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赵新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见到了柴田觉藏。他听完伊达重村被暗杀的事情经过后,便知道自己夺取菱刈(音同易)金矿的时候到了。
早在四十多年前,在北九州伊佐郡北部的菱刈地区就发现了金矿,萨摩藩在这些年断断续续进行了勘查和小规模开采,但仅限于海拔230以上的品位不高的上部矿;而真正的富矿在下部。
别看这个金矿在另一时空号称“世界级金矿”,以十八到十九世纪的钻探条件来说,如果赵新不去挖,基本上谁也找不到;因为此地富矿脉的最小深度也要向岩石下直线掘进三百米,后世的住友矿业分析了前后十年,打了18个钻孔才确定矿脉位置。
有人说不对啊,佐渡金山怎么挖的?
其实佐渡金矿的挖掘相当艰难,因为技术所限,最深也不过往下挖了几百米就到头了。古人没有钻孔勘探技术,所以一般是先在山上开个仅容一人钻进去的小洞,被称之为“狸穴”,然后看看里面有没有矿脉。如果有的话,就大面积掘进;没有的话就放弃再找。
德川幕府所开挖的那条长达四百米的矿坑,每天的掘进深度只能达到10厘米;而且还要在旁边同时开挖出一个通气坑道。以这个时代油灯那照明程度,想要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坑道里找金银矿石,不知熬瞎了多少人的眼睛。
此时柴田觉藏又道:“伊具守和亘理守大人恳请赵王殿先派兵去青叶城,以安人心。”他说完看到赵新面无表情,于是继续道:“为表诚意,本藩各家会再招募五百......不,八百人交由贵方。”
赵新突然问道:“仙台藩还有多少外债?”
柴田觉藏犹豫了一下,有些难为情的答道:“据我个人所知,藩内外债现在高达三百万两黄金。”
好么,基本上就是个深不见底的大窟窿!
从十八世纪初期开始,仙台藩由于金矿枯竭、水害、天明饥馑,以及参勤交代摆谱、花钱买官等原因,基本上已经入不敷出。赵新和胜山传三的北海商号让那些武士入股,所减轻的只是武士们的个人债务,对仙台藩的财政并无任何帮助。
而从天明三年的那场冻灾开始,仙台藩的那位财政担当做的最蠢的一件事就是把领地内的大米全都运到江户给卖了,赚了好大一笔钱。结果到了第二年歉收,仙台藩自己就没存粮了,于是只能买高价粮。光是赵新卖的那几批大米,就几乎把仙台藩的库藏给掏空了。
根据这一时期的文人笔记所载,仙台藩内商业凋敝,各处市镇都人烟寥寥,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一个62万石大名的领地,可见有多贫困。
赵新想了想道:“你们想过没有,打完萨摩藩之后怎么办?”
柴田觉藏道:“伊具守大人想通过教训岛津家来逼迫幕府放归少主。”
赵新摇头道:“这事要么不做,要做就必须做好跟幕府翻脸的决心。否则到时候幕府最多捏着鼻子认栽,可是不放式三郎和他母亲回去,你们还是没办法。”
柴田觉藏一听就傻了,跟德川家翻脸?这尼玛哪翻的动啊!
甭说别的,光是德川家的旗本和御家人就有好几万人,从日本桥一直排队到青叶城大门口都能兜几个来回。而且从经济上讲,仙台藩背着三百万两黄金的外债,领地内的特产除了大米就只有俵物,顶多再加上点手工艺品。
听了柴田觉藏所讲的难处,赵新嘿嘿一笑:“北海镇可以给仙台藩提供一笔无息借款。三百万两,十年期。”
柴田觉藏:“!!!”
