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天盖地砸落下来的溪石令李若淳瞳孔骤缩,原本脸上的轻蔑神情在瞬息之间消散,转而露出一丝丝震惊,以及一丝丝疑惑。
她能从这些溪石上感受到纯正浩瀚的气息,那不是如无影剑上残留的历代剑主和剑圣秦南犀利剑意的气息,也不是像申小甲先前爆发出九命猫神残留其体内那滴刀光的气息。
是真正饱满的力量,是和她同等级别高手的气息。
有人在溪里。
肯定不是庙祝,也不是那名乔装成唐国刀盾兵的乞丐,是一名和自己一样的绝世高手。
会是谁?不管是谁,都不可能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人,但看上去也不像是站在申小甲那边的人,否则这人不会藏身溪中,否则申小甲此刻不会一脸错愕。
而且这些铺天盖地的溪石看似来势汹汹,大气磅礴,实则只是一种试探,一次粗暴的谈判。
含义大概只有简短的四个字,适可而止。
因为那些溪石在降临她头顶的时候,也适可而止地悬停下来。
电光火石之间,李若淳领悟了这些真意,然后表情怪异地笑了笑,望向那条平缓流淌的小溪,冷冷地吐出几个字,“这事儿,有点意思!”
伸展双臂,李若淳双眸清冷,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意,荡出比方才更加狂躁的真气,随即朝着申小甲所立的方向继续踏出半步。
意思很明显,这场谈判甭了,我堂堂大唐冀王不接受任何人任何形式的威胁!
既然谈判崩了,那些石头自然也崩了。
在狂躁喷薄的龙形真气与祥和绵柔的细微禅音之间陡然崩碎!
碎石漫飞,水滴四溅。
却没有一粒碎石落在李若淳的头上,也没有一滴石块上的溪水溅在高贵的紫衣上。
但李若淳也没能继续再向前踏出剩余的那半步。
一声慈悲的叹息从小溪深处传来。
因为叹息十分轻微,街道上听见这声叹息的没有多少人。
只有两个人听见了,一个是威严的李若淳,一个是跟在肺痨老头身后的那名痴傻弟弟。
杨老头的痴傻弟弟在叹息声响起那一刹,忽然愣在原地,片刻之后,表情变得痛苦扭曲起来,整个身子迅速鼓胀,像是被不停充气的皮球一般,圆滚滚的,似乎下一刻便会爆开。
在到达极点之前,杨老头的痴傻弟弟突地张开嘴巴,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一口比那些龙形真气更加暴烈的劲气!
威严的李若淳首当其冲,只得停下了脚步,全力撑起护在周身的龙形气罩,甚至收回了压在申小甲和陌春风身上的劲气。
“藏气于他身?”李若淳那俊俏的脸乍然又苍白了几分,强忍肩上和腿上两处剑伤忽而传来的刺骨剧痛,寒声道,“没想到,你竟练成一气三藏,难怪你还能出现在这里……但我不是很能理解,你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你不想申小甲死在我手里吗?”
小溪没有回答。
杨老头的弟弟也没有回答,在吐完那一口气之后,他便沉沉倒地,自是无法回应。
趁着李若淳与那股劲气对峙的空当,重新可以呼吸的申小甲和陌春风贪婪地张大嘴巴,缓了一口气之后,对视一眼,急忙瞬身闪到道痴身旁,扶起地上的闻人不语,匆匆向街道外退离。
功成,必须要身退。
尤其是在见识了李若淳恐怖的实力之后,更加应该赶紧撤退。
申小甲虽然从来没有奢望自己几人真的能对抗或者击败李若淳,但也没想到双方的差距如此之大,不由地开始有些怀疑难了究竟是不是绝世高手起来。
好在突然冒出的那些石头又帮他们拖住了李若淳的脚步,拖到了事先算计好的这一刻。
城中无尽铁蹄声起的这一刻!
剩下的不再是属于自己的战争,而是属于大庆幽狼铁骑的收割时刻。
便也在这一刻,那股带着一些慈悲的气息像潮水般快速退回溪水之中,顺流而下,悄然远离。
李若淳紧皱的眉头却并没有舒展开来,反而拧得更紧了一些,满脸凝重地盯着申小甲几人退去的方向。
一杆狼纹银枪破空而来!
一匹浑身青幽的烈马飞跃而至!
一声暴喝在街道上炸响!
“敢伤吾儿,尔等罪该万死!”
狼纹银枪裂云撕风,青马踏碎寒空,马背上的朱怀仁一声断喝惊退数十名挡在途中的烈阳军士兵。
无人敢上前阻其锋!
天下人都知道镇北大将军擅长使枪,但天下人也都不知道朱怀仁如何擅长使枪,因为与之为敌的尽皆化为枯骨,成为镇北大将军朱怀仁功绩里的浅浅一笔。
尤其近些年朱怀仁渐渐退居幕后,让其义子朱广代为冲锋,人们对于镇北大将军的勇武便只能停留在想象之中。
直到今日朱怀仁重新披甲纵马,刺出这惊艳一枪,这才让所有人醒悟过来,意识到朱怀仁不仅擅长战阵厮杀,还是一名原本就可以和女帝剑圣平起平坐的绝世高手。
而与朱怀仁这惊艳一枪迎面相遇的,恰巧也是一名隐藏幕后的绝世高手。
自古有云,狭路相逢勇者胜。
所以,李若淳在面对这一枪时并没有闪避,而是右手按在了腰带上,猛地抽出一把细长的软剑,随后运气如虹地以剑尖抵住枪尖。
出奇的是软剑并没有被狼纹银枪压弯,笔直得像是一根坚不可摧的细长银针。
刚猛的劲气在枪尖与剑尖之间碎裂成片,分崩离析。
朱怀仁双眼微眯,盯着李若淳手中奇怪的长针模样物体,冷声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李若淳面色淡然地吐出一个字,“剑!”
