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阁二楼的茶馆中,
夜凡尘在店小二的指引下于雅间落座。
面前的桌子上摆着茶具,正在茗香烹茶,窗边的一袭竹帘将此地与外界的喧嚣隔开, 掀开帘子向下望去正对着的便是一楼大堂的舞池,底下笙歌四起, 好不热闹。
夜凡尘正望着围栏外的喧闹景象静静出神之际, 穿着一袭玄色长衫的男人忽然出现在他对面。
折风渡抚了抚被风掀起的袖口,从容坐下。
玄色长衫很衬折风渡出挑的身形, 比起三清门的筑基弟子脱了几分稚气,比起张扬肆意的魔尊又少了几分锐利。
他的这副扮相让夜凡尘略显意外。
夜凡尘以为折风渡在凤仪阁里要一直维持着舞姬的形象, 毕竟对方本人是凤仪阁阁主“通缉”的对象,
“你……不伪装身份了?”
折风渡给自己倒了杯茶, “本尊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没有必要再伪装下去了。”
夜凡尘问:“你找到了铸魂师?”
“是。” 折风渡笑着将茶杯阁下,“本尊不仅找到了能让清筠掌门魂魄归位的铸魂师, 还顺着这条线索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夜凡尘的神色认真起来, 静静等着对方的后文。
可折风渡这会儿却卖关子似的停了下来, 嘴角还维持着微微弯起的模样, 就这样与夜凡尘对视。
那神情仿佛在说“快问我是什么惊天大秘密, 快问我!最好可以顺带夸夸我,这样我讲的快一点。”
两人就这么对视半刻, 夜凡尘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发现了什么?是与黑衣人有关吗?”
既然连玉树当初提供的线索是黑衣人会去南冥凤仪阁楼找铸魂师, 那么折风渡在寻得铸魂师后发现的内容想必也与这有关。
折风渡点头, “没错……”
“而那人就是徐道清。”
此言一出, 场面归于寂静。
夜凡尘的指尖捏着茶杯, 他望着其中自己的倒影, 几乎喃喃自语道:“天剑宗的掌门。”
折风渡笑了一下:“本尊知道仙君可能不信我, 毕竟若换作我是正道,苍玄宗的魔头突然跑到我面前和我说幕后真凶是正派宗门的长老,换谁听了不想笑……”
“但既然我将这件事告诉了仙君,那就代表本尊有十足十的把握……”
夜凡尘抬眸,直直望进那双黑色眼瞳中。
折风渡挑眉,“一个人集齐那么多九阴的魂魄,又在这个时候找上铸魂师,他想干嘛?”
“复活九阴。”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道。
“没错……” 折风渡笑着继续,“徐道清找到铸魂师就是为了补全九阴的魂魄,毕竟九阴共有三魂七魄,而无尚宝剑那的一魂和本尊这里的一魄他动不得,或者说目前动不得,所以他只能找到铸魂师拜托对方帮自己临时铸造两缕魂魄,勉强凑出三魂七魄……”
夜凡尘眉峰微蹙,“他复活九阴意欲何为?”
折风渡看着他的眼睛,调侃道:“这本尊就不得而知了,他是你们正派的人,而本尊是三界人人喊打的魔头,既然是正派的东西想必仙君要比我更清楚一些。”
他的话语中对“某些正道”所作所为的嘲讽之意再明显不过。
夜凡尘依旧神色淡淡,并没有因此而生气。
折风渡接着道:“不过有一事,本尊倒是有个猜想,三清门拘魂灯失窃时,仙君正好遇袭,可见那“黑衣人”不止一个,他还有帮衬……”
夜凡尘却是抓到了他话中的重点,“你是如何知道我遇袭的?这事我只告诉过宗门里的几位长老。”
折风渡被他问得一愣,沉默了许久,似是认命地叹息一声,
“……那只老虎。”
“本尊先前送你的那只布老虎并不只是普通的手工艺品,它若是遭到攻击或者感知到周边的修士身上有携带煞气,便会触发危险警报,还会在一定范围内对那人发动小型攻击……”
夜凡尘从怀中掏出布老虎,他看着布老虎丑丑的模样,想起那夜老虎眼中射出的数百道镭射红光将黑衣人吓得节节败退的模样,不由得沉思起来……
原来这是“小型攻击”吗?
