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人乍富,总会有一阵子提心吊胆,寝食难安,患得患失的过程。
申小甲一向穷抠惯了,现在突然得了一笔丰厚的遗产,加上花背大蟾蜍在湖底的那些意外收获,他粗粗地算了一下,单单就是身上的东西和这一箱金米,已然足够在月城外盖上七八座理想中的梦幻庄园。
若是再加上水车下的那九十九箱金米……妥妥的土豪啊!
短暂的幻想了一番自己未来豪奢的生活之后,他忽然又不安起来,这么大的一笔财富,谁都会心动,谁都会生出觊觎之心。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故事太多了,不提那还没到手的九十九箱金米,单凭身上这些东西和手上抱着的这一箱,也足够令京都之中八成的人疯狂争抢,铤而走险!
脑中想象出被人瞧见手中箱子里金米后,自己被各路人马围追堵截,残忍杀害的场景,他又粗粗算了一下,大概有一千零一种死法!
而且最要命的是,前两日他获得神捕大赛第二名时,宋尚天于心有愧,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比赛奖品的那一小箱金子转手给了自己,尽管他最后又把金子给了胡若男,但其他人不知道啊!
这样一来,如果手里的这箱金米曝光,其他人就会知道他的身上就有两箱金子,妥妥的大肥羊啊!
朝廷的赏赐不敢抢,这箱金米难道还不敢下手吗!
想到此处,申小甲不禁后背凉嗖嗖的,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窥伺自己,本想着寻到之前那辆刑部的马车,坐车回府衙,现在想想,还是算了,毕竟是刑部的车,太不安全了,还是腿着回去罢!
看了看手里的箱子,他忽然觉得这个普普通通的木头箱子实在太显眼了,似乎里面金米的光芒都透了出来。
思来想去,申小甲中途拐了一个弯,鬼鬼祟祟地蹿进一处荒草丛中,打开箱子,在那些金米上糊了一层厚厚的泥巴,这才又抱着四面脏兮兮的木箱回到主道,哼哧哼哧地赶往京都城门。
箱子的分量本来就不轻,加了泥巴之后就更重了,所以他走得奇慢无比,直到天边的太阳只剩下半张脸,方才踏进府衙大门,还未来得及歇口气,却被早已等候多时的胡若男拉拽着匆匆走向停尸房,险些喘不上气,憋死了过去。
胡若男却是恍然未觉,将申小甲推进停尸房后,警惕地左右横扫一眼,快速关上房门,满脸兴奋道,“我照你说的做了,那小黑胖子尸体上果然有猫腻……”一回头,瞧见脸色红紫的申小甲抱着箱子一屁股瘫坐在地上,顿时惊了一下,“怎么了?你受内伤了吗?”
“比受了内伤更严重……你要是再不让我喘口气,我得憋死!”申小甲翻了一个白眼,大口大口喘息几下,“你好歹也是个女孩子,能不能稳重点!别一天急吼吼的,当心以后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倒是好了……”胡若男眼神一黯,轻声嘀咕了一句,瞧见申小甲紧紧抱着的木箱,忽然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申小甲立时将箱子抱得更紧了一些,故作镇定道,“没什么,就是一点土特产,不值一提……”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瞟了一眼支在房间角落的那顶黑布帐篷,当即转移话题,“还是薄了些,而且普通麻布的丝线之间有缝隙,应该用厚实的黑色油布才对!”
“一时之间找不到那么大的油布,只能凑合着用了,”胡若男尴尬地解释道,“不过,即便是用这普通的黑色麻布,也看到了你说的那些奇特绿光,尤其是那小黑胖子的头上,绿莹莹一片,可显眼了……”
申小甲小心地将木箱放在一旁,踱步来到黑色帐篷前,撩开黑布一角,扫了一眼黑脸船家尸体上的各处绿光,淡淡道,“果然如此……那些发光的位置可都描画下来了?”m
胡若男摸出一个小册子,递向申小甲,一脸自信道,“我虽然读书少,认识的字儿不多,但是这画画的本事可以说是京都之内数一数二的!总共有九处绿光,胸腹一处,后背一处,脑袋上一处,四肢各有一处,另外剩下的两处分别在脖子和腰间,全都记录在上面了,每道绿光的宽度也做了相应的标注……”
申小甲接过小册子,瞟了一眼上面有些卡通的董三尸体画像,瘪了瘪嘴道,“丑是丑了点,但意思表达得还算清楚。接下来,你帮我去准备一壶酒,一只烧鸡,再来几个大白馒头。”
胡若男知道仵作在解剖尸体之前都要先拜祭死者一番,早就听说过申小甲的解剖手法独特,没想到今日能够亲眼见到,顿时有些激动起来,十分乖巧地点点头道,“好!我这就去准备,正好我爹今天买了一只烧鸡,还需不需要别的什么?”
