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的歌舞声中, 大多数人都面带笑颜地欣赏着戏台上的表演,沉浸在这纸醉金迷的气氛中。
唯独宾客席间一身穿黑衣锦服的男子低头抿酒,他低压着眉宇,神情严肃, 一双如鹰隼般的双眸在暗中查探。
他的心思完全不在戏台上。
此人名叫宋杰, 是徐道清安排在这凤仪阁中的眼线。
因为徐道清天剑宗掌门身份过于醒目的缘故, 他本人在这凤仪阁的宴席中不便亲自行动。
宋杰一手举着酒盏,另一只手却盘玩着一枚晶莹剔透的龙血玉石,那玉石的表面被削得光滑如镜, 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符纹。
方才他收到徐道清的指示, 要他在这三千宾客中与那铸魂师接头。
宋杰小幅度地转着手中的玉石,仔细地观察宾客头顶出现的红光, 那些红光或明或暗, 长短不一。
他手中盘玩的玉石并非普通玉器,而是龙血石所铸成的宝器血棱镜, 对凶煞之气格外敏.感, 拿此物对着人一照,并不会反射出任何景象,而是会在对方头顶上方映出一道红光, 红光越强则代表煞气越重。
徐道清先前与他交代过,放眼整个修真界,没有几人身上携带的煞气会比铸魂师还要强,就算有的话那估计也是苍玄宗宗主魔尊折风渡这般人物, 但据徐道清所知此类人并不在凤仪阁阁主的邀请名单中。
所以宋杰此时要做的便是用这血棱镜找出宴席中煞气最强之人。
此刻, 看着人群上方那一道道差强人意的红光, 宋杰觉得双目有些酸涩, 他低头抿了一口酒, 短暂地阂了下眼。
人太多了,目标并不好找。
似是为了缓解一下过度用眼的疲劳,再睁开双眼时,他抬眸看向了远方的舞池。
粉白交织的儒裙,水波荡漾的莲花池,再配上轻盈优雅的舞姿,确实非常赏心悦目,宋杰的目光逐渐沉浸其中,只是那个躲在别人背后的舞姬……
这跳的是什么?
她为何不停地甩动着自己的手臂?
是在表演拉面条吗?
就在宋杰诧异之际,手中的龙血石不知为何轻微颤.动起来,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将龙血玉石调换了一个方向,恰逢这时镜面对准了舞池中的人。
他再抬眸时候,只见那“正在拉面条”的舞姬头顶上冒出大片赤黑色的红光,红光之强烈几乎就要突破苍穹,在这道红光的衬托下此刻就连一旁宏伟的盘龙柱都失去了它原本该有的气势。
宋杰的内心久久无法平静,他想起徐道清先前嘱咐自己铸魂师会藏匿在人群中不容易被发现的角落,却万万没想有对方会混入舞姬的队伍。
果然……
最显眼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
假扮成舞姬,这一招真是太妙了!
注视着台上仍在蹬腿甩手的人,宋杰心想几乎没有人能料到铸魂师会假扮成舞姬,还如此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公众视野中。
而此刻,那舞姬无比诡异的舞姿与躲躲藏藏的身影忽然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想到这,宋杰的双眸中迸发出振奋的光芒……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皇天不负苦心人,铸魂师……终于让他给找着了!
……
二楼的暗阁中,
一张张人脸在镜片的反射下扭曲、放大。
凤绥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过整个宾客席。
看着看着,他的动作却蓦地停下了,视线停留在其中一个黑色锦服的男子身上。
凤绥注意
唔,龙血玉石,有趣。
看来在暗中观察四方宾客的并不止他一个人。
凤绥还注意到了此刻锦衣男子如鹰隼般的目光正牢牢地盯着舞池中央。
他心下微微有些诧异……
莫非这些舞姬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思及此处,凤绥又将视线转向舞池中央,发散出去的神识朝下方的舞池中查探起来。
他是散仙,这世间万物在他的神识下都无处可遁,包括普通修士的命格、幻术伪装以及真身。
神识之下,一切景物都宛如入了虚空的幻海,唯独舞池中的“莲花”上方居然浮现出一片金光。
触及那金光之后,就连凤绥的神识也再无法探视下去,他的识海中甚至感到了一丝威压,这种威压感自云宸飞升之后的五百年来他不曾体验过。
那金光显然是仙人的命格!
