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枢直又想考我!”韩青笑了笑,放下鸡汤,礼貌地拱手。
“不是考校,是诚心求教,还请韩提刑不吝为愚兄解惑!”丁谓也迅速放下汤碗,抱拳还礼。
这是宋人特有的说话方式,韩青现在也算初窥门径。因此,又耐着性子,反复跟丁谓客气了几句,才低声解释道:“其实刚才我已经跟武又等人交代过了,此招就是想让敌军睡不成安稳觉。”
“咱们眼下有城墙为倚仗,不怕吕子明夜半偷袭。姓吕的那边却只有临时扎起来的一道鹿柴!”
“他麾下的爪牙,原本就提心吊胆,武又他们八个人带领四百弟兄,轮番拉着绳子从城头坠下去,制造动静,叛军那边,一整夜都不可能睡得安稳。”
“人夜里睡不踏实,白天就没精神。想攻上掖县城头,便难上加难!”稍微给丁谓留出了一点儿消化时间,他喝了口鸡汤,然后继续补充,“此外,人睡得越少,脾气就越急躁。连续三天不睡,营中有点儿风吹草动,就会生出事端!”
“高明!一旦贼军发生营啸,你我就兵不血刃!”丁谓恍然大悟,钦佩地抚掌。
“丁枢直说得没错,我就是希望杨贼那边发生营啸!”韩青听了,立刻笑着点头。随即,又将声音压到只有彼此可闻,“还有,人对外界刺激的反应,都有个极限。过了这个极限,就会因为疲劳而变得麻木。如果到了第四天,杨贼那边能稳得住。我就亲自带兵从城头坠下去,给他来一次假戏真做!”
这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兵法,而是典型的心理学范例。作为昔日的金牌离婚咨询师,揣摩客户和追踪目标心理,则是韩青的必备技能之一!
因此,他解释起来,深入浅出,头头是道。
而丁谓,不愧大宋数得着的才子。听韩青说准备在第四天夜里,假戏真做。立刻拍案大笑,“明白了,老夫终于明白了!韩提刑不愧为将门之后。这一招,不就是当年张巡守睢阳时所用的草人袭营之计么?只可惜,令狐潮那厮过于奸诈,竟然令张巡无法尽全功。”
“张巡守睢阳用过此招?”韩青愣了楞,本能地反问。
随即,他脑海里,就出现了相应的文字记述,与丁谓所说的,几乎毫厘不差。
想当年,叛军在令狐潮的率领下围困睢阳,张巡手头箭矢越用越少,难以为继。他就在半夜用绳子放了一批草人到城外。
令狐潮以为唐军要反击,下令放箭,结果到天明才发现上当受骗。射到草人身上的羽箭,全都被张巡麾下的弟兄拔下来,弥补了军需。
之后一连几天,张巡都在夜里用绳子坠草人下城”借箭”。令狐潮接连借了几次之后,就不再肯上当,其麾下喽啰对唐军用绳子从城头往外坠草人的行为,也渐渐麻木。
结果,趁着令狐潮不备,张巡派麾下大将雷万春等人,真的拉着绳子杀出了城外。区区五百勇士,竟然将十万叛军打得抱头鼠窜,一路跑出了三十余里,才重新站稳脚步……
这些典故的记述,当然是来自韩佳俊昔日所学。不过,现在韩青用起来已经轻车熟路。因此,稍作斟酌,他便笑着以手抚额,“见笑了,让枢直见笑了。看韩某这记性,居然忘了此计张巡曾经用过,还当成自己的独门绝招,拿出来在枢直这里显摆。”
“韩提刑不必如此自谦。”丁谓拿出张巡守睢阳的典故,当然不是为了打击韩青。摆了摆手,笑着说道,“其实兵法自古以来,就那么几招,万变不离其宗。韩提刑能活学活用,才是真本事。张巡昔日夜袭,未能及时击杀令狐潮,最终导致睢阳城破。你我若是能从中汲取一些教训,成功将吕子明脑袋给割下来,后人提及此战,谁还在乎你这招是不是偷师?”
这才是他的真实想法,尽可能地给韩青查缺补漏,发挥自己的作用。
如此,接下来再从韩青手里分战功,他丁谓才更加心安理得。日后想要跃龙门而过,他也能更有底气。
“多谢枢直提醒!”韩青也是个听得进去劝的,哪怕知道丁谓是个外行,依旧拱手相谢。
“吕子明那厮怕死,得知你击杀杨行彦之后,夜里肯定不会睡在他自己的寝帐当中。”见韩青不排斥自己指手画脚,丁谓想了想,继续说道,“你前三天让武又他们袭营时,尽量在城头上,也安排一些眼神好的弟兄。军营内夜间不得随意游荡,骤然遇袭,能调遣兵马迎战的,只有吕子明本人。你让弟兄们居高临下,看营里哪个位置灯火最亮,进进出出的人最多,便是吕子明藏身所在。”
“多谢枢直指点!”韩青大喜,立刻出言道谢。
丁谓笑着点了点头,继续补充,“此外,我在你回来之前,安插了几个死士去叛军那边。他们虽然一时半会儿,成为不了吕子明的心腹,却多少能帮你刺探一些消息。”
“还有……”
他的确不会用兵,然而,却从未放弃在打击敌军方面的努力。因此,几个主意,都出的恰到好处。
那韩青向来有自知之明。所以,丝毫不觉得丁谓多事。果断将此人的点子,综合进了自己破敌之策当中。
俗话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丁谓和韩青,在某种程度上,性格和能力都非常互补。一边喝着鸡汤,一边谈谈说说。待肚子喝饱了,一个相对完善的杀招,也被二人商量了出来。
当即,韩青起身告退,立刻着手去调整修正自己先前的将令。
而丁谓,则先目送着他的身影走出门外,随即,便命仆人取了纸笔,在灯下字斟句酌地开始记录,“时贼军势众,提点刑狱公事韩青,先以坚城折其锐气,又以疑兵之计疲其精神,再欲趁其困乏而夜袭之,却不知贼酋夜宿何处。丁某曰:见微而知著,只需遣一二目力佳者,于城头上俯视敌营。其灯火辉煌,且出入者众处,必为……”
先贤云,人生有三不朽,立言、立功、立德。
功劳他丁谓现在有了,从芙蓉岛上救下那么多孩子,也算立了德。接下来,就需要著书立说,也就是立言了。
解释儒家经典,丁谓自问无论如何,也比不过吕蒙正、张齐贤等老家伙。可谁说过,立言必须是出自儒家?
大宋北面,时刻有辽国虎视眈眈。如果他能够著一卷兵书,为后来者借鉴,对国家的好处,岂不远超过在儒家那几本典籍里钻来钻去,皓首穷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