“这些就够了,再多容易不消化。”申小甲从怀里摸出蚕丝手套戴上,懒懒地答道。
胡若男虽然好奇申小甲没有让她准备一些香蜡纸钱之类的,但想到每个仵作都有自己的风格,也就不再多问,尤其见到申小甲戴上那双白色的蚕丝手套,不禁暗暗赞了一句专业,而后便转身离去,路过那个满是泥巴的木箱时,忍不住停下来看了一眼,发现申小甲从帐篷里探出脑袋盯着自己,立马干咳一声,快步走出停尸房。
申小甲冷哼一声,等到胡若男离开后,速即将箱子挪到自己能随时看得见的地方,扯下围在尸体四周的黑色麻布,摘下腰间的飞刀,干脆利落地切开已经半腐的尸体胸腹,在满腔污臭之中,一点点掏出黏糊糊的五脏六腑。
房间的光线很暗,还时不时地响起剁砍骨头的声音,整个场景显得尤为阴森可怖,但申小甲却是微微笑着,甚至哼唱起了曲调怪异的歌谣。
“爱是一道光,绿到你发慌,只剩下孤独的大肠……”
偶尔抬头看一眼那个木箱,申小甲觉得美好幸福的新生活已经在向他招手,浑身充满了干劲,手上的动作也更麻利了一些,很快地就完成了解剖,摘下蚕丝手套,用清水洗了洗,认真地观察着尸体表现出来的特征,分析着可能的死因,详细地记录在胡若男递给他的那个小册子上面。
做完这一切,他才直起腰杆,打了一个呵欠,发现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随即转身走到桌案边,摸出火折子,燃了一根蜡烛,一转身,却看见胡若男突然站在自己面前,烛光映照着胡若男那张苍白的小脸,显得格外瘆人,立时惊了一下,没好气道,“走路带点响动行不行,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胡若男左手拎着一壶酒,右手端着烧鸡和两个馒头,看了看旁侧开膛破肚的尸体,脸色更白了几分,长长的睫毛不停抖动着,“这就完事了吗?”
“当然没有,”申小甲在身上摸索一番,找到陌春雨扎在他额头上的那根黑色绣花针,放到烛火上烧了烧,穿了根珍藏的透明丝线,耐心地缝合着尸体,轻声说出后半句,“还得物归原位!”
胡若男举起手上的东西,强忍着不适,讷讷问道,“那这些东西怎么办?”
申小甲抬眼看了一下那肥美的烧鸡,舔了舔嘴唇,指着一旁的桌案道,“放那儿吧,我一会儿忙完了再吃。”
“你吃?”胡若男表情僵硬道,“不是用来拜祭死者的吗?”
“自然不是,拜祭死者烧香就好了,要什么烧鸡,他们又张不开嘴……”
“你也没烧香啊!”
“这小黑脸是混江湖的,不讲究那些!”申小甲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头也不抬地解释一句,正要扯线收针,忽然又停顿下来,抓起一块污糟糟的东西,皱了皱眉道,“坏了,肺忘记放进去了,还得重来……”
胡若男看着申小甲手里那团污糟,终于没有忍住恶心,随手将馒头、烧鸡和酒放在桌案上,快速跑到墙边,哇地一声,不停地呕吐起来。
申小甲微微一叹,心想到底还是女孩子,平日里就算装得再怎么刚强,见着这些恐怖血腥场景,还是会显出女子的娇弱,还是会需要一个坚实的依靠,声音不免温柔了几分,“你先回去歇着吧,今天该做的都做了,我心里也有了大概的想法,明日咱们再论其他!”
申小甲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便见胡若男直起了腰板,拉起地上黑布一角擦了擦嘴,随手一甩,扔下的黑布刚好遮盖住申小甲的木箱,满脸遗憾道,“可惜尸体已经不新鲜了,否则咱们就能得到更多的线索!”
嘴上这般说着,胡若男却还是依照申小甲所言先行离开停尸房,只不过走时顺带抱起了那团黑布。
“真是一个要强的女人……”申小甲嘟囔一句,接着又埋头处理董三的尸体,重新完成缝合之后,伸了一个懒腰,摸了摸干瘪的肚子,快速清洗了一下双手,美滋滋地拿起烧鸡和酒,将两个馒头揣进怀里,一边啃着烧鸡,饮着美酒,一边摇头晃脑地走出停尸房,等到推开房门,这才想起那个木箱,拍了拍脑袋,自言自语道,“瞧我这记性,土特产都忘拿了!”
回头看向先前放置木箱的地方,申小甲登时一愣,呆呆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地面,“我金子呢!”
府衙某个无人的角落里,胡若男扯开那团黑布,缓缓地揭开箱盖,瞧着那些脏兮兮的泥巴,眉尖微微一皱,眼珠子一转,伸手刨开泥巴,抓起一把金米,双眼立刻亮了起来,“这特产是真土,但也是真可爱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