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知子莫若父。
就好像,当父亲的只要不是太混账,大多都知道自己儿子的出生时间,但做儿子的,许多却不知道父亲的生辰。
诚然,这是寻常人家的情况,在国家集权中心的皇室,这种事情却是反过来的,皇子们把自家老子的生日记得比自己的生日还要清楚,对皇帝的起居饮食也都了如指掌,但皇帝却未必知道儿子们在想什么。
所以在听到庆帝说出那句话之后,四皇子朱元直并没有太过害怕,哪怕他心里真是这般想的,也是面不改色,他知道这是皇帝在敲打自己,若是当真怀疑他想要弑父篡位,必然不会这般说,只会在一个漆黑的夜晚,让一名太监走进他的家里,然后端出一杯毒酒,或者拿出一条白绫。
觊觎那把椅子的人都必须死,即便这个人是皇帝的儿子。
四皇子装作呆愣的模样,盯着皇帝看了片刻,而后立刻躬下身子,满脸苦笑地答道,“父皇,你是知道儿臣的,儿臣要是真想当皇帝,肯定不会直接对您动手,必然先要害死大哥,然后砍死二哥,最后还得坑死三哥……太麻烦了,儿臣性子惫懒,最最害怕这些麻烦事……”
庆帝指了指后背挨了一刀的左相魏长更,淡淡道,“那你为????????????????何要对朕的臣子下手?”
左相听见皇帝的话,微微有些意外,他原以为皇帝说出那句“原来你什么都不想要”之后,必然对他弃之如敝履。道理很简单,皇帝从来不担心自己的臣子想要得太多,因为不论臣子们想要什么,他都给得起,这里面当然不包括皇帝得位子……然而一个人什么都不想要,那皇帝便什么都给不了,如此一来,君臣的关系就会失衡,君上无法通过赏赐彰显自己的地位,臣子不用再看皇帝的脸色行事,这对皇帝来说,是比臣子谋反还要糟糕的事情。
从某种角度来说,人家连皇位都看不上,没有哪个皇帝希望手底下有这样清高的臣子。
以前的庆帝也是这样的皇帝,既担心别人觊觎自己的位子,又害怕别人看不上自己的位子,但自从白马关之后,自打和申小甲一同乘船回返京都之后,庆帝的观念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种变化是深层次的,是不声不响的。
简单概括,便是庆帝开始正视平等两个字。前朝的皇子也是皇子,但申小甲在和季步的相处过程中,给庆帝的感觉更像是两个朋友,而非主仆。最重要的是,申小甲和季步平等相处之后,反是赢得了季步的忠心于尊敬,不同于君臣的敬畏,那是一种发自肺腑的敬爱。
这让领着七个打工仔的庆帝羡慕不已,于是行事便有了一些些变化。
想明白这种变化的时间点,左相忍不住看了申小甲一眼,发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微微有些愕然,特别是看到申小甲领着陌春风、陌春雨走到自己和盗驰之间,有意无意摆出阻拦的架势,而且还向自己递过来一瓶止血药,他知道今日早上没有下错决定,眼前这个少年虽然性子跳脱,却也十分可靠。
一旁的四皇子也注意到了申小甲的动作,微微皱起眉头,竟是连皇帝的问题都没有听清,直到许久才回过神来,在二皇子的提醒下,这才再次躬身低头答道,“回父皇的话,儿臣方才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左相与哪个皇子都未曾结下怨仇,也与哪个皇子都未交好,这就是他的取死之道!”
皇帝大有深意地瞟了申小甲一眼,微微一笑,侧脸看向四皇子,像是忽然来了兴致,一脸好奇地问道,“为什么?不插手皇储之争,为人不偏不倚,这不是很好的事情吗?”
“这对左相来说当然很好,不管以后哪个皇子坐到了那把椅子上,他都依然保有一席之地……可是,这也说明了左相的心中并无皇家,也无皇帝。若是一般官员也就罢了,偏偏左相手握大权,这可不行呐!”