一想到自己因这个东西而产生的社死瞬间,折风渡伸手想去把那只老虎给拿回来。
然而就在他的手掌即将摸到老虎的脑袋之际,却被夜凡尘抢先一把捞回怀中,
“既然是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再要回来的道理了。”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语气有些急了,夜凡尘微垂着长睫,岔开了话题:“你方才说到哪里了?”
折风渡:“本尊认为另一个黑衣人的真实身份是……”
“风玄扬?” 夜凡尘抢先道。
折风渡勾了勾嘴角,“看来仙君已经有想法了……可是因为天剑风氏?”
夜凡尘点头:“是。”
“若连玉树的话没有参假,那么他便是风玄扬的私生子,在风玄扬“死前”风氏与徐道清应该是合作的关系,风玄扬“一死”风氏便将黑衣人的线索透露了出来,很难不令人多想……而连玉树不愿意直接告诉我黑衣人到底是谁恐怕也有这层顾虑在其中。”
折风渡:“仙君的猜想与我差不多,当然本尊猜测另一个黑衣人是风玄扬还有别的原因,黑衣人第一次夜袭三清门打晕“我”与景岚的时候,本尊确实没说出实情……”
夜凡尘望着折风渡的眼神一滞,说起来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对方当初为何假扮成筑基期弟子潜入三清门。
而自己被他戏弄了那么久,甚至到现在夜凡尘每次一与他接触,也总是在潜移默化中被对方牵着思路走。
折风渡好像永远都有办法避重就轻,绕开与自己相关的话题。
想到这,夜凡尘忽然有些生闷气。
他没有表现得很明显,但嘴角的弧度要比平时往下些,脸颊也不自觉地要比平时鼓些。
折风渡自然意识到了,对方此时的神情就像是家里的猫闹脾气,把手手埋到身子底下,不让人碰也不让人摸。
他提高了些音量,试图引开夜凡尘的注意力,“他将本尊误认成筑基期弟子,而本尊当初自然不可能被他击晕,而是与他打了一场,最后他选择元婴出窍舍弃肉身逃离,恰逢这个时候五年一次的落枫试炼举办,风玄扬却没到场,徐道清称他是在闭关修行,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这就令本尊不得不思考另外一个问题,风玄扬究竟是在闭关突破,还是因为没了肉身所以暂时无法以“风道长”的身份出现了呢?”
他说完这番话,气氛沉默下来。
沉思片刻,夜凡尘问他,“我们刚才讨论的这一切归根结底不过是一番猜测而已,你先前说的‘十足十’的把握是让铸魂师出面为你作证指控徐道清吗?但这……”
折风渡打断了夜凡尘:“不。”
“不是铸魂师的证词,而是你师父清筠掌门,找到了铸魂师,我们即刻便启程返回三清门,让他帮助你师父魂魄归位。”
夜凡尘愣了一下,“你是如何说服他的?我听闻那铸魂师帮人的条件十分苛刻,修真界有权有势之人被他拒绝的也不在少数,他为何不答应徐道清,却答应你的?”
折风渡伸手撩开竹帘,他手撑着栏杆,顺势向下望下去,在看到了那一抹黑色的身影后,他轻嗤一声,“本尊开的条件,他怎么可能拒绝的了?”
……
铸魂师今日换了副黄金面具,整个人看上去都显得金灿灿的。
要是用折风渡的话来形容的话,他今天比较像是天线宝宝里的啦啦,黄色的那个。
铸魂师独自一人享受着美酒佳肴,却吃得并不安稳。
他感觉身后有一道视线频频朝自己扫来,让人感到如芒在背、如梗在喉。
铸魂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与一眉若柳黛、肤若凝脂的女子视线对了个正着。
是一位别有风情的白衣美人。
若是放在昨天之前,他必然会觉得心情愉悦,可那日被徐道清派来的人羞.辱一番之后,铸魂师便对女装产生了些心理阴影。
他匆匆地吃完了这一顿饭,正准备结账离去之际,小二却告诉他有客人已经帮他付了。
铸魂师沿着小儿所指的方向看去,再次与那位白衣美人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看着对方朝自己缓缓走来的身影,他皱了皱眉,“你是何人?为何要无故接近我?”
