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从桃娘那儿得到了又一个否定之后,申小甲脑中满是问号,这些问号归结到一个根本点上,到底是谁杀了店小二。
这个问题就像前世那个流传已久的梗一样,穿山甲最后到底说了什么……让人如鲠在喉,芒刺在背。
带着繁杂的疑虑回到军营内,申小甲甩了甩沉重的脑袋,决定先好好睡一觉再思考,只有清醒的头脑才能解答出这些千头万绪的疑难。
然树欲静,而风不止。
申小甲刚刚脱下靴子,躺在床榻上,正要把被子拉过来盖上,营帐的门帘却忽地被一阵风掀开。
陌春风飘了进来,懒懒地坐在申小甲的桌案旁,自顾自地满上一杯茶,轻轻抿了一小口,斜着眼睛看向申小甲道,“她走了?”
申小甲重新坐直身子,抓了抓头发道,“哪个她?”
“原来两个都走了,”陌春风面色平静道,“这是好事,女人是麻烦,武功越高的女人越麻烦!”
“你进来就是想跟我说这些的?”
“顺便喝杯茶。”
“那你现在可以出去了,我很困,要睡觉了。”
“睡归睡,别躲在被子里哭鼻子,那样很不爷们儿,我会看不起你的。”陌春风缓缓站起身来,又化作一道清风飘出营帐,声音渺渺道,“睡醒了,赶紧把这里的烂摊子收拾好,咱们继续启程……此地不宜久留,再留下去我们都会有更大的麻烦!”
申小甲瞥了一眼那张重新落下的门帘,瘪了瘪嘴,重新躺下,右手刚刚触摸到棉被的一角,却又无可奈何地停了下来。
营帐的帘子再度掀开,闻人不语安步当车地走了进来,大模大样地在申小甲的桌案旁坐下,端起另一个茶杯,啜饮一口,不紧不慢道,“她走了。”
申小甲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撑起身子,淡淡地哦了一声,抽抽鼻子,好奇道,“你什么时候跟小芝关系变得这么好的?”
“不能算是关系好,只能说是来往密切,而且以后会更加密切。”
“她是一个单纯的女孩子,你要好好待她。”
“你放心,我不会对她怎么样的,只是单纯地互相利用而已。”
申小甲翻了一个白眼道,“说实话,其实你们俩挺搭的,一个没心没肺,一个浑身心眼,正好互补,你可以认真地考虑考虑。”
闻人不语摇摇头道,“朋友妻,不可欺。虽然她不是你的妻子,但她想做你的妻子,所以我不会用虚假的男女之情欺骗她……而且,我也不想卷入无尽的麻烦之中。”
“随便你吧,说完了吗?说完了请出去,我要睡一觉了,省得一会儿砍不动李天莽的脑袋。”
“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第二点,李天莽和李昭烈现在都还不能死,最主要的是不能死在你的手里。”
“为什么?”
“因为你杀不了他们,即便咱们的计谋成功,你也砍不下他们的头。”
“隐藏在唐军之中的那个人很能打?”
“绝对比你能打,也比我们四个人加起来还要会打,差不多有难了那么难打……顺嘴说一句,难了其实并没有输给我们,而是输给他自己,你以为他会认不出哪颗药是自己的,哪颗药是别人偷梁换柱的吗?每一颗丹药都是他自己亲手炼制的,我分明看到他吞下那颗药的时候迟疑了有一息。”
“我知道。”
“他如果不散尽内力,完全可以杀了我们,然后压制体内的毒素,虽然他自己也可能跌落绝世高手的位置,但至少不会死。”
“我知道。”
“这次的事情,其实是一场赌约,有人和他打赌……”
“赌什么?”
“你的命和他的命……如果你在唐军攻入白马关时逃走了,那么你死他活。”
申小甲烦躁地抠了抠脑袋,沉声道,“谁这么无聊?不会是你的师父吧?”
“我师父有个罗汉朋友,所以对光头还算友好,不是那么想要让难了死……”闻人不语放下茶杯,伸了一个懒腰,缓步走出营帐,“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希望这一战你能活下去,活下去才能有更多的惊喜!”
申小甲撇撇嘴,又一次重新躺下,快速地盖上被子,瞄了一眼安安静静的营帐门帘,长舒一口气,闭上眼睛,即将陷入沉睡之时,忽地听见一阵沏茶的声响,复又睁开双眼,腾地一下做起来,怒气冲冲道,“有完没完!还让不让人睡觉!老子要是困死在战场上,你们这一个个王八蛋都是帮凶!”
道痴不知何时坐在了申小甲的桌案左侧,从腰间摘下一个不知从何处淘换来的新葫芦,拔掉塞子,咕咚灌了一大口酒,懒洋洋道,“你这么气恼,看来她应该是走了……别气馁,那个老家伙我也打不过,我的三昧真火都烧不化那黑雾,更何况你还不会玩火。”
“我没跟人家打架,没打就不算输,从这个层面来讲,我比你强。”
“媳妇被人带走了,你都不出手?还是男人吗?”