第二天一早,柴田觉藏就乘上一辆卡车回到北海镇,然后坐船回去了。昨天赵新跟他提的事情太大了,他根本做不了主,要赶快回去和石川村文禀报。
平太没有跟他一起回去,他还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要跟赵新汇报。于是赵新专门腾出一个下午的时间,和平太讨论了一下那个“万世一系”的情况。
“那位今年刚十六岁,继位已经七年了。他的生父闲院宫还活的好好的,那位排行第六,除了他还有九个儿子和两个女儿。”
作为岛国人,平太其实还是很顾忌的,毕竟那位根本不能算人。在岛国老百姓的心目里,他是“神”在人间的代表。所以平太在跟赵新汇报的时候,从来不敢直呼其名。
“我擦!真能生啊。”赵新一听除了那位还有九个儿子,这事啰嗦了。不过他想了想也是,毕竟都是一群混吃等死的家伙,不停的娶老婆不停的生儿子那是人家的本职工作,管理国家这种小事哪能轮得到他们。
平太继续道:“还有就是伏见宫家,他家现在有三个儿子、五个女儿。另外,四十四年前的宽保十年(1743),当时闲院宫的第四个儿子叫淳宫的,被过继给了鹰司家,叫做鹰司辅平,此人今年刚被赐封关白。”
赵新道:“这个鹰司辅平有几个孩子?”
平太道:“嫡子嫡女各一人,庶出的子女各有三人。”
赵新掰着手指头数了数那位的亲戚......算了,还是别数了,十个指头都不够用的。他想了想便对平太道:“那就先从鹰司家开始吧。”
这事太重要了,所以到目前为止,除了平太,赵新跟谁都没说。不过眼下要准备动手了,赵新决定找两个人作为平太的帮手,同时也起到互相监视的作用。
他此时看到平太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便道:“平太,你跟着我已经四年了。我们一起从岩木山走到青森,又从青森渡海;在我心里,你们七个包括志乃还有阿妙,已经和亲人一样了。如今你既然已经归化改了汉姓,那么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要站在华夏的立场。你们跟了我这些年,我也不是兔死狗烹的人。放心做事,以后有的是大好前途。”
“是!愿为大人效死!”
赵新哈哈一笑,对平太道:“趁早娶个老婆吧,开枝散叶,这样才对得起你逝去的家人。”
几天之后,柴田觉藏回到了青叶城,他首先就去找了石川村文。
“拜见伊具守大人!”
石川村文急切的问道:“如何?赵殿是否答应出兵?”
“赵殿已经同意了!”
“太好了!”石川村文一听大喜,连忙追问道:“赵殿什么时候到?”
“大人,我这里还有件事要和您禀报。”
“哦?”石川村文皱眉看向柴田觉藏,沉声道:“什么事?说来听听。”
柴田觉藏道:“赵殿想借给本藩一笔款子,用于解决本藩的财政困难。”
天上掉馅饼了?石川村文笑吟吟道:“赵殿会借给我们多少?”
“三百万两金,十年为期,不要利息。”
“什么?!”石川村文“腾”一下就站了起来,手中的折扇合了又开,开了又合,良久之后,他不禁长叹一声。
从十三岁就能掌管角田石川家两万一千石的领地,还能成为六十二万石大名的家老,石川村文并不蠢。他很快就明白了赵新的意图,这是要逼着仙台藩同幕府明刀明枪的唱对台戏啊!
柴田觉藏看着脸色阴沉的石川村文,沉声道:“赵殿的意思是,如果本藩不这么做的话,即便是教训了萨摩藩,给先主公报了仇,江户那边也未必会认输。与其这样,还不如示以武力,让幕府那边放人。”
“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怎么会遇上赵殿这种人!”石川村文哀叹道:“你可知道,若是本藩背靠赵殿,跟江户作对的话,天下将再无宁日!”
抱怨归抱怨,可石川村文心里明白,单是那六百藩属武士送给赵新这一件事,要是不寻求北海镇的帮助,他能不能活过新年还不一定呢!
柴田觉藏俯身道:“伊具守,不管赵殿有何目的,可他对我国毫无野心。否则以当初北海镇的实力,占据石卷或是攻打青叶城都毫无问题。况且赵殿去年炮轰江户后,也只是要求幕府在横滨和本藩的十丘滨开港;以他当时所带的兵马,就算是打下江户城也易如反掌。”
他说完向前蹭了两下,靠近石川村文道:“大人,依卑职看来,以后这天下该何去何从,伊达家也该有权发言了......”
