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申小甲十分诚恳的回答,庆帝和大臣们的脸色都变得极为古怪,就没见过这般不上道的愣头青。
梯子都递给你了,你却不上房揭瓦,是不是脑子出毛病了?
左相魏长更亦是满脸错愕,他本已准备好接下来的应对,可申小甲这般耿直,却让那些准备变得毫无用处。
右相谢忠呆愣良久,缓缓回过神来,轻咳一声,对申小甲使了一个眼色,低声说道,“这个……可以是!”
申小甲却是仍旧摇了摇头,语气坚定道,“不是就是不是,怎能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大鸣湖案的真凶并非左相之子,而是另有其人。若今日我将罪名扣在左相之子头上,案子就此了结,真凶依然逍遥法外,那将来恐会还有无辜者丧命,下一个受害者可能是左相,可能是右相,也可能是像董三一样的平头百姓,不管是什么样的身份,都是一条人命,背后都有一个家庭……因为我的一时错判,导致一个原本美满的家庭破碎,良心何安呐!”
右相谢忠攥着拳头,咬牙道,“说得是真好!申小侯爷啊,你这般有良心,真叫我等汗颜呐,只是老夫怎么听说你当初在月城时,也曾冤枉过一个名叫余白池的讼师,还有在那白马关火神庙中,更是错将一位姓高的军士当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那时你的良心又在何处?”
申小甲没有想到右相谢忠竟然对自己如此关注,而且对个中内情知道得极为详细,不由地懵了片刻,长叹一声,悠悠解释道,“余白池虽不是首恶,但月神案里也是助纣为虐的帮凶,冤枉了也不算冤枉,只是手段而已,至于高兴嘛,他则是自寻死路,虽然这么说不太正确,但终究是死得其所……没想到右相不曾离开京都半步,也能知道他们两个的名字,真是心怀天下啊!”
右相品味出申小甲话语中的诛心之意,惊了一下,急忙否认道,“我不是……我没有……你别胡说啊,老夫为圣上办事,监察天下官吏,自然对各种道听途说都要有所了解……”
庆帝微微抬了抬手,打断谢忠的话,淡淡道,“行了,谢爱卿的忠心,天下皆知,朕也都看在眼里,不用多说……”侧脸看向申小甲,嘴角微微上扬,“既然血衣侯说左相之子是无辜的,想必已经查出了大鸣湖案的真正凶手,那便细细说来吧!”
申小甲忽地向前一步,深深地躬着身子,沉声道,“在说明大鸣湖案详情之前,臣斗胆想向圣上讨句真心话!”
庆帝微微笑道,“看来真是近朱者赤,血衣侯与老四在一起厮混久了,竟也学会了真心话的巧妙运用……尽管讲讲,你要向朕讨什么样的真心话,朕从来心胸坦荡,绝不遮掩!”
申小甲埋着脑袋,突然高声问道,“敢问圣上说的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是否为真?”
庆帝面色一僵,表情玩味地盯着申小甲道,“若是假,你当如何?若是真……你又当何如啊?”
“若为假,那臣便只讲董三的案子,”申小甲抬头望向庆帝,眼神里竟无半点畏惧之意,“若为真……那臣今日便要将这大鸣湖龙王案彻彻底底地掰开了,揉碎了,让世人瞧瞧内里的真面目!”
左相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当即跨步而出,冷冷道,“董三的案子就是大鸣湖案,圣上让你调查的案件也是董三的案子,其他的细枝末节不必在这金銮殿上赘述!”
八王爷也侧了侧身子,低声对申小甲说道,“差不多就行了,你那些金银珠宝只够我保你一次性命的,倘如太过火,我也只能袖手旁观。”
申小甲丝毫不理会左相和八王爷的话,固执地盯着庆帝的眼睛,问道,“陛下,所以您说过的那话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呢?”
庆帝顿然敛去面上的表情,直视着申小甲的眼睛,没有半点躲闪之意,目光如电。
大殿内的空气在这一刻似乎被冻结了一般,所有大臣都屏着气,生怕自己的呼吸声太重,引来杀身之祸。
申小甲的后背也冒出一层冷汗,但他依旧没有低下头颅,依旧逼视着庆帝,等待着那个答案。
数息过后,庆帝满面寒霜地笑了笑,冷冷地吐出一句,“朕身为九五至尊,自然是金口玉言,不带分毫虚假!”
