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辨一个人是男是女,比分辩一只兔子是雌是雄要容易得多。
有很容易就能看出的差异,也有不太容易看见的区别。
很容易看出的差异主要有两点,一则束发而冠的李若淳看上去像是一个长得格外俊俏的公子,而披头散发的李若淳更像是一个英气十足的女中豪杰。
二则两颗手雷爆炸掀起的热浪吹开了紫色龙纹锦袍的衣襟,显出了锦袍下的起起伏伏。
第一点其实不是能做出判断的主要依据,因为这个年代不论男女都是长发飘飘,如申小甲这般短发的男子却是异类,所以也不排除真有长得特别漂亮的公子哥。
但第二点便是铁证如山了,男人可以胸怀广阔,但肯定不能有容乃大,所以申小甲才会很快地得出结论。
至于不太容易看出的区别,申小甲也在脑袋探出马腹那一瞬瞧出了一点,那便是女子难以捉摸、波动起伏的情绪,其中还夹杂着一丝非常浅淡的娇羞。尽管李若淳的这种情绪变动时间非常短,但还是被申小甲瞧了出来。
因为惊讶,所以惊叹。
因为惊叹,所以口无遮拦。
而口无遮拦的代价,往往是沉痛的。
几乎在说出那句话的同一时刻,属于申小甲的沉痛代价便来临了。
一条粗如石柱的金龙从李若淳掌间迸发,席卷沙尘,带着恐怖的声势撞飞呆萌立在原处的飒露紫,接着抓握起像一只小鸡仔般缩着脖子的申小甲飞上青天,又极速坠落大地。
陌春风三人见状不禁心中一片骇然,齐齐地别过脸去,佯装自己什么都没有看见。
李若淳快速整理好衣襟,双眸冰冷地盯着申小甲,一边扯下一绺衣衫将散乱的头发捆绑起来,一边踱着步子,慢悠悠地走了过去,面色阴寒,一言不发。
无声胜有声,申小甲强咽下喉咙里的一口鲜血,感受到那股凛然的杀气,挤出一张难看的笑脸道,“李王爷小姐,有话好好说……大家都是文明人,别动不动就要肉搏,很粗鲁!”
李若淳依旧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闷不吭声,只是脸上的寒霜更重了几分。
申小甲盯着李若淳手臂上那两条重新凝聚的游龙,面皮一抖,速即解释道,“李兄,我刚才脑子有些短路,说错话了,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其实我看的不是很清楚……”
距离申小甲最近的闻人不语立刻远撤了几步,对着李若淳拱手道,“冀王殿下,我和他可不一样,我什么都没有看见,而且我和这姓申的并不熟,先前只是为了向您讨教一下功夫而已,现在领教了您的厉害,自愧弗如,就此告辞!”
道痴拾起无影剑,重重地咳嗽几声,一脸坦然地吐出四个字,“俺也一样。”
李若淳停下脚步,看了一眼互相搀扶慢慢退离街道的闻人不语和道痴,又看了一眼悄然翻上屋顶的陌春风,讥讽地笑了笑,仍旧没有说话。
但闻人不语和道痴很快又乖乖地退了回来,因为街道的四周忽然生出无数杆长枪、钢刀,以及弩箭。
密不透风。
所以陌春风也只好停了下来,坐在屋檐上,面不改色道,“不要误会,我只是想坐在屋顶上给大家吹奏一首小曲子,此情此景,没有音乐相伴实在很不完美!”
李若淳冷笑两声,丝毫不在意陌春风三人,直视着申小甲的眼睛道,“刚才那两颗黑疙瘩是如何制成的?”
申小甲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眨了眨眼睛道,“告诉你,能给我们哥几个一条活路吗?”
“你觉得呢?”
“我不蠢,真要一五一十说出来必死,不说出来或许还能争取一线生机。”
“你如果真的不蠢,就该少说些废话,尤其是不应该说一些招惹祸端的废话。”
“关于这点我很抱歉,我这人向来说话不过脑子,是个耿直男孩……你可以装作没有听见,我保证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他们知。”
“我倒是觉得你说这话显然是过了脑子的……这般肆无忌惮,难不成你的人也到了?”
申小甲瞟了一眼街道的地面,嘴角微微上扬道,“他们其实一直都在……咱们开打之前,能不能请你帮我解答个问题?”
李若淳嗤笑道,“你都不肯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我凭什么要替你解惑!”
“不一样,你想要得到的答案是我生存的筹码,而我向你讨教的问题是江湖规矩,毕竟打架也要打得明明白白,不能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吧。”
“我记得我已经遵守过江湖规矩了,你如果脑子有问题,我可以再说一次……在下,唐国冀王,李若淳!”
