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终究是赵氏官家的。
身为朝廷命官,受了地方豪族的好处,偶尔为其大开方便之门,或者站在其立场上说话,有情可原。
但是,如果地方豪族已经做出了格,威胁到了官员们的整体利益,甚至朝廷的安全。哪个朝廷命官再替他们鼓与呼,就是分不清立场了。
这种官员,朝廷也没留他的必要。
王钦若手上的动作很轻,然而,林士奇却像遭到了千钧重棒的迎头痛击一般,随着他的动作快速变矮,变弯,额头上,冷汗滚滚而出。
“恩相教诲的是,下官,下官一定牢记于心!请恩相,请恩相务必给下官一个机会,将功赎罪!”不敢再做任何辩解,他躬着身子央求,态度要多端正有多端正。
“罪就算了,老夫相信,你不会做得太出格。先给严知府写信去吧。然后,替老夫去巡视青州通往淮南的所有关卡!”王钦若笑了笑,收起手,缓缓在屋子内踱步,“有分不清自己应该替谁做事者,发现一个处置一个,从严从重,绝不姑息!”
“遵命!”林士奇顿时又还了魂儿,抬手擦了一把冷汗,长揖及地。
“你处置不了的,或者官职太高的,及时上报老夫。老夫倒是要看看,这京东东路,还是不是朝廷的天下!”从墙上取下一把宝剑,王钦若缓缓拉剑出鞘,刹那间,寒光四射。
“遵命!”林士奇再度躬身,答应得坚决且响亮。
常言道,使功不如使过。王钦若深得此道精髓。
他把林士奇敲打了一番,然后放了出去,后者岂敢不使出全身解数?短短半个月之内,就将青州到淮南的水陆关卡,亲自跑了一个遍。
每到一处,林士奇都立刻召集全部官吏,将王钦若确保粮道畅通的指示,当众传达。并且反复强调,这是经略安抚司、转运司和控鹤署的一致立场,让相关人等务必慎重对待。
那些关卡的主事者和小吏,大多数都是人精,见经略安抚使的心腹,亲自前来传达命令,岂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见到有运粮食和粗盐的马车,或者雪橇通过,非但当场放行。甚至连正常检查和抽税都免除了,权当后者运送的是空气。
当然,无论什么时候,都不缺胆大包天的人。
个别官吏受了严、杨、朱、郑、于五大姓的好处,或者原本就出身于这五大姓之一,还试图阳奉阴违。结果,诸多阴暗伎俩刚刚使出,就被身边同僚,悄悄汇报给了林士奇。
转眼间,林士奇本人,就快马杀回。而转运使丁谓派下来的亲信,也星夜赶到。
双方联手办案,将故意拖延粮车通关者,当场拿下。紧跟着,就打入囚车,以通匪罪,押去青州由控鹤署查证处理。
这下,可是把五大姓及其追随者,彻底打懵了。
原本还有人试图将转运司那边低价发卖给百姓的粮食,偷偷收购回一部分来,继续推动粮价的上涨。发现王钦若已经站在了韩青身后,并且动了真章,赶紧停止全部动作,重新考虑自己接下来该如何选择。
而青州和京东东路其他各地的百姓们,发现有官府指定的店铺,接连数日,都以七十文每斗的价格卖米,心中的恐慌也渐渐平息。
虽然官府指定的店铺,给每个前来购买粮食者,都规定了两斗的限额。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百姓们排队买完了第一次,把粮食交给熟人送回家,再从队伍末尾重新排号,就可以轻松突破限额!
