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清国商人忽然听到本国语言,顿时十分惊讶。
老黄听着这人的口音是扬州一带的,于是笑着抱拳躬身问道:“敢问老兄是哪里人士?”
鲁寿山多年不遇家乡人,一听对方是扬州口音,心情也是十分激动,于是拱手回礼道:“在下以前是泰州人。不过因一些官司跟了我家主人到了北海,现在是北海人。”
说完他直起身一摆手,示意众人去棚子下面落座。
商人们怀着一肚子的疑惑,走到棚下,看到起身的赵刘二人,惊诧于对方的身材高大,连忙问鲁寿山道:“请问这二位是?”
“这位便是我家主人赵老爷,这位是他的副手刘老爷。”
众人一听这二位就是雷神大船的正副头领,连忙躬身抱拳行礼,并自报籍贯姓名。
“在下扬州商人黄冒财。见过二位头领。”
“在下苏州商人沈敬丹……”
“在下南京商人程廷梅……”
赵新和刘胜对这些商人也是微笑着拱手行礼,等最后那个年轻的商人拱手报名时,赵新一愣。
“这人声音怎么跟个女人似的。”他抬头看向面前这个自称“程廷梅”的南京商人,只见此人面色黝黑,鼻梁高耸,嘴角边上还长着一撇恶心的小胡子。
“咦~~!真恶心!”赵新心中骂自己眼欠,非要仔细看对方。
慢着,这双眼睛还挺好看的,不过长在这人脸上,真是浪费。老天爷不长眼啊。
“诸位请坐吧。我姓赵,单名一个新。今天跟诸位算是头一回见面儿,失礼之处,还望大家伙儿见谅。”
“刘胜。各位好。”
赵新这话一出,一帮清国商人顿时就愣住了,一时甲板上变得静悄悄的,针落可闻。
老黄看着赵新,嘴巴张开又闭上,如此来回了好几次,终于忍不住问道:“大,大,大人,敢问您可是旗人?”
他家在京师的分号前些年就由他打理,对北京话太熟悉了。
赵新和刘胜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这位黄先生,你看我二人连辫子都没有,怎么能说我们是旗人呢?”
老黄是众商人里最胖的,所以赵新之前听他报名号时,一下就记住了他。
众人听了这话,再看到赵新和刘胜那一头跟和尚似的短发,顿时释然。
是啊,好好的旗人大爷不做,剪辫子出海算哪出啊?
沈敬丹此时起身拱手问道:“不知二位头领从何处来,为何点名要见我等?”
赵新摆手请沈敬丹坐下,随即问道:“您是沈老板吧?快坐快坐,别客气。我先声明一点,我们这条船上没有旗人,请大家放宽心。我和这位刘兄祖上都是唐人,不过不是你们大清国的臣民,是从北边的大陆上来的。”
“对。我们那里叫北海。”刘胜补充道。
“至于为什么请各位来这里,还是想和大家聊聊,看看有没有机会一起发财。我们北海皮货物产甚是丰富,不知诸位有没有心思合作?”
“请问北海离此地路程多远?”一个商人拱手问道。
赵新想了一下随即答道:“此处向北三千余里。”
“请问贵地出产哪些货物?”
刘胜信心满满的答道:“水獭皮、鹿皮、熊皮、各色狐狸皮。还有白糖、盐、各色丝绸、玻璃、瓷器。”
“你们那里还有白砂糖?!”
“切!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四海之内谁不知道最精美的丝绸皆出自我国苏杭二地。你们那里的丝绸怕不是从杭州私贩吧?”
“就是。我国瓷器精美绝伦,无不是巧夺造化,正所谓‘视之色如翡翠琉璃,叩之声如磬玉。’化外之地怎能相比?”
“这位赵大头领,在下杭州商人汪桐峰。有些话不知当不当说。”
“汪老板不必客气,请直言。”
“那好。在座的都是生意人,不远千里渡海而来也都是为了一个利字。赵头领您能想着照顾我等,鄙人十分感激。可是,可是您不该来啊!你们昨日强行入港,不听港口官员号令任意停泊,已经犯了此地的王法。若是幕府水师官兵发动强行登船,到时性命难保啊!”
