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夫人听了良久无言。
她不知该为儿子“远大”的志向感到骄傲, 还是为“欠条”两个字感到好笑。至于吃牛肉干还一整头牛,薄夫人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光是梁王拯救了恒儿, 她就感激无尽了。
半晌蹲下身,问儿子:“封地若是挤满了牛,恒儿治下的百姓不喜欢怎么办?梁王殿下也有吃腻的那一天。”
这是一个好问题, 刘恒认真地想了想。
那就不能光养牛,还要养鸡养鸭养羊,每一类动物分散着养。等什么肉都吃得到, 百姓就没有意见了,幼弟也能每天换一种口味!
他把解决方案和薄夫人一说,薄夫人:“……”
她用复杂的目光看着儿子,觉得刘恒如果能追梦成功,或许能在史书上重重地添一笔。
她也并不打击自信满满的小豆丁,温柔地鼓励他:“好,阿娘等着。”
只盼陛下能够垂怜他们娘俩。若连追梦的契机都不给,恒儿如何为了幼弟努力养牛呢?
……
刘越不知道因为一张欠条, 他的哭包四哥竟生出如此伟大的梦想。
为此他还被请去了一趟永寿殿, 起因是嚼牛肉干的时候,被便宜爹看见了。
瞧着直直伸到面前的大手,胖娃娃皱起小眉头,缓慢往后退去,瞧得刘邦气不打一处来。
真是熟悉的感觉哪。
他呵呵一笑:“肉干也不分给你爹我一条?”
刘越灰黑色的大眼睛眨了眨,解下腰间荷包, 在刘邦诧异臭小子怎么转性了的时候, 把欠条讲给他听:“我和四哥约定了, 他吃一条牛肉干, 欠我一头牛。”
意思是父皇也要打欠条,父皇要吗?
刘邦:“…………”
可把你能的。
刘邦惊呆了,就算他从前占过许许多多的便宜,比如吃白饭,比如借钱不还,也没有到臭小子这样离谱的程度。一条牛肉干换一条牛,他怎么不去抢?
真是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皇帝转念一想又琢磨了起来,周勃说的不错,越儿果真像他呀。
得找个治得住他的王太傅,否则不还得上天??
可惜朝中都是大忙人,有要职在身,天禄阁钻研学问的博士又不合适。光会学问不行,得文武兼备,懂得变通才好。
瞧便宜爹的脸色来回变换,刘越迈开胖腿,转过身,蹬蹬蹬地跑远了。
刘邦回过神,发现正殿早就不见了人影,不由面色铁青:“梁王呢?”
“梁王殿下回椒房殿了。”宦者苦着脸,“奴婢拦也拦不住,大王说,要和母后一起吃牛肉……”
刘邦捂着胸口,骤然想起了一件事。
不管打欠条还是吃饭,那可都是他买来的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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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听的日子说累不累,说轻松也不轻松,唯独周亚夫睁着眼睡觉的绝招,刘越还是学不会。
“我想勤奋剑”的进度一日日推进,据说韩师傅已经开发好了下一套剑法,叫“我想上进剑”。等刘恒不再动不动就红脸,梁王太傅的人选仍没有定下的时候,刘邦亲封的异姓诸侯王之一——淮南王英布起兵反叛了。
英布原是项羽手下的大将,早年因罪受过黥刑,面上有刺字,因此也唤做“黥布”。楚汉相争之时,英布经过游说投奔汉军,为刘邦打天下立下汗马功劳,战功仅次于韩信彭越,被封为淮南王,定都寿春。
英布在寿春起兵的消息传来,关中一片哗然!
这回是真的反了,远超君臣的预料。动员不要时
刘邦大怒,砸了桌案上的小鼎,当即决议御驾亲征,可想起太医令的禀报,白手起家登上帝位的君王罕见地迟疑了。
因为连年征战,他身上的暗伤日积月累,已经到了不容忽视的地步,指不定哪天返回长安,就躺在榻上再也爬不起来。
可不亲征,又怎么打赢英布那贼子?他的军事才能可是仅次于韩信彭越,在军中有着极高的威望。
叹息着和戚夫人一说,戚夫人当即泪盈于睫。
“陛下,妾舍不得您去。”她似天塌了一般地哭泣,“您还没有养好伤,一打仗又发作了怎么办?妾和如意只有您了,您别抛下我们!”
刘邦无奈,又有些动容。他长叹一声,感慨着问:“我不去,又有谁能代我去?”
