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买粮草的队伍至少还需半个月才能返回西虎,灸日尚且放不下秦王岭上独自面对他遗留下的难题的秦家兄弟,如何能安下心回西虎去。左不过再过一次东海。这一次没了与冷绝辰一道赏玩的心思,一去一返,半日足以。
穆含从未与灸日独处过,即便是受灸日所请平定了北境死魂的动乱,这大半年来两人交谈的话和到一起也没有多少。穆含不懂,这皇城明明已是灸日的根本,他却为何连多留一日也不肯,但是灸日用着平淡至极的声音说着方才那话时的眼神,穆含却看懂了。已与暗夜幽暝再无分别的深邃,那分清澈,终于被这现实,耗尽了。
若是暗夜幽暝有任何闪失,暗夜家族还有什么能留得下灸日?
穆含隔着水幕目送灸日的身影消失不见,看着水幕一次次从高空掀起,照尽了圣洁的光芒,又一次次落回已散发出了淡淡的腐朽味道的水池中,转身向岩郢为她安排的客居走去。
这暗夜帝国的皇城,也许不过许久,她便再也不必来了
天香楼中,一人从黄昏等到夜深,又从更深等到凌晨,纤细的五指捻着的一寸长的纸条最后在灯芯摇摇欲坠的油灯中散成了几点黑色的浮尘。燃烧殆尽的黄纸在最后一刻被风吹动在空中飞舞时,残缺不全的碎片正好可以拼凑出“太子离京”四个字。
离开的灸日,心里却不比面上显露出的这般平静。他在赌,赌没有自己从神地知道的真相,暗夜幽暝又会知道多少。赌一个已在他心中隐隐成型,只待彻底推翻一切归零还是撕去伪装展露在世人眼前的想法。
没有人知道灸日为此下了多大的赌注,或许连灸日也不知道,他究竟为了这个想法赌上了什么。
虽然灸日一开始便是孤身闯荡这天下,而今,有了灭凡尘和傲天的陪伴,灸日却只觉得更是孤单。自从冷绝辰似睡着了一般躺在灭凡尘那张从不叫外人碰去丝毫的床上,灸日的神识就再没有一刻与须臾空间切断过联系。
“你这般消耗神识,与你修炼并无益处。若非你将神识分了出来,又何至于发现不了那空间卷轴的异常,白白牵扯上了那群麻烦的神血者。”灭凡尘身处空间之心,自然感受得到灸日时时关注着空间里的情况。至于是为何,他再不通人情也晓得。
灸日被风系魔法元素驾驭着往东海的方向飞去,一颗心说乱也不乱,说定也定不下来。这会儿灭凡尘的声音响起,灸日倒像找到了个依靠,略微定了定心神。“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是只要绝辰没有醒过来,我这颗心就吊着,放不下来。以往,不论我在哪里,我心里知道绝辰人在西虎,安全无虞,我心就像扎了根定海针,做什么都稳得住。可现在”
灭凡尘听得灸日话中的哀伤,不免叹息,灸日对冷绝辰的感情,如他对战天,又少了几分?
更何况灭凡尘微微侧过头,看着冷绝辰与他传承得来的记忆中那人几乎一模一样的容貌,再看傲天化为人形的脸,战天,灸日,乃至暗夜幽暝,谁的话是真的,谁又是当年的事中人,万年前的一切若是重演,他们包括灭凡尘自己,又承受得了多少!
战天曾说过一句灭凡尘记忆至今方才朦朦胧胧的懂得了一些的话,他说,纵然他改变不了自己的结局,也会和承继他遗志后人看着这个世界回到起点。
灭凡尘只当是战天觉得这世上的人,心思纯净的已少之又少,不若回到最初,回到没有魔法没有斗气的时代,最起码,那个年代,除了富贵与贫穷,再没有人依仗着杀戮来争夺权贵。哪里知道战天所说的回到起点,不只是人,还有世人所跪拜信仰的神与魔。
暗夜幽暝得知灸日再次离京心中不免还是怀疑了一瞬间。暗夜幽暝自信与灸日心灵相通,能知灸日所想,所以没有等到灸日传给自己的消息,就已按着自己所想先行做了决定。他本以为灸日也是这般想的,灸日却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甚至没有等到暗十醒来便又一次离他万里之遥。
神地里都是些什么人,暗夜幽暝没有亲眼所见,也已通过暗夜清玄战天知道了灸日知道的真相。暗夜家族的人从不轻信任何人,但对于暗夜清玄战天和灸日,暗夜幽暝却是打从心底里相信的。
禁魔山上有何物,该从何处着手寻找,他已然知晓了七八。暗夜清玄战天为了拉近与他的亲子之情,已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了暗夜幽暝十之八九。与灸日所知,相差无多了。
刚开始知道暗夜清玄战天仍活于世的时候,他虽然心中震惊,但是对先祖依旧带了几分亲近和敬仰之心。
暗夜家族是千年世家,暗夜清玄战天即便对暗夜家族已没有了多少亲情,到底对暗夜幽暝和灸日还存了些许嫡血的亲情,做起事来始终留有余地。灸日则不同,他从未见过暗夜清玄战天,整个暗夜家族,除了暗夜幽暝再无第二人能动摇他一丝一毫。
“灸日可说了归期?”暗夜幽暝的声音出奇的不似常日那般凉薄。
堂下站着的与暗夜幽暝对视的女子,正是穆含。“灸日虽未说何时回返,但他一向随心惯了,几时回几时去,哪里有规律可循。”穆含说话间并不拘束,反倒像和自家的长辈聊天一样,恭恭敬敬却不卑怯。
穆含手中牢牢把握着琉璃杖,从踏进这逐日殿第一步起,她就一直感觉到一道视线若有若无的钉在了自己身上,虽感觉不到恶意,却让她毛骨悚然的探视,仿佛心中所想尽被那人看去了一样,只有抚摸着琉璃杖温柔的触感,方能让她有一丝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