“是啊。赵头领,我等都是老实本分的生意人,既然领了此地官府的信牌,自当遵循此处王法。若是跟你们合作做生意,以后还怎么来长崎贸易?你这是把我们架在火上烤啊。”
“是啊是啊。我等都是老实本分的生意人,还是二位请放过我等吧。”
“你们!”刘胜一拍桌子站起,怒视着这些商人。
一旁随行负责监视记录的唐人通译和几个奉行所官吏,看到赵新二人还没说几句话,众清国商人就纷纷指责他们,于是一边奋笔疾书的记录,脸上都是得意洋洋。
赵新看着眼前这群人,不由渐渐眯上了眼睛,冷冷的扫视着他们。
众商人看到这位大头领如此模样,声音也慢慢低了下去,最后鸦雀无声。
赵新缓缓说道:“既然各位担心自己的远大钱途,我也不便勉强。不过俗话说的好,过了这村儿,就没这个店儿。错过这次机会,下次再想主动找我的,别怪我们事先没提醒你们。”
“赵大头领,您就行个方便,让我等回去吧。我这一船的货正等着交割呢。这要是得罪了本地官府,我全家老小都要喝西北风啊。”
“是啊是啊。”
赵新不打算再跟这些人废话,他和刘胜对视一眼,一同起身离席。
“鲁寿山,送他们走。”
众商人一听这话,都恨不得赶紧离开。这要是被奉行所的官员盯上了,保不齐连信牌都要没收。
赵新和众商人做开场白时,沈璇一直猛盯着鲁寿山,看的鲁寿山都以为自己脸上长了什么东西,不自觉的用手摸了几下。
等众人向赵新抱怨的时候,沈璇像是确定了什么,她随即转头和身边的沈敬丹耳语了一会。沈敬丹听了,顿时睁大了眼睛看向沈璇,见她重重的对自己点了一下头后,又陷入了思索。
此时赵新下了逐客令,清国商人们便纷纷起身,向着赵刘二人随意的一拱手以示告别,便跟着鲁寿山走向舷梯。
沈敬丹还坐在椅子上,手抚额头沉思。此时只听身后的老黄喊道:“沈老板,你走不走啊?”
“啊?走。”
被老黄打算思绪的沈敬丹随口答应了一声,正想起身带着女儿下船,转头就见沈璇两眼通红看着自己,豆大的泪珠在她眼眶里打转,马上就要落下。
他想到女儿这三个月的憋闷;想到自己为了躲避汪家的骚扰,舍弃家人带着女儿漂流异乡;想到当年沈璇的父亲对自己的救命之恩……
“赵头领,请留步!”沈敬丹不顾身后岛国官吏看向自己的眼神,起身走向赵新,口中喊了一句。
“哦?”赵新回身一看,正是那个苏州的沈老板,身后还跟着那个丑了吧唧的年轻商人,随即淡淡的问道:“沈老板还有事吗?”
沈敬丹拱手施礼道:“在下有一事,想和您这位长随说几句。”
“嗯?”赵新一愣。“你们认识?”
“哦。是我身边这位程老板想问他一些旧事。”
“旧事?”赵新眼珠子转了转,回忆了一下鲁寿山过去的那些情况,随即对鲁寿山喊道:“寿山,你过来一下。”
“老爷,您有事吩咐?”鲁寿山小跑了几步,过来躬身问道。
“这位沈老板有事想问你。”
“沈老板,不知道您有何事想问我?”
沈敬丹回身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岛国官吏,低声对赵新说道:“赵头领,此处人多眼杂,不知能否在船上找个僻静之处?”
了解。赵新打了个响指。“寿山,你带这二位去二层的会议室。我一会过去找你们。”
鲁寿山听了,便向沈敬丹和那位程老板做了个请的手势,带着二人就进了船尾楼。
正要下船的清国商人们看到沈敬丹带着一个年轻人跟赵新低语了一会,随即就跟着那个下人进了船楼,连忙大喊道:“沈老板!使不得啊!你这一去就是私通外夷。”
等看到沈敬丹二人身影渐渐消失,众人皆是跺脚叹息,却已经无可奈何。
“站住!你们要干嘛?”赵新看到两个岛国官吏脚步飞快的要跟着进船楼,立时出言呵斥。
那两个官吏刚才见到赵新被清国商人驳了面子,正是得意之际,冷笑道:“所有外出唐人屋敷的唐人,都要置于幕府的监管之下。请让开!”
“他们要干嘛?”刘胜之前被那帮人劈头盖脸的教训了一通,心里正烦呢。等听完了赵新的解释,他的心头火腾的一下就冒了起来,抬手就给了那个官吏一大耳帖子!
“滚蛋!”
那岛国官吏根本没想到这些人敢突然动手,措不及防之下,被人高马大的刘胜狠狠一巴掌就抽了出去,打了两个圈,一屁股就坐在了甲板上。
完蛋!这厮狗熊脾气又犯了。赵新捂着额头无奈的想到。
“混蛋!你找死!”另一个官吏看到同伴受辱,怒不可遏的抽出刀来,举刀就要砍向刘胜。
“砰!”罗经甲板上的丁国峰开枪了。
那官吏只觉自己手中的武士刀像是被人用巨锤狠狠的砸中,根本来不及撒手就被巨大的冲击力带着掀翻在地。等他晕头晃脑的挣扎着起身看向手中的刀时,才发现武士刀就剩了短短一截,另一半不知道飞哪去了。
这名官吏脸色立刻变得煞白,对方有铁炮,而且准头极佳!
“你们敢再动一下,我立刻让你们下地狱!虎吉,看住了他们!”赵新看着脚下的两名官吏,一字一句的说道。
乾隆四十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