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
树摇。
人影交叠。
这澄澈的夜空里看不见一只飞鸟。
尽是寂寥的星,和光芒过于柔和的弯月。
“徐长老。”
白怜恭敬的行礼。
徐长老身居闲职,平日里接触甚少,因此入门快四年,她也就将将记得徐长老的长相。
“深夜来访,没有打扰到你吧?”徐长老柔声道。
白怜摇了摇头:“我正好没事。”
徐长老微笑着道:“那枚玉佩你还放在身上吗,来,先拿出来给我。”
“?”
白怜愣了一下。
不会吧不会吧!
这难道就是那种人前作秀,人后再收回来的无耻戏码?
她犹犹豫豫中还是将【半寸灵田】取了出来。
没办法,她打不过这个胸比她还大的女人。
“徐长老。”
第一件下品灵器还没捂热乎就没了,白怜很伤心。
要不等下就去安岚那里告状?
徐长老用食指与中指将玉佩夹走。
她苦笑着摇头:“我当时也是太着急了,在将玉佩交给你时竟然忘记解除上面的印记了。”
说着,她从玉佩中硬生生地抽出了一滴血,然后又将玉佩递给白怜。
“给。”
“……”
望着躺在掌心的玉佩,白怜感到一阵心虚。
大家看起来都挺善良的,仔细想想,好像她才是度仙门里为数不多的黑心人!
这可真是太让人……
咦,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白怜有些虚的心很快就又被塞得满满的。
徐长老并未注意到白怜的异常,她说道:“赶紧滴血认主吧。”
“是。”
白怜依言而行,鲜血顺着指尖滑落,如同血红色的宝石。
呲啦。
白烟泛起,洁白的玉佩顿时被“玷污”。
当一道若有若无的联系在她与玉佩之间产生时,白怜悟了,她随时可以让玉佩变成她想要的形状。
就决定是你了——
弯月!
“等你彻底炼化这枚玉佩,你就可以在里面种植灵草了。”徐长老耐心地替白怜解说着。
真是完美的赠后服务。
徒债师偿。
虽然还是很生气,但下次再与青鸾见面时,白怜决定少骑她几次。
“就不让你当我永远的坐骑了!”
徐长老缓步走到山崖边,她坐在一棵歪七扭八的松树下。
当白怜走过来时,她忽然叹道:“白怜,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徐长老,你问吧。”
白怜就这样在徐长老身旁坐下。
徐长老沉默了一会儿:“青鸾有在你面前提过我吗?”
白怜回想了一下。
虽然青鸾飞走时没有提到徐长老,但她在解释自己为什么要来琼明峰学习时还是说了几句。
印象中还是略带抱怨意味的话。
这种话还是别告诉徐长老为好,免得她伤心。
于是白怜摇了摇头。
只不过徐长老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掩饰。
“肯定有抱怨过吧。”
“没有的事。”
“我知道,从青鸾宁愿到琼明峰来求学也不愿找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山风阵阵。
不知为何,白怜在空气中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酸味。
她听着徐长老的倾诉,只觉得那声音是从山的对面飘来的。
“从山顶离开后我想了很久,会变成这样其实都是我的错。从第一次见到青鸾起,我就认为她是比她姐姐更厉害的天才,正因为如此,我拿出了最严格的标准来要求她。但是……”
徐长老双手抱头,深深下埋。
“这终究是错了,人与人是不同的,如果是红鸾,在这种压力下会成长得更快,但青鸾不同,她是一个天性散漫的人,我的严格要求适得其反,让她走上了一条尽是风雪的道路。”
白怜点了点头。
她看见青鸾在浇花劈柴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那笑容才是发自真心的笑。
就算是她,现在回想起来也难免会产生羡慕之情。
“那时候……”
徐长老眼神迷离。
她感受着冰冷的山风,思绪缓缓飘荡到青鸾刚到度仙门的那一年。
那同样是腊月寒冬。
脸蛋被冻得红扑扑的女童站在她面前,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师父。
“没听见,大声点!”
“师虎!”
“好,就要拿出这样的气势,现在我来传授你本门的基础心法。”
她很高兴,但并未考虑女童是否高兴。
“不经一番彻骨寒,怎得梅花扑鼻香!”
