难之际,耳畔忽然传来一阵阵欢呼。紧跟着,她便看到数个太监和杂役,抱着刚刚偷拿的金银器物,从临近东华门的宫殿里钻了出来,乱哄哄逃向了后宫和御花园。
“城门开了,宣德门开了!”更清晰的欢呼声,东华门外响起。宛若冬夜里的寒风,瞬间吹得她全身上下一片冰凉。
上一次她有同样的感觉,还是在七八年之前。那时,她为了给丈夫治病,欠了当铺的高利贷。放贷者打上门来,要她要么立刻还钱,要么离开丈夫,给当铺掌柜的傻儿子做填房。
当时也是中秋刚过,她却冷得浑身发抖。就在绝望之际,赵恒忽然出现在了她眼前。替她还清了高利贷,狠狠教训了设局欺压她的当铺掌柜和东家,给了她丈夫足够衣食无忧活到一百五十岁的钱财,然后将她带进了太子府……
那一次当灾难结束之后,她去大相国寺狠狠烧了几百柱高香,谢遍漫天神佛。
今天,同样寒气,又冷透了她的全身。她却不知道漫天神佛,会不会像上次一样睁开眼睛。
“朕要驱虎吞狼!”下一个瞬间,她耳畔又响起第二任丈夫,也就是大宋官家的话,每个字,都无比清晰。
具体怎么驱?韩青与赵元份两人,到底谁是狼,谁是虎,她分不清楚。当时,赵恒没仔细说,她也习惯性地不刨根究底。
可驱虎吞狼,总要置身事外才好。从古至今,哪有驱虎吞狼,却把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全都送到虎口的先例?
“贵妃娘娘,看来,咱们是走不成了?”韩青的声音,忽然传入了她的耳朵。“我还有最后一个办法,不知道娘娘愿不愿冒险一试?”
“愿意!没有什么不愿意的。哪怕你是要我以身为饵,去刺杀雍王!”仿佛溺水之人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刘娥不顾一切地回应。声音沙哑且凄厉,隐约还透着绝望。
“那就跟我来!”韩青笑了笑,向刘娥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即,又将身体转向所有人,笑着补充,“诸位,要么赶紧躲起来,要么跟我放手一搏。何去何从,诸位自行选择!”
说罢,一手拉起叶青莲,一手拉住杨旭,掉转身,直奔赵恒平素上朝的紫宸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