“这又是什么道理?”
“正如左相刚才所说,他只想把天启新政实施下去,那么谁是皇帝对他来说并不重要……换句话说,只要谁能帮他实现理想,谁都可以做皇帝,是不是咱们朱家都无所谓……因而,虽然儿臣对于皇位并没有什么野心,但为了以后皇族的安稳,也必须要杀了他!”
庆帝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点了点头道,“有理有据,看来这些日子你在江湖中闯荡,学到了不少东西啊!”
四皇子表情苦涩地笑了笑,“儿臣这一趟被坑了不少钱,自然学到了不少东西……说到江湖,儿臣还有一道谏言,不知道此时父皇有没有心情听一听。”
庆帝扫了一眼停止杀戮的方英雄等人,又看了看朱慈曌和申小雪,淡然笑道,“朕现在很清闲,屁股也还未从龙椅上挪开,心情还算不错,可以听你这臭小子胡言乱语一番。”
四皇子似乎从皇帝的话里听出了一些别的意味,偷偷与二皇子对视一眼,而后忽然高声道,“儿臣恳请父皇颁布一条法令!”
庆帝表情玩味地问道,“什么法令?”
“禁武令!”四皇子满脸肃容,眼神陡然变得冰????????????????寒阴冷,一字一顿地答道。
大殿的空气便在这三个字落下时忽地冷了下来,一点杂音都没有。
这三个字很容易理解,所以即便是殿中那些目不识丁的武将,此刻也明白这三个字的意思,以及可能掀起的惊天血浪。
禁武,当然不会是禁止武将的武,而是江湖武侠的武。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道谏言居然是禁武令,也都没有想到会是由四皇子提出来。
你丫不是很喜欢闯荡江湖吗?你丫不是成天闹着要做游侠儿吗?怎么现在忽然要掀桌子了?自己吃不了这碗饭,也不让旁人吃?
庆帝将殿下所有人的表情都收归眼底,呵呵笑道,“你这孩子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怎么突然想到要让朕颁布禁武令了,你不是挺喜欢与江湖侠客结交的吗?”
“正是因为儿臣与这些人接触颇多,所以才想让您颁布禁武令!”四皇子慢慢直起身子,冷冷开口道,“侠以武乱禁,江湖之中自诩侠客的不计其数,什么人都有,什么心思也都有……武功越高的人,所能产生的破坏也最大,就如今日这般,一个盗贼世家的江湖人可以明目张胆地刺杀当朝左相,一个自诩替天行道的江湖组织竟敢在金銮殿内残杀大臣!一个武林中的老瞎子昨夜竟敢夜闯皇宫,行刺皇帝!”
庆帝轻轻咳了一声,大有深意地说道,“别着急下定论,或许并不是人家做的,就算你是皇子,也不可随意污人清白!”
二皇子适时地清了清嗓子,跨步而出,恭谨地对庆帝行了一个礼,不紧不慢道,“父皇,儿臣以为四弟所言极是,近年来江湖中人越发猖狂了,原本侠之大者,应当为国为民,但如今的这些大侠早已将这些忘得一干二净,仗着一身本领,便在各州府为所欲为,只要谁给的钱多,就帮谁杀人……官府每每遇到此类凶杀案件,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庆律在这些人眼中,犹如一个笑话,根本不能做到依法治理天下,长此以往下去,我大庆将匪盗横行,民不聊生!”
皇帝捋了捋胡须,砸吧一下嘴巴道,“听你们这么说,好像确有几分道理……可是应该怎么做呢?你们自己也说了,那些侠客武艺高强,而且居无定所,经常四处游荡,官府难以捉拿……”
“无需官府出面捉拿,”二皇子嘴角微微上翘,“父皇在颁布禁武令之前,可以先发布一条悬赏令,一个江湖榜单上的人头换一百两银子,若是排行前十的高手人头,则换成一百两金子,以及一座宅子,几亩良田,数名美人……届时便会有许多江湖中人帮着官府砍下那些侠客的人头,而那些获得了赏金、妻妾和宅邸的江湖中人也有了牵绊和束缚,此时再颁布禁武令,将天下所有武器都收拢起来,铸成农耕器具,严禁他们的后世子孙习武,一切便都水到渠成了!”