有剑柄,有剑尖,两面刃,自然是剑。
在那个剑字落下时,软剑忽地一软,缠绕着枪尖蜿蜒向上,又于某一瞬陡然绷直,极速刺向朱怀仁的咽喉。
目光一凝,朱怀仁握在枪杆底端的左手急急一扭,狼纹银枪突地缩短三尺,枪头正好抵住软剑的剑尖。
几乎在银枪缩短的同时,青马从鼻孔里喷出一股滚烫的热浪,凶悍地用脑袋顶向李若淳胸腹。
李若淳两弯黄眉紧紧蹙在一起,终究只能闪避,左脚一旋,与骑在青马上的朱怀仁错身而过。
剑尖和枪尖上各自滴下一颗血珠!
朱怀仁勒马急停,瞟了一眼自己右手手背上的那道细细红线,不咸不淡道,“能硬能软,确是好剑!”
李若淳缓缓转身,瞥了一眼右肩上的那抹血色,面无表情道,“能长能短,也是好枪!”
站在远处观战的申小甲四人这才知道,原来李若淳最强大的手段并不是龙形真气,而是这柄缠在其腰间,可硬可软的细剑。
以前从未有人想要去调查了解那可能存在,也可能并不存在的唐国冀王,当然也就不会有人知道李若淳到底最擅长的是什么。
神龙化七珠的传说在世间广为流传,而传闻中女帝的功法便是龙形真气,因此先前李若淳在使出龙形真气之后,所有人都非常自然地认为那就是李若淳的最强手段。
毕竟那龙形真气就足够厉害了,又何必再在其他武艺上浪费时间精力呢。
朱怀仁擦了擦手背上的血线,直视着李若淳的眼睛道,“你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伤心小剑……”李若淳不轻不重道,“你的这招枪法又叫什么名字呢?”
朱怀仁眼神柔和地扫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晏齐,舔了舔嘴唇道,“惊燕一枪,燕子的燕。”
李若淳注意到朱怀仁的目光,嘴角微微上扬道,“听上去像是有一个很风流的故事……他是你的儿子?长得也不像啊,你的脸没他那么红,甚至有点黑。”
“我这是常年晒日光浴染黑的,”朱怀仁双手握枪搭在马脖子上,面不改色道,“待他把脸洗干净之后,就会和我一样白……”又指了指十丈之外与史元典拼斗的李昭烈,补充了一句,“但不像那娘娘腔脸上的死人白。”
李若淳环视四周,看着那些像切割稻草一把砍杀唐国士兵的幽狼铁骑,眼神更加冰寒了几分,声音森冷道,“你这杆枪出现的时机还真是恰到好处啊……什么时候镇北大将军也甘愿沦落到被人拿着当枪使了?”
“只要结果是我想要的就成,过程之中是谁主导并不重要,这便是我攻无不克的原因……”朱怀仁满脸无所谓道,“而且,我这杆枪本来就是在等你……或者你妹妹。说句心里话,我更希望今天站在这里的是你妹妹。”
“我也希望站在我对面的是你家那位亲戚……”李若淳长叹一声,瞟了一下渐渐落入下风的李天莽三人,斜眼看向朱怀仁道,“你不可能赶尽杀绝,你内心也不想赶尽杀绝……不若我们双方都罢手,谈谈条件如何?”
“抱歉了,我习惯打完再谈!”朱怀仁挽了一个枪花,抚着胡须道,“如果那时候你不幸已经死了的话,我会带上一壶好酒在你坟前和你好好谈条件!”
“如果我死在这里,唐国必全民皆兵,直奔你大庆京都而去!或者,你家亲戚会砍下你的头颅,还有你儿子、义子的头颅,放在一个盒子里面送给我妹妹!”
“你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是你还没看清你家亲戚的心意。”
“在这里想杀你的人不只是我……”朱怀仁大有深意道,“你应该清楚之前我一直都是按兵不动,连一个小队的骑兵都不曾派出去过,很是老实本分。”
李若淳面色短暂地僵硬了一下,她明白朱怀仁这句话里的含义,也清楚在这条街道上还想杀她的是什么人,但更知道此刻不是追究之前白凤营遭受敌袭真相的时候,轻笑一声,指着伸长脖子观望的申小甲道,“我知道,但他杀不了我!”
“他能不能杀了你并不重要,我只要让天下人都相信是他杀了你便可……”朱怀仁一挥龙纹银枪,狠力踢了一下青马肚子,遽然再次发起进攻。
李若淳斜提软剑,满面寒霜道,“想杀我,不管是谁,都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便在两人将要再次拼杀在一起时,街道某处只有两人才能察觉的阴影角落里,突兀地出现一道黑影。
铁甲,鬼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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