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默特自认为想的很周全,他先是派人将沙克扎帕尔送到回城东边两里外的艾提卡尔大清真寺,接着又让一名图萨拉克齐台吉去哈密军管会递帖子,通知回王将要来拜访,然后便去了台吉府坐等北海军的到来。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从沙克扎帕尔离开王府到进入清真寺的整个过程,全都被回城上空盘旋的一只“黑色怪鸟”注视着......
另一边,额尔德锡尔也在准备着北海军到来后的第一次出行。
身为受满清册封、且统管整个哈密维吾尔人的“郡王级札萨克多罗贝勒”,面子问题很重要。虽说清廷大皇帝赐给他的那些仪仗不好再打出来,可那顶红盖青幨红帏的八抬大暖轿是必须要有的,大侍卫长和四十名侍从也是必须得跟着,此外还得准备一些礼物。
谁料前往军管会送拜帖的台吉刚出城没多久便返回报告,北海军在哈密军管会的负责人巴彦,居然带着十几名手下亲自来了!厄默特有些吃惊,他赶紧让人通知回王,别折腾了,先继续装病吧。
“萨拉木来坤!大台吉,我今天不请自来,您不会不欢迎吧?”
来到府门外迎接的厄默特心说我还真不欢迎你来,不过他还是堆起笑脸,以右手抚左胸,身体前倾三十度,道:“艾沙拉姆,艾里库姆!巴彦旅长大驾光临,实在是回城数千百姓的荣光!我这就派人去禀报王爷。上次下官回来跟王爷说起,他老人家对您这位达斡尔好汉可是仰慕的紧。”
巴彦是达斡尔人,早年居住在雅克萨一带,后来沙俄入侵,全家一直逃到了宁古塔才站住脚,自此便落户于斯。他十七岁就给满清当了披甲兵,满语蒙语都说的很溜。而厄默特身为受清廷册封的回王府的大台吉,维语、蒙语和满语都要懂,甚至连汉话也要懂一点。
“不急,今天来主要是有件事要麻烦大台吉。”
“噢?呵呵,那请巴彦旅长入内一叙。”厄默特心知来者不善,不由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
一行人来到大台吉府内的花厅落座,等下人端上茶点,巴彦直接开门见山道:“我今天来,是跟大台吉要个人。”
厄默特心中一凛,脸上还是带着笑问道:“哦?是谁?”
“你手下的乌其伯克,沙克扎帕尔。”
“巴彦旅长找他有何事?直接跟我说也是无妨。”
厄默特实在无法理解,就因为手下的伯克失手打死一个贱民,至于连北海军在哈密的统兵将领都亲自出面吗?要不是了解沙迪克的底细,他搞不好就认为两人沾亲带故。
巴彦早知道对方会装傻充愣,不过他打算先礼后兵,于是一脸严肃的道:“大台吉,我是带兵的,说话直,言语如有不到之处还请您不要介意。此人昨天下午在阿勒同勒克村害死了三个人,必须捉拿归案,以告慰死者在天之灵。”
“什么!竟有如此之事!”
厄默特愣了一下,心说不就失手打死了一个沙迪克吗,怎么转眼又冒出来两个?他急忙追问道:“死者都是何人?”
“曾经在我那里做客的盲人沙迪克,还有阿勒同勒克村的织毯匠夫妇,人证物证俱在。”
巴彦随后就将事情的经过大致说了一下。当得知那个混账居然在打人之前还干了件龌龊事,逼的两口子上吊,厄默特顿时头大如斗,心中恨不得把那混蛋给阉了!本来身为伯克,强占个女人都不叫事,可总得分清什么时候吧!
“啪!”厄默特一拍茶几,故作愤怒状道:“实在是太无法无天了!巴彦旅长,请您放心,此事我一定禀报王爷。王府自有制度,一定会秉公处理,给死者一个公道。”
随后他话锋一转,面带关切的道:“本官这就派人去阿勒同勒克村,逝者总要入土为安,丧葬费就由我本人出了。不管是沙迪克还是那夫妇俩,一定重重厚葬。那个孤儿也带回来,送进王府收养,我们王爷最是心善了。您看如何?”
巴彦摇摇头道:“大台吉,上次你去军管会拜访,我以为咱们谈的很清楚。如今的哈密,是北海镇的哈密,过去满清那套不闻不问的做法行不通了。按照我们的制度,不管是什么人,只要犯了罪,必须送交军管会审理。涉及到回民,大台吉可以派人旁听,但无权自行处理。”
厄默特一脸为难道:“这要是普通百姓,我自当遵从照办。不过巴彦旅长,沙克扎帕尔怎么说都是统管一地的伯克,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不过请您放心,我这就去派人把他找来,当面问清楚。”
“呵呵呵~~”巴彦一阵冷笑,随后道:“大台吉,你就别兜圈子了。沙克扎帕尔的府上我已经派人搜过了,他的管家说,今天一大早他就被你的人叫走了。”
“巴彦旅长,您可不要听信谗言啊!我也是才从您这里得知此事,真主在上,我厄默特绝无虚言!”