“大人不必多虑。” 沈玉槐笑了一下,“我乃苍玄宗宗主手下的一名魔修,此行自然是我们尊上有求于大人。”
铸魂师问,“天底下花重金请我办事的人多如过河之鲫,我为何要与你们尊上合作?”
在昨日之事发生以后,铸魂师愈发警觉起来,就比如现在,他虽然打不过魔尊,但若是论逃跑铸魂师还没怕过谁,他身边的本命法宝全都是用来在关键时刻跑路用的。
沈玉槐道:“他们能开出来的条件,我们尊上自然也能给大人,但是我们魔尊能提供的,他们却不一定行。”
铸魂师皱眉,他倒想看看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什么条件?”
沈玉槐:“放眼整个修真界,我们尊上最讨厌的人便是徐道清,他此次请大人出面帮这个忙,便是想借机除掉徐道清,不知道这个条件在您看来如何?”
“成交……”
“我们什么时候走?”
行走江湖数百载,铸魂师头一次答应得如此干脆。
沈玉槐嘴角微勾,“今晚便动身。”
说罢,他抬头与二楼的折风渡交换了一个眼神,密法传音道:
“尊上,成了。”
……
雅间中,折风渡放下竹帘,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今晚他便与我们一道动身。”
一副等待夸奖的表情。
谁料夜凡尘却问,“你当时是这么找到这位铸魂师的呢?”
“咳,咳,”
回想起走错房间的乌龙,折风渡咳嗽两声,故作玄虚道:“本尊是苍玄宗宗主,不要说找一个铸魂师了,就算找十个对本尊来说都易如反掌。”
夜凡尘淡淡地“哦”了一声,“那你为什么要帮我们这么多忙呢?”
“啊……” 折风渡愣住了。
他能说是因为自己“善良”的品格吗?
面对夜凡尘探究的神情,他只好硬着头皮道:“本尊……自然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好让那些被猪油蒙了心的臭道士看看清楚谁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另外当初在三清门的时候……”
说到这,折风渡的话语一顿。
“嗯?” 夜凡尘愈发好奇起来,“在三清门怎么了?”
“在三清门的时候本尊之所以假扮成筑基期弟子是因为仙君的剑气可以助我镇压体内的邪煞,所以这也算是还仙君一个人情。”
“哦……” 夜凡尘面上依旧神色淡淡,心中却闷闷的,他想……
原来是为了剑气啊。
……
昆仑镜后,
凤绥望着这一幕眉峰微蹙,他若有所思道:“镇压邪煞的剑气……倒是有趣。”
一旁的老者问,“阁主可是发现了什么?”
凤绥放下昆仑镜,“无尚宝剑之所以能镇压邪煞长达数百年,是因为云宸当年留在它体内的那一缕剑魂。”
“而云宸在渡劫前告诉我,他会将自己的一缕剑魄注入那雪麒麟体内,就像是在对方身上留下一个标记,待他转世下凡渡劫之际便可凭借着这一个标记找到对方。”
“我一直想着寻找云宸的转世,助他恢复记忆后,他便能自己寻得那只雪麒麟了,现在看来或许他们早已相遇了……” 说到这,凤绥看着昆仑镜中夜凡尘银发如瀑的背影,几乎喃喃自语道:“天生剑体、雷系单灵根、近五百年来唯一能与无尚宝剑共鸣之人,看来我忽略了太多线索。”
老者又问,“阁主,您这意思可是三清门的首席弟子便是云宸道君下凡渡劫也要寻找的灵宠?”
凤绥笑了一下,“只是个猜测罢了。”
“不过我们现在便来验证一下吧,也是时候帮助云宸恢复记忆了……”
他“啧啧”了两声,似叹息道:“究竟是什么样的眼神才能把‘919’给看成‘616’啊?”