“您还有太子殿下。”戚夫人急急道,“太子快十六的年纪,已能独当一面了,将军们都愿意信服他,陛下何不派他出征?”
刘邦第一反应就是荒谬。
太子从来没有上过战场,更没有指挥过军队,这不是开玩笑吗??
他一怒,就想斥责戚夫人,瞧她哭得情真意切,怒火便渐渐消散,沉默半天,当真在心里琢磨起来。
太子不懂军阵不懂战术,自有将军们想办法,做个坐镇中军的统帅就好,樊哙灌婴他们都不是庸才。只是盈儿坐镇,万一出了什么差错,被淮南王打得落花流水……
“有建成侯和舞阳侯大将军在,陛下担心什么呢?”戚夫人柔声道,“还有皇后,他们定然全心全意支持太子,淮南王很快就会溃败。”
说着,她抑制不住沸腾的心。打赢了被猜忌,打输了丢储位,更有可能丢了命,不过三种结果而已,哪一种都有利于她的如意!
刘邦对此持怀疑态度,却是没有当场拒绝。
一个晌午过去,估摸着刘盈应当结束了读书,他吩咐宦者:“请太子到永寿殿来。”
……
听闻父皇问他愿不愿意平叛,刘盈怔愣许久,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淮南王英布的才能如何,世上无人不知,父皇就这么想让他上战场吗?!
这岂不是把士卒的生命当做儿戏。
他手脚冰凉,温润的神色蒙上悲哀,指节都快捏得发白。半晌,嘴唇微微蠕动:“盈从未领过兵,打过仗,并不适合成为统帅,还请父皇……收回成命。”
刘邦当即拉下了脸。
尽管他也认为太子不合适,可太子如此情态,叫他心底直窜上一股火气,烧得人闷的慌。
他大骂道:“你是储君,日后天下人都是你的责任。区区一个平叛,你就怕成这样!那你给朕说说,除了出征还有其他的办法吗?”
空气一片静默,刘盈杵在原地,眼眶渐渐红了起来。
“何不试试招安。”刘盈抬起头,以前所未有地勇气开口,“淮南王起兵,不正是因为父皇的缘故吗?前有淮阴侯,后有故梁王,淮南王由此畏惧于您,正是不得已为之!”
“招安?不得已为之?”
刘邦怒极而笑:“好好好,倒是你爹我逼的他反。就该让天下人好好看看,他们拥戴的太子是怎么同情英布的,简直不知所谓,太过荒唐!朕决议亲征,明日就出兵去——”
他还欲说些什么,今日当值的宦者已经在外头转悠很久了。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他实在焦急。眼见再不通报就来不及了,他终是拼着冒死的风险,在外高声喊道:“陛下,梁王殿下和赵王殿下的伴
里头骂声诡异地停了停。
没记错的话,如意今年十岁,伴读一个七岁一个八岁,越儿和周亚夫好像打不过啊。
刘邦嘶了一声:“是梁王自个和赵王伴读打起来,还是梁王伴读和赵王伴读打起来?”
“先是两位大王的伴读起了口角,梁王殿下看不过眼,就拔剑……拔剑……”
刘邦稳不住了。
都拔剑了,谁输谁赢还需要质疑吗?凭天禄阁都是皇后安排的人,不会出人命了吧,要是死了两个,他要怎么给那俩伴读的家族交代,这可不比踹戚坪哪。
臭小子千万给朕留手!
他哪里还管的上太子,火急火燎地奔向天禄阁,跑到一半才恍然地叫人驾车,看得宫道上洒扫的宫人呆呆丢了扫帚,这,这是陛下??
刘邦堪堪赶到的时候,发髻都散乱了许多。
谁知天禄阁静悄悄的,想象中鲜血四溅的场面并没有出现,众皇子安静如鸡,刘如意面色铁青地站在一边。
赵王伴读一个七岁,一个八岁,被迷你斩白蛇剑指着,痛哭流涕地跪在地上求饶:“大王饶命,大王饶命,都是小子的错,小子不该在背后议论皇后!”
周亚夫替大王握着剑,剑尖一会儿扫扫这个,一会儿扫扫那个,包子脸一片肃杀。
刘越坐在高高的案桌上,灰黑色眼睛满是冷意,刚准备伸出胖腿,瞥一眼自家伴读,又默默地收了回去。
“你们该庆幸有亚夫在,否则不仅会歪了嘴巴,还会没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