“真的?”
“千真万确!”
巴彦心说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他示意身边的警卫去把“证据”拿来。对方出门的时候,台吉府的一名侍卫也走了进来,径直来到厄默特近前低声道:“大台吉,奴才有事要禀报!”
厄默特皱眉道:“没看见我正招待贵客吗?没规矩!”
那侍卫凑到他耳旁,轻声道:“大台吉,北海军的人把艾提尕尔给围了,不许任何人进出!”
厄默特一怔,他想不出对方是如何知道沙克扎帕尔躲在清真寺的。难道有人告密?不可能啊,知道这事的都是王府的心腹,打死他们也不会说的。
他看向巴彦,面色不虞的道:“巴彦旅长,本官想请问,您之前说的那些尊重信仰的话还算不算数了?为何要派兵围住艾提尕尔?”
巴彦不动声色的端起盖碗喝了口茶,直呼对方大名道:“厄默特,你是回王的叔叔。正是因为尊重你们的信仰,我才你叫你一声大台吉,让你们继续管理回民。你真当我们北海军是吃干饭的?!以后无论是谁,再有欺压百姓的事,北海军一定会收拾他!”
随着巴彦的怒喝,手中的盖碗也被重重的墩在了茶几上,发出了“咣当”一声,精美的瓷器上顿时出现了一道裂纹。
厄默特眉头一皱,不悦的道:“巴彦旅长,你,你这是何意?莫非你还想把我也抓去不成?”
巴彦毫不示弱的瞪着对方,一字一句的道:“也好,那我就把话挑明了。你们回王家族和伯克们作威作福、鱼肉百姓的时代一去不返了!胆敢窝藏杀人凶手,就是包庇罪,一样要受到严惩!”
厄默特为之气结,喏喏道:“巴彦旅长这话实在好笑,沙克扎帕尔去了哪里我并不知道。你......你们不能进艾提尕尔,那是我回民的神圣之地,禁止一切外族和刀兵入内!”
“正是因为神圣,就更不能窝藏杀人凶手!否则就是给你们的真主蒙羞!”
“这,这简直是欲加之罪!说我窝藏,证据呢?”
恰在此时,之前出去的警卫去而复返,将一个长方形的黑色“扁盒子”要递给巴彦。巴彦摆摆手道:“拿过去给大台吉看看,别让人家说咱们北海军抓人不讲证据。”
警卫心说这下要有好戏看了。他憋着笑,先是在手中的屏幕上点了两下,调出无人机拍摄的一段画面,随后便走到近前,将屏幕的那一面转向对方。
“这,这是艾提尕尔?!我的真主!”
厄默特看到眼出现了一座带有绿色圆顶的宏伟大门,栩栩如生的画面不由令他大吃一惊。然而最让他难以置信的,画面的角度居然是从空中俯视!
正当他怀着极大的好奇,目不转睛的盯着静止不动的画面时,巴彦的警卫探出食指按下了屏幕上的播放键。
于是,自己的手下和沙克扎帕尔转瞬便从屏幕上的左下角冒了出来。尤其是沙克扎帕尔,他在进清真寺大门的时候,还不住的回头望了一下天,那张带着一道血红鞭痕的狰狞面孔看上去清晰无比。
厄默特被吓得发出了一声尖叫,当即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嗖的一下就蹿到了几步之外。
“你们,你们把沙克扎帕尔装进这盒子里了?!”
巴彦并不打算跟对方解释什么叫无人机,什么叫回传画面;而是指了指天,语作神秘的道:“大台吉,你以为躲开城外的哨兵就行了?我们在天上有眼睛,回城里的一举一动我们都知道。你现在看到的,就是不久之前拍到的,现在是重新放给你看。”
“别拿过来!离我远点!阿提地,这是阿提地!真主啊!大慈大悲的主啊!”
话说在《可兰经》里提到,每个人都有两个守护天使,分别被称为“拉奇比”和“阿提地”。他们被真主赋予了一种特殊的职责--记录世间每个人的行为。拉奇比负责记录一个人所有的善行,他坐在人的右肩;反之,阿提地负责记录所有的恶行,他坐在人的左肩。当一个人死去后,这两位天使也完成了对此人的使命,他们会将善恶记录移交给掌管末日审判的法官。
厄默特本能的忽略了巴彦口中那些从未听过的词汇,他面带惊恐,脑门上沁出细密的汗珠,目光在巴彦和警卫手中的“黑匣子”间来回飘忽,就跟大白天看见鬼一样。
“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你对真主的保证一钱不值!”巴彦冷冷的瞟了对方一眼,随即跟警卫要来步话机,打开后大声命令道:“王荣,现在我命令,立刻进去抓人!完毕!”