“我记得,唐国女帝也叫李若存。”
“我们是两个人,名字自然也不会是同一个。我从小在一个民风淳朴的地方长大,所以最后一个字是淳厚的淳,而我妹妹则是为了唐国未来而存在的,因此是生存的存……如果你还不明白的话,我一会可以用你的血在地上写出来,让你绝对毕生难忘!”
“谐音字啊,听上去太像一个人了……”申小甲目光锐利地盯着李若淳的脸颊,大有深意地笑道,“我大胆地猜测了一下,你们的相貌也应该极为相似的,两个人站在一起就像照镜子一般……这样的话,我就更有些好奇了,既然你们俩区别不大,为什么你要把皇位让给你妹?”
李若淳脸上的表情忽地变得复杂起来,幽幽叹道,“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吗?”
“因为爱?”
“爱?皇家的人哪来的爱?你不明白也不怪你,毕竟大闵亡了,你这个落魄皇子从未体会到那种帝王家特别的相处方式,那种极度扭曲的亲情……”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我在老家的时候也看过一些权谋影视剧,多少知道一点点……既然不是因为爱,那你就更没有理由把龙椅让出去了。”
“那句话叫……同人不同命,我的命没有我妹好,正如我先前所言,虽是一母同胞,但我是在一个民风淳朴的地方长大,为了活下去,我的双手沾染过很多鲜血,一个自杀戮之中走出来的人是不能坐在唐国龙椅上的。”
申小甲缓缓地摇了摇头道,“这个理由很虚伪……事实上,每一个坐在龙椅上的人手上都沾满了鲜血。”
李若淳轻叹道,“你说得很对,这个理由确实很虚伪,但它是从我那个只剩下一口气的父皇嘴里蹦出来的,所以也就变得十分正确……更为重要的是,我妹妹的存还有存续的意义,而我这辈子却是很难有存续,为了大唐的未来,所有人都必须相信这个理由,包括我!”
虽然李若淳说得很轻松,但申小甲还是从这几句话语之中品味出一些别的意味,有一些些痛楚,有一些些无奈,也有一些些不甘,更多的是一种来自对命运捉弄的无力感。
一旁的闻人不语却是听得心惊肉跳,狠狠地瞪了申小甲一眼,捂着耳朵道,“我什么都没有听见!你个蠢货,不会提问就不要问,知道越多的人通常都不会有好下场!”
申小甲挠了挠头,噌地一声拔出火刀,羞涩地笑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嘛……现在,我已经没有问题了,放马过来吧!”
当放马过来四个字落下时,一匹马真的从申小甲背后狂奔了过来,那是一匹浑身暗紫的骏马,那是一匹闻名天下的珍贵宝驹。
飒露紫,天启八骏之一。
与特勒骠的勇烈不同,飒露紫极通灵性,曾经数次在战场上装死蒙混过关,还曾带着朱怀仁临阵脱逃避开敌方的阴谋诡计。如果不是因为飒露紫现在越来越怕死,朱怀仁绝对不会将之赠于申小甲的,要知道为了得到飒露紫和特勒骠,朱怀仁付出了五百青马的代价,心痛得好几天都睡不着觉。
久经战阵的骏马自然不可能真的呆萌,所以先前的痴呆只是装出来的,就为了拉开足够的距离,方便自己在这并不宽敞的街道上奔跑起来。
申小甲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嘴角浮起一丝浅笑,右脚一踏地面,高高跃起,双腿曲张,摆出准备落坐在马鞍上的姿势。
然而,他脸上的笑容很快就变得僵硬起来,马蹄声在某一刻又渐渐地变得遥远。
飒露紫在奔向申小甲的过程中,忽然拐了一个弯,敏捷地躲开几杆长枪,以威猛的冲击之力挤开几个同类,腾跃而起,翻过一面矮墙,飞过一道溪流,骄傲地回头看了一眼溪流对岸的那些停足不前的同类,打了一个响鼻,而后奔逃而去。
申小甲双脚重新踏落在地面上,嘴角抽搐几下,望着飒露紫逃离的方向,面色难看道,“喂!我还没坐上去啊!你这是弄啥勒!”
已经逃得无影无踪的飒露紫当然不会回应他的话,但申小甲还是得到了回应。
一声龙吟起。
李若淳身形骤然一闪,带出一串残影,瞬息间便来到申小甲身前,右手化掌,看似轻巧实则重若千钧地拍在申小甲的胸膛上,冷然道,“我接受了我的命运,所以你也该勇敢地迎接你的命运……大闵气数已尽,你的气数也该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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