“又不是坏人。”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坏人,难不成坏人的脸上应该刻着坏字吗?”
“云桥相信他,我就相信他,”申小甲一只手支着下巴道,“这个就叫妇唱夫随,你是个单身狗不懂很正常。”
道痴面色一僵,闷闷地喝了一口酒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我也曾年轻过,曾爱过,恨过,得到过,也失去过……”
“哟呵!有故事啊!”
“你想听吗?那一年我在南海边,她也在南海边……”
“打住,我并不想听,我现在只想睡觉!”
道痴撅着嘴道,“听听嘛,我很少跟人说心里话。”
“算了算了,服了你了,”申小甲长叹一声,挺直身板道,“你不就是想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杀了黑蛟,想知道我是怎么学会内经的吗?”
道痴并没有说话,只是认真地盯着申小甲,眨了眨眼睛。
申小甲抿了抿嘴唇道,“小黑肚子里有一块石碑,你知道吧?”
道痴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你也应该知道那块石碑是谁藏进去的咯?”
“按辈分,他是我的小师叔,我从小就听说过他的许多故事,所以你不用赘述,直入主题吧。”
“说实话,内经是怎么学会的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我就记得吃了两串烧烤,一串蛤蟆腿,一串蛤蟆舌头,又啃了几口蛇胆,然后就莫名其妙地就把内经吸进身体里了……”
“蛤蟆肉的毒素是属火的,蛇胆则是阴寒至极,倒也符合相生相克……可这个把内经吸进身体里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现在就是内经,那块石碑上的字全都在我身体里了,”申小甲撩开衣衫,运起内经,指着胸腹之处若隐若现的一行行金字道,“看见了吗?”
“嗯,看上去很雅致,可以切下来送给我收藏吗?”
“真要切下来,内经就彻底失传了。”
“那块石碑呢?”
“一个字不剩,已经化为了渣滓,被小黑拉在青山下的小河边。”
道痴摸着下巴,目光灼灼地盯着申小甲道,“那这么说来,你就是我道家的瑰宝了啊!”
申小甲洒然道,“不敢当,不敢当……你如果真的想学,我可以教你……”
“这个暂且先不说,想学会内经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学会的,蟾蜍王又没长两根舌头,不急不急……咱们接着说最后一个疑问点,你为什么不杀了那条黑蛟,你知道它当年造下了多深的杀孽吗?”
“这能全都怪在小黑身上吗?你的小师叔才是应该负主要责任的那个人,而且他还很阴险,我差一点就着了他的道。”
“不可能,我小师叔浩然正气,怎么可能用阴招。”
申小甲冷笑一声,不轻不重道,“他在石碑上留言说小黑的破绽在蛇胆右侧,可以从那里破开逃出。”
道痴仰头又灌下一口烈酒,砸吧着嘴巴道,“蛇胆确实应该是黑蛟的致命死穴所在。”
“可原本蛇胆的位置并不在那里,”申小甲看着道痴一口又一口地畅饮美酒,舔了舔嘴唇道,“而是应该在石碑的位置,是你小师叔动了手脚,用内经挪移了小黑的经脉,将蛇胆向上拉升了一段距离……我要是真的听了他的建议,不仅破不开小黑的肚子,还会被藏在那里蕴含无尽内力的逆鳞震伤,变成小黑肚子里的一坨屎!”
道痴顿时愣了一下,表情怪异道,“这倒是像小师叔一贯的作风……真做假时假亦真,假做真时真亦假,顽童心性。”
“确实很顽皮!”申小甲满脸愠怒道,“最顽皮的是,石碑化成渣滓之后,那里的蛇身肉壁上还有一则他的留言。”
“说的什么?”
“歪歪斜斜地写着几行字……‘哟呵,挺聪明的啊,居然没上当,不过小子你可别高兴得太早,你学会了内经,迟早也会被反噬而死,若想要不死,那就跪下来磕几个响头,叫我一声师父’……听听,这像是一个绝世高手说出来的话吗,有这么胁迫人的吗?”
“那你磕了吗?”
“你说呢!”申小甲轻叹道,“这还不算完,等我认真地拜完师,才看见那句话最下面还有一行小字,‘逗你玩呢,别当真哦,哪来的就打哪回去吧,别打扰我清修’……”
道痴哈哈大笑几声,“有趣有趣,小师叔果真妙人也!”忽地收起脸上的笑意,一本正经地对着申小甲抱拳作揖道,“张野拜见小甲师兄,还请师兄得空了指点师弟一二!”
申小甲昂起头,清了清嗓子道,“好说好说,等这场战事结束,我便先把从内经上悟出来的太极拳教给你!现在……还是请师弟先出去吧,师兄我要小憩片刻了,实在乏得很!”
道痴闻言双眼一亮,速即抱拳致歉一句,瞬身闪出营帐,无声亦无息。
正当申小甲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想要闷头大睡时,军营内忽地传来一阵急促的战鼓声,随即翻身而起,闷闷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摇着头苦笑道,“知我者,二三子啊……你们还真是良苦用心啊,可我真的不是因为媳妇走了郁闷,小爷是真想睡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