“是!完毕!”
“你在跟谁说话?”听到对方手中的另一个“黑匣子”里传出清晰而有力的男声,厄默特被吓的又退了几步,后背都快贴到墙上了。
巴彦摇了摇步话机,笑眯眯的道:“知道汉人有个典故叫‘顺风耳’吗?今天你就见着了!”
可怜的厄默特都五十多了,此刻他已经快被吓瘫了,后背顺着墙直往下出溜,眼前的世界也在分崩离析。千里眼和顺风耳,这是人力能办到的事吗?他觉得自己今天就跟只猴一样,从始至终都被对方玩弄于掌心。北海军实在太可怕了!
另一边,在接到巴彦的命令后,两个排的北海军士兵从已经被控制住的艾提尕尔大门口鱼贯而入;其中就有乔装成北海军模样的莫合塔尔,带他进去是为了方便指认。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里面毫无动静,而大门外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很快就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黑压压的一大片。对于北海军擅闯寺庙的举动,无数不明真相的回民脸上,全都写满了愤懑。
阿皮孜看到情形不对,心里也变得愈发焦急。北海军这么帮自己,绝不能让出事。他急忙走到随队的翻译广福跟前低声说了几句,广福听了点点头,又向王荣做了报告。随后在王荣的点头允许下,阿皮孜一步便站到了寺门口的上马石上,扯着嗓子喊了一句,立刻将在场众人的目光吸引过来。
“乡亲们听我说几句!我叫阿皮孜,是个制作热瓦普琴的匠人,来自阿勒同勒克村。大伙当中有人认得我,也有人听说过我。我这人从来不说假话!我可以向真主起誓!北海军今天来,不是要毁坏我们的寺庙,也不是不尊重我们的信仰,他们是为了抓沙克扎帕尔,就是管着我们这片的乌其伯克!就是个恶魔!他不仅打死了我的朋友沙迪克,还逼死了织毯匠两口子......”
啊!在场的回民顿时大哗。虽说那位伯克实在是恶名昭昭,可官兵抓伯克老爷却是破天荒头一遭。话说他们不是一伙的么?
滔滔不绝的阿皮孜越说越激动,他讲述了沙迪克这些年的遭遇,人是多么的善良;讲述了北海军如何给他治眼睛,如何送他回家;接着又说起了织毯匠一家原本是多么的幸福,丈夫勤劳朴实,妻子美丽能干。
随着他的讲述,围观的人群也渐渐从对北海军的愤怒,转向了对逝者遭遇的同情,以及对伯克恶行的愤慨。
“造孽,造孽啊!”
“好好的两口子,居然被他逼得上吊了!唉!这什么世道!”
“我们村去年秋天也有人被他欺负过,当天就跳了河。等捞上来,人都死透了!”
“呸!这个畜生!剥了他的皮我都不解恨!”
又过了一会儿,五花大绑且被毛巾堵着嘴的沙克扎帕尔终于被两名强壮的北海军给架了出来。因为在刚才的抓捕过程中试图反抗,这厮的脸上被枪托狠狠来了一下,现在已经肿了起来。
此时的人群里,已经混进了一些别有用心的家伙。他们唯恐沙克扎帕尔被带走后会吐露更多的事,便开始鼓噪叫嚣起来。
“大家一起上啊!打死这个畜生!不然我们就出不了这口怨气!”
“说的对!现在就打死他!再把他扒光了吊在树上!”
在场的北海军只有一百多人,他们也不敢开枪,于是就拼命挡住涌上来的人潮。眼看局势就要失控,站在王荣身旁的二连长孙德胜骂了一句娘,当即掏出腰间的手枪,对空连开两枪。
震耳欲聋的枪声吓的在场人群都愣住了,很多人这时才想到,正是眼前这些人,在一个月前用轰隆隆的枪炮打的哈密城头死伤无数,当天就逼得大清的参赞大臣和总兵上吊自杀。现在自己居然想跟他们手里抢人,真是不嫌命长!
趁着围观人群散去的工夫,王荣对云岩大声道:“立刻把人带走!快!”
云岩等人会意,在其他士兵的开道下,急忙押着沙克扎帕尔上了马,随后便朝着哈密汉城的方向呼啸而去。
数天后,北海军兵围艾提尕尔抓人的消息传遍了哈密城周边的各个乡村,闻讯的巴依伯克们惶惶不可终日,而贫苦的维吾尔人均感大快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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