……
与夜凡尘谈完话,折风渡回到自己的房间,简单地将几样东西收进袖里乾坤,心里想的却是……
这次没让自己碰上那个阁主算他运气好,要不是他走错房间了,那凤仪阁阁主难免不得吃点教训,不过能借此找到铸魂师顺带撞破徐道清的阴谋那自然也是好的。
想到这,折风渡将那本《一剑封神》收入袖中,余光却瞥见红木桌几上放着一封信件。
他神色一变,低头望去,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
“魔尊折风渡启,凤仪阁阁主至上。”
折风渡皱眉,果然这家伙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他处理这信件十分谨慎,折风渡并没有直接将信封打开,而是小心地用神识探查了一遍
神识发散出去的那一瞬,折风渡便在信封表面探查到了一层隐形的符纹。
下一秒,那信封忽然自动燃烧了起来,
随着烛焰将白纸一点点吞噬殆尽,一阵金光忽然席卷整个房间,折风渡眼前的景物也开始不断变换。
他当即立断掌心燃起灼灼十丈红莲,试图用自己的三味真火冲破对方的金光阵法,然而那幻阵却如同一滩泥沼,他挣扎得越用力陷得也越深,折风渡暗道不好,这阵法竟如此之强,就连自己大乘期的修为都无法脱身。
最终,他手中的烛焰也只冲破了阵法一角的禁制。
在彻底失去清醒的意志前,折风渡思考的最后一个问题是:
这凤仪阁阁主究竟是何许人也?
……
仿佛睡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眼皮子很沉,身边有一道声音在唤他:
“云宸……”
那声音好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听不得不太真切。
原来自己的名字叫“云宸”吗?
那么他现在在哪儿呢?
“云宸!”
那声音忽然近了,好似有人冲他耳边在吼。
“云宸,你可知道现在已经死了多少人了?”
折风渡缓缓睁开眼睛,清风拂过衣摆,他立于玉石铺成的大殿之中,极目望去,大殿之外是蔚蓝的浩渺长空,浮云成了过路的景象。
这大殿应该是建立在山峰之上的。
折风渡向方才的声音来源看去,只见一道士模样装扮的人,他手握长剑,道服染血,正对自己怒目而视。
在看清对方长相的一瞬间,他脑海中没来由得蹦出一个名字,“景曜”。
这个道士的名字叫“景曜”。
就在这时,一道童御着剑匆匆来报,模样显得很狼狈,看向折风渡的眼神中带着一股哀恸之情,
“掌门,您命人在连云山脚布下的阵法快要坚持不住了,九阴……九阴的烛焰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厉害。”
折风渡终于想起来了……
原来他是三清门的掌门云宸。
幻境之外,
凤绥身边的老者望着站在房间中不动、似在沉思着什么的人,问道:“阁主,他这是?”
“他现在经历的乃七情幻境,分别是‘喜怒哀乐爱恶欲’这七种感情,幻境中发生的一切都与他上一世的记忆有关。” 凤绥的神色倒是无比自然,“要帮助云宸恢复记忆,我自然不能将他上辈子是三清老祖这件事直接告诉他,此乃泄露天机,所以只能靠对方自己回忆起来……”
“看这幻境中的场景,他此时恐怕经历的是“怒、哀、恶”其中的一种吧……”
下一秒,他忽然见屋中的人动了起来,折风渡往床头走了两步,从袖里乾坤中抽出了一把宝剑,他手握宝剑,神色严肃,仿佛下一秒就要提剑出征的将军一般。
凤绥愣住了,他望着折风渡在屋内肆意走动的身影,喃喃自语道:“他……这……怎么动起来了?这不应该啊。”
老者问,“难道是幻境对他不起作用?”
“不是。” 凤绥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他现在就在幻境中没错,但这七情幻境并不应该与现实中的外界互通,因为我的阵法对他的六感设了禁制,幻境中的一切本该在他的意识中上演才对。”
言语间,凤绥注意到了屋内被烧焦了一角的金色符箓,他终于意识到原来刚才折风渡的九阴烈焰将他的禁制给破坏了,“……完了。”
他话音刚落,折风渡便已走到了卧房的门扉之前。
见状,老者也是愣住了,“所以现在的意思是……他可能把整座凤仪阁当成自己的幻境中的场景了?”
折风渡拔.出了宝剑。
凤绥以手扶额,
“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