申小甲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只要得到庆帝这句话,今日不论是个什么结果,他的小命都算保住了,方才其实他也在赌,因为他知道殿上的庆帝不是庆帝,只是在扮演他的三弟,所以他才有胆量这般耿直而言。八七七中文网
如若真要换作他那没有节操的三弟,哪管你什么真假,不说那就让你脑袋搬个家,永远都不用说了。
而这位扮演者,向来有仁慈之声名,对别人的脑袋没有什么兴趣,因而即便是知道说出那句话后可能会有些麻烦,但还是表明了态度。
只是申小甲和诸多大臣没有注意到的是,庆帝在说完这句话后,唇角翘起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便在此时,二皇子偷偷给四皇子递了一个眼色,而后默默地退到了晁牙身后,两只手插进衣袖里,保持着某种既近又远的微妙距离。
四皇子当即会意,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悄然挪动膝盖,朝着那把高高在上的龙椅凑得更近了一些。
申小甲没有注意到这些细微的变化,因为他现在的全副心思都用在了整理案情上面,沉默许久,缓缓开口道,“大鸣湖案,又称京都龙王案,自龙王传说流传开始,总共有四件命案,董三只是其中一个受害者罢了,最早的受害者应该是青龙门祖师的情敌,当然那个纨绔也是个加害者……”
左相皱眉道,“陛下想听的是董三案子的结果,你在这里扯什么青龙门,那等邪派早就湮灭在历史之中,还是直入主题吧,没人想听你讲故事!”
申小甲摇着头笑道,“左相有所不知,要想梳理清楚董三的案子,龙王传说就必须拿到桌面上来讲,这样才能从源头上弄明白董三为何会死。”
“明白!”右相谢忠忽然道,“这就好比一个人吃了毒蘑菇,两脚一蹬,上了西天,要想知道凶手是谁,就必须搞清楚毒蘑菇为什么被那个人吃进嘴里,是这个道理不?”
申小甲点了点头,“右相果然经验老道,这个比喻相当贴切……董三的案子里最大的疑点无外乎两个,一则是董三怎么死的,二则便是董三为什么会死。坊间传闻,董三是因为龙王诅咒而死,所以咱们当然要弄清楚这龙王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新上任的刑部张尚书跨步而出,忽地插话道,“龙王传说乃无稽之谈,何需在这上面浪费精力,申小侯爷到底太过年轻,太容易被坊间鬼神之说影响判断了!”
一直在打盹的工部尚书郭正初冷哼一声,慢慢睁开双眼,阴阳怪气道,“这话说得真是无理,人家血衣侯只是说了个要弄清楚龙王传说的根源,又没下什么定论,有的人就急吼吼地跳出来,还以年纪论高低,何其卑鄙!若要真按某人说的无稽之谈,那么昔年远王殿下声称三王子女被青龙所吞也是在说谎咯?”
站在郭正初前面的谢忠面皮抽搐一下,回头看了看郭正初,难以相信自己的队友竟这般大胆,连那片龙之逆鳞都敢触碰。
郭正初以为谢忠是在鼓舞自己,顿时胆子更大了一些,接着说道,“尔等不要忘了,远王殿下以身祭湖之后,永定八年末,大鸣湖又发生了一起命案,当时可是有人亲眼看见龙王现身的……正所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龙王传说既然能流传这么多年,必然有它的道理。”
谢忠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呆呆地看了看得意洋洋的郭正初,而后十分干脆地回头,悄摸向前挪了半步,刻意远离郭正初几分。
户部侍郎冷然笑道,“太荒谬了!堂堂庆国重臣,竟然相信鬼神之说,若这世上真有龙王,那你我还努力为百姓修建沟渠作甚,去求鬼神恩赐多快捷呀,哪里缺水了就洒几颗雨,必然年年五谷丰登!”
正当郭正初涨红了脸,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左相握着满是青筋的右手成拳,堵在唇边咳嗽道,“龙王是否存在,是无法证实的事情,在此讨论毫无意义……申小侯爷,龙王传说与青龙门的关系其实不用讲得太透彻,有些东西还是一笔带过比较好,毕竟早朝的时间也非常有限!”
申小甲摸了摸咕叽咕叽叫着的肚子,没料到自己只是起了个头,便引来如此纷争,轻叹一声,“左相说得很有道理,我这早饭也没吃饱,还是赶紧将案子梳理清楚,去找个地方吃碗面才是正事!”
一甩衣袖,申小甲双手背在身后,一边在殿内来回踱着步子,一边缓缓说道,“正着讲不行,那就让我倒着给大家说明一遍,直接从董三遇害那天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