于是乎,大多数百姓宁愿天天冒着寒风排队购买官府出售的粮食,也不再去五大姓的店铺里,忍受高价盘剥。令那些联手涨价的店铺,迅速门可罗雀。
而随着第二批,第三批粮食,成功抵达青州城内。所有高价炒卖粮食的店铺,就全都明白大势已去。相继将自家的老米价格,也降到了七十文左右。
粮食和粗盐,走的是同一条商道。粮价一降,盐价紧跟着就一落千丈。
随着粮价和盐价的下降,其他趁机上涨的杂货,也渐渐恢复了正常。一场人为造成的危机,渐渐消散于无形。
转眼到了二月初,青州市面上的粮价,已经降到了每斗五十五文左右。比年底未暴涨之前,还要低上五文。
发现转运司指定的店铺里,没了顾客。转运使丁谓灵机一动,干脆命令底下人掉过头来,以五十文的价格,大宗收购余粮。
结果,后续运粮来京东东路的外地商贩,担心粮价继续下降,急着脱手求现。纷纷将粮食送到了转运司仓库门口儿。
一番操作下来,转运司。而在一卖一买之间,转运司自身,也赚得流油。丁谓大手一挥,每个下属官吏,都分到了一笔外快。
虽然分在每个人头上的外快,并不算多,也就是一两吊钱而已。但是,能在不贪污受贿的情况下,收到俸禄之外的钱财,对转运司大多数官吏来说,却是平生头一遭。
饮水思源,官吏们对转运使丁谓的尊敬和佩服,与日俱增。令后者的声望,如日中天。
而丁谓本人,却知道是谁替自己创造了积累声望的条件,跟韩青之间的关系日渐密切。有些韩青不擅长处理的官场问题,他随便出言指点几句,问题就迎刃而解。
如此一来,韩青反又欠了丁谓不少人情。双方之间,俨然成了忘年交。
丁谓那边,有些涉及到数字和账务方面的琐事,他本人看得头晕脑涨,拿到韩青面前,往往不用一刻钟就能梳理得清清楚楚。
韩青这边,一些涉及到官场规则,人情世故的琐事,他本人缺乏经验。向丁谓请教,后者三言两语,就能令他豁然开朗。
关系亲近了,双方之间交往之时,顾忌就越来越少。
作为过来人,丁谓看到韩青仍旧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梳理地方往年遗留的遗案和各种案件的卷宗上,便忍不住出言提醒,“佳俊,别怪老夫多事。官家派你来青州,是期待你再接再厉,如同对付红莲教那般,尽快将纯阳教连根拔起。而你到任也有一段时间了,要么忙着对付严氏豪强,要么把精力放在梳理过往的疑案上,却对正事迟迟没有动作。万一哪天官家过问起来,未免会对你感到失望!”
“丁枢直提醒我,是拿我当自己,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好歹!”韩青闻听,立刻笑着拱手。“只是先前初来乍到,对周围情况两眼一抹黑,我才不敢轻举妄动。今天既然丁枢直提起来了,在下刚好有件事情,想请丁枢直不吝援手。”
在来青州之前,无论从寇准嘴里,还是从自家祖父韩重贵嘴里,韩青都没听到对丁谓的正面评价。然而,两个多月相处下来,他却发现此人是个难得干才。只是功利心颇重,在上司面前喜欢表现而已。
这样的人,韩青上辈子见过很多。所以也谈不上如何排斥。而他自己因为去年升官太快,短时间内,无论立多少功劳也很难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所以,更跟丁谓不会产生什么利益冲突。
既然双方之间没有利益冲突,而丁谓还是大宋官场之中,难得能做实事之人,韩青就愿意跟丁谓联手做一些事情。
这样,双方都能各取所需,彼此之间的友谊,也能维持得更久。
“找我帮忙?”丁谓这边,也有心跟韩青成为政治上的盟友,听他求自己援手,立刻笑着回应,“你且说来听听,需要老夫如何帮你?只要老夫这边能做得到,肯定会全力为你提供方便!”
“早在年前,我这边就得到消息,有一个纯阳教的分舵,就位于距离青州七十里远的白马寨。”韩青也不客气,立刻低声补充,“丁枢直也知道,我这边只有一百来号弟兄。带出去讨贼,未免让贼人看不起。所以,想跟丁枢直借两千粮丁,以壮声势。”
丁谓诧异地看了韩青一眼,眉头迅速紧皱,“借粮丁?两千人马,我这边倒是随便就能拉出来给你。只是粮丁干活凑合,却没怎么上过战场。另外,按道理,你既然知道纯阳教的巢穴在哪,应该请王经略那边调派厢军才是。”
“不需要他们上阵杀敌,只管呐喊助威,并且帮忙封堵路口,捉拿逃命的贼人就行了。真正交手之时,有我麾下这一百镇戎军老兵足够。”韩青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笑着低声解释,“至于王经略那边,人多眼杂,又要处处符合规矩。等厢军召集起来,消息恐怕早就传到了贼人耳朵里。”
顿了顿,他挤了下眼睛,声音迅速变低,“并且,这种有胜无败的仗,韩某怎好劳动厢军那边的将领?丁枢直文武双全,在夔州那边就率部讨平过逆贼。有你在旁边坐镇,韩某才好放手施为!”(注:宋代初期,文武之间沟壑并没后来那么明显。丁谓做州一级转运使之时,就曾经指挥兵马平定过叛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