她就这样将女童扔在了冰天雪地里。
那时候,如果她在看见女童眼底的痛苦后将她拉近温暖的内堂,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后悔已然无用。
以青鸾的资质,22岁时应该早就突破到元婴期了。
但幼时的经历让她失陷了,她在与过去战斗,她在与自己战斗,她困在了找不到出路的怪圈里。
这时候,哪怕徐长老想办法去补救也来不及了。
人心要是很容易改变,那人人都是白怜了。她真傻,真的。
在回到自己的住所之后,徐长老越想越害怕,这一次要不是有白怜在,她很可能就永远也见不着青鸾了。
“青鸾一定在心底生我的气吧,我已经没有资格当她的师父了。我和掌门说了,我打算辞去所有职务,在后山禁地静坐,直到青鸾回来。”
月下,徐长老的身影看起来很落寞,她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白怜感觉她的气息在急剧下滑。
仿佛要沉到海底去了。
喂,这不会也要道心破碎了吧?
赶紧支楞起来啊!
白怜瞪大了眼睛。
不行,她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她真没有修复道心的能力,徐长老要是在这里倒下了,对度仙门而言无异于天塌。
“你错了!”
白怜大声道。
徐长老并没有搭理她。
“我敢肯定,青鸾并不恨你!我这可不是在安慰你,她不仅不恨你,也不恨红鸾,更不恨所有人。”
“怎么可能。”
徐长老终于有动静了。
白怜趁热打铁:“因为她就是这样的人啊,她天真,她善良,她呆萌……”
反正有什么词就说什么词。
在说的自己喉咙都有点干涩后,白怜话锋一转:“你是她师父你难道还不知道吗,她喜欢把话憋在心里,她要是真的恨你,怎么可能会让我代她向你道别?”
“……”
“是,你在教育上确实犯了大错,非常大的错误,你也确实让青鸾失望了,但你这时候选择逃避,真的能得到青鸾的原谅吗?青鸾在为了能正大光明地回度仙门而努力,等她回来时,她要是看到你变成这个样子,她会怎么想?”
逃避可耻且无用。
徐长老抿嘴,她有很多话想说,最后说出口的只有一句:“我该怎么办?”
白怜道:“努力成为一个更好的师父吧,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徐长老低着头。
她想起后半句话曾是白怜想传递给红鸾的话。
“要是还是不能被青鸾原谅呢。”
“至少你努力过。”
至少努力过。
徐长老怔怔地望着山脚下的一片黑暗。
她轻咬着嘴唇,思绪万千。
就在这时候,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有温和的声音传过来:“伤心的时候就哭出来,有时候,人也要软弱一下。”
“……”
徐长老张了张嘴。
说起来我是你师叔吧?
你居然让我当着你的面哭出来。
可是……
当风吹进眼睛的时候,徐长老忽然发现有滚烫的东西从脸颊上滚过。
是眼泪。
她错了。
她真的错了。
“对不起。”
她再也控制不住眼眶中的泪水,然后像个孩子一样抱住了白怜的腰,任泪水打湿了白怜的衣襟。
“呜哇,对不起……”
突然爆发的哭声在夜空中飘摇。
“慢慢来吧。”
白怜轻轻地拍打着徐长老的肩膀。
真是不容易啊,为了度仙门她操碎了心。
徐长老从未像今天这样失态,而且是在一个后辈面前。
但她已经不在乎这种小事了。
她想起了逝去的师父,上一次哭泣是在师父的怀里吧。
“听雪。”
她曾想变成师父那样温柔的的人,到头来,她却和师父走上了截然相反的道路。
人生总是这样充满戏剧性吗?
徐听雪仰头。
朦胧的视野,白怜的面庞恍惚被师父的面庞替代。
这一刻,她相信,就算白怜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她也一定能实现师父的夙愿。
在自责与痛苦的同时,徐听雪也第一次对安岚产生敬佩之情。
安岚放养白怜,其实只是不想压制白怜的天性吧。
毕竟白怜是天生圣人,指指点点并不会让她有更好的成长。
安岚才是真正的名师啊!
就这样决定了,等安岚从外边回来,她就要向安岚学习如何带徒弟。
……
许久。
重新恢复正常的徐听雪从琼明峰离去。
白怜同样往山顶走去。
她已经没什么心情去山下闲逛了。
带徒弟不容易,带师妹又何尝简单了,说不定她还得带一带师父。
她这个大师姐当得也太难了吧,这哪是什么师姐,分明就是妈!
“嗐。”
白怜叹了口气。
才走了几步,她忽然停了下来。
树后,一高一矮两个师妹挤成一团,在被发现后很尴尬地走了出来。
“师姐。”
“刚才的事可不能说出去。”
两个师妹小鸡啄米般点头:“嗯嗯嗯。”
“回去吧。”
卧房里。
白怜看了一眼再次调换了位置的画,她想,或许她应该画一幅“全家福”了。
她扭头转向窗户。
今晚的月色,果然很适合用来回忆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