四皇子的嘴角也勾起了一抹阴冷的笑容,语气森寒道,“江湖榜单前十的高手很不好杀,即便是重金悬赏人头,恐怕也很难,而且有的人到了一定境界,对金钱美女这些东西便没有什么兴趣了……不过,我们可以利用他们之间的纷争纠葛,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是非,让他们自相残杀就好!儿臣已经做了一些事,很快便会有人带着两颗老辈强者的人头前来献给父皇!”
正当庆帝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大殿内忽地想起一阵掌声,啪啪啪!
很是清脆,也很是沉重!
手握无常钩的方英雄鼓着掌缓步而出,扫视整个金銮殿一眼,最后将目光钉在了二皇子和四皇子的身上,冷笑道,“好深的算计呐!只是二位皇子殿下可曾想过,这大殿内也有不少侠客,你们现在把心声都说了出来,该要怎么活着走出去呢?”
话音刚落,天罚组织中双手????????????????持剑的女刺客和右手缠着黑铁箭弩的瘦小少年,也都踏步向前,站在了方英雄身后,一脸决然。盗驰沉思半晌之后,也闪身来到了方英雄的旁侧,目光幽冷的盯着二皇子和四皇子。甚至于,连原本抱着看热闹心态的陌春风和陌春雨也冷哼一声,脸上的寒霜都浓重了几分。
不管他们来到这座宫城的初始目的是什么,此刻都被禁武令逼上了同一条船,不得不同仇敌忾。
四皇子歪着脑袋看向方英雄,撇了撇嘴道,“难道你还想在这里杀了我们不成?想清楚点,咱们上头有人!”
方英雄抬头看了看大殿上方那两把突然悬停的剑,从怀里摸出一颗红色药丸,扔进嘴里吞咽下去,面色潮红道,“我现在也是绝世高手了!”
说话间,一股浩大的劲气从方英雄身上喷薄而出,直冲云霄!
殿中众人无不为之变色,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护在面前,遮挡恐怖的劲气。
躲在大太监刘洗和晁牙二人身后的朱慈曌待到劲气平息以后,忽然娇笑道,“诸位英雄,我和他们一家子可不同,只要我能坐上那把椅子,必定保证江湖事江湖了,官府与江湖中人绝对井水不犯河水!”
申小雪嗤笑一声,讥讽道,“你的皇帝梦还没醒呢!听听外面的动静,玩完啦!”
瞧见朱慈曌脸色越发难看,四皇子干咳一声,立刻站出来打圆场,“两位妹妹,咱们自家的事情稍后再论,家里的亲戚谋逆造反其实算不得什么,父皇不会深究的……”扭头看向申小甲,意味深长道,“今日这一局,本就为了将乱臣贼子一网打尽,顺带砍杀几个江湖宵小,杀鸡儆猴!”
申小甲见众人将目光移向了自己,摸了摸鼻子道,“别看着我啊,我可不是猴子,更不会做鸡的……你们想怎么做,请自便!对了,四殿下,你方才说有人会带着两颗江湖老前辈的脑袋过来……敢问是哪两位老前辈的人头啊?”
四皇子阴恻恻地笑道,“别着急,算着时间,应该快到了!”
却也在此时,大殿屋顶遽然炸开一个大洞,碎瓦木屑四散横飞!
八王爷直坠而下,沉沉摔砸在地面之上,裂开无数青砖!
“与我交锋,你居然还敢走神……未木,你太大意了!”蟒袍老者长叹一声,左手背负身后,右手轻抬一招,抓住悬停空中的青剑剑柄,斩飞极速蹿来的竹剑,潇洒地向后一翻,倒立着从屋顶破洞飘落而下,剑尖直刺八王爷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