石川村文猛然转头,目光如刀一般的盯着柴田觉藏,只见对方的眸子中毫无伪色,这才挥了挥手,淡淡道:“你连日奔波,先下去找个静室歇息。晚间亘理守、栗原守和黑川守他们还要过来,到时你还得辛苦一下。”
“哈哈!”柴田觉藏俯身行礼,随即退出了密室。
侍从此时刚要关上密室的门,石川村文说了声不用。他盯着柴田觉藏的背影,一直到他消失在廊柱后,这才扶着墙壁缓缓起身。他走出密室,看着花园中的山茶树,嘴角露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十天后,柴田觉藏再次坐船来到了北海镇。
此时的赵新已经从富尔丹城回来了,在那条通往富尔丹城的大路上,两个团的北海军正在火速南下。
一番见礼寒暄后,柴田觉藏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书信,恭恭敬敬的递给了赵新。“赵殿,这是伊具守大人给您的亲笔信,请过目。”
这封信是石川村文代表仙台藩十六家一门众写给赵新的。信的前半段内容除了感谢之类话,核心内容就是打垮岛津家后如何瓜分萨摩藩;石川村文提出两家平分七十七万石领地。
至于信的后半段里,石川村文请求在式三郎继任家主后,将向赵新行臣下礼;与此相对的,赵新需要帮助仙台藩顶住幕府的军事和经济压力。最后则是十六家家主的集体签名。
赵新看完信后考虑了良久,一言不发,然后又拿起信了看了一遍。这一次,他足足看了有半个小时。
柴田觉藏见赵新半天不发表意见,以为对信中所提的条件不满意,于是忍不住道:“有什么地方不合适的,还请赵殿明言。”
他哪知道,赵新根本不是犹豫如何瓜分萨摩藩,而是他日文阅读水平太次,又不好意思问,于是琢磨了半天才明白信里的意思。
“出水郡、高城郡和伊佐郡归我,琉球的贸易你们可以参与,但是不要学岛津家再去打琉球的主意。”
柴田觉藏听了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没想到赵新只要这么点儿地盘。虽然放弃琉球有些可惜,不过那地方从来也都不是自己的,能通过那里进行海贸已经很不错了。
“就按赵殿的意思办。”说罢,柴田觉藏俯身行礼道:“请问何时出兵?”
“七天!七天后我们坐船出发!”
北海军要出兵打萨摩藩了!这一消息经有心人传播,很快就在岛国裔的居民中传开了。消息传出后没多久,一个岛国裔士兵没有去找柴忠,而是直接申请面见王远方。
“中士权山,向首长敬礼!”
权山就是当初赵新从横滨离开后,在近海里救个那个农民权三。他如今也成了归化民,直接就用了“权”这个姓。百家姓里还真有姓权的,据说是源自源自子姓和芈姓。
王远方对这个权山有些印象,要不然也会答应见他。此人在新兵训练的时候十分刻苦,考核时也名列前茅。
“稍息。你找我什么事?”
“首长,听梭要去打煞,煞摩藩?”权山的普通话说的不是很流利,磕磕绊绊的。
“是啊。有话直说!”
“我,我请求参加这斥行动。”
王远方听说过权山的遭遇,他呵呵一笑道:“怎么?想回去报仇?可我听说你家是在白河藩啊,咱们不会在那停船的。”
权山咧嘴笑道:“没关系,能,能打回去就行。让那群武士老爷也尝尝我这个泥腿纸的腻害。”
“行。算你一个,我会帮你说一声的。还有事吗?”
“没,没了。首长寨见!”说完,权山敬了个礼,转身就走了。
九月初一,惊雷号在完成了一波带清流民的转运工作,又休整了两天后,便带着北海军两个团外加一个青叶营缓缓离港。
甲板上,赵新等人对着码头上送行的人群频频挥手。此时林子平和佐藤信渊看着身边那些欢呼送行的岛国裔居民,心中感慨这些人已经不能再算岛国人了,自己就算如何引导,他们也根本不会听自己的。
他虽然已经入籍归化,可是因为文人的骄傲让他还是以岛国人自居。面对着各式新奇技术、各式神奇器械层出不穷的北海镇,他虽然钦佩羡慕,可还是想传播回去,以使幕府更加强大。
此刻林子平看着慢慢远去的惊雷号,想到前路凶险的萨摩藩,想到不知自己何日能踏上归途,不禁忧心忡忡。一番心神激荡之下,林子平似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告诫身旁的佐藤信渊:“他们这一去,天下将再无宁日!”
乾隆四十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