凤绥将望远镜往旁边一扔,脑海中闪过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
云宸就在这群舞姬当中。
怪不得这几十年来他都毫无收获,原来云宸竟是投胎成女子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皇天不负苦心人,云宸……终于让他给找着了!
只不过,仙人的命格无法窥探,对方头顶显现的金光犹如一个保护屏障一般,金光之下,一切再无迹可寻。
所以方才凤绥的神识探索到一定程度便无法再探寻下去了,此刻,他锁定了云宸的转世就在那十八个舞姬当中,却无法锁定具体是哪个。
他当即又心生一计,凤绥袖中挥出一道灵力直冲那舞池中的十八人而去。
此乃空冥幻术,对一般修士并无影响,只有修为高深的人才可看见幻境中的内容。
凤绥料定舞池中剩下的十七个舞姬都没这能力堪破他的幻术……
……
舞池中央,
这场舞对于折风渡来说与凌迟无异,而此刻痛苦的折磨还没有结束。
他尽量将自己的身形藏在沈玉槐身后,敷衍地甩了两下胳膊,余光却频频向宾客席中间那抹白色的身影投去。
夜凡尘正坐在那里饮茶,长长的银发从鬓边落下,即使身处嘈杂嘻闹的人群,他还是那么的醒目、好认。
令折风渡庆幸的是,对方的注意力并不在舞池中,只要自己再熬一会儿就能彻底解脱了。
于是折风渡回过头,看着眼前扭动着腰身弯曲着手臂,衣摆如青莲般绽开的舞姬,他跟着蹬了下腿。
沈玉槐让他模仿……
他应该模仿到位了吧?
就在折风渡沉思的间隙,乐声却突然停了,一股阴寒之风刮过整间宴客厅。
他再低头的瞬间,舞池竟变成了一摊汪洋血海,无数白骨从中爬出,枯骨抓住那些舞姬的脚踝,开始拼搏挣扎着往上爬。
而折风渡的小腿处忽然传来一阵阴寒刺骨的触感,他往那看去,只见一截白骨抓住了他的腿,上面留下一道刺目的青黑色伤痕,像是中了什么尸毒。
此刻,折风渡再顾不上躲藏,他蓦地抬眸朝人群中望去,气氛已全然变了,原本笑语盈盈的宾客皆面带惊恐之色,开始四散奔逃。
他眉峰微蹙,想也没想,直接抽出自己袖中藏的长剑朝那枯骨刺去……
同样察觉到异样的还有沈玉槐与棠秋茗。
沈玉槐脚底原本结实平整的地面开始逐渐塌陷,像是灌满了流沙一样,半个身子都陷入其中不得动弹。
而在棠秋茗
……
空冥幻境之外,一切如旧,宴席间还是一片欢声笑语。
此时,春莺舞已到了尾声。
一旁的乐师震臂击鼓,节奏如雨点般紧密,原本绵长而富有韵律音乐一下子变得慷慨激昂起来。
鼓声第一次震响,
众人只见舞池末尾的那黑发舞姬突然走到前方来,猛得从广袖中抽出一把长剑,他腕部灵巧地转着剑,凌空飞出一个剑花,竟是当场舞起剑来。
席下观众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谁能想到这舞姬居然袖口藏大刀?
鼓声第二次震响,
舞池中一高挑舞姬忽然凌空数个前滚翻,从舞池的最后一跃到最前方,随后她从袖中飞出一把折扇,折扇直直地横插.进了宴客厅正中央的梁柱之中,简直比刀刃还要锋利。
场下的观众已震惊得再说不出话来。
鼓声第三次被敲响,
众人看见舞池中央的白衣舞姬袖中飞出一道白绫缠上顶部房梁,整个人凌空飞起,她凭借白绫半吊在空中当场表演了个一字马。
乐声终于停止。
场面一片寂静,沉默了几秒,众人回过神来。
“啪!啪!啪!”
所有人原地起立,开始为他们刚才那番精彩的表演鼓掌。
一时间,震耳欲聋的掌声充斥着整座大殿。
谁能想到“春莺舞”只是个名义上的障眼法,而这舞姬团居然是来表演杂技的。
真是……太妙了。
好一出精彩绝伦的演出!
原本一直在席间寻找着铸魂师身影的夜凡尘终于忍不住抬头向舞池上看去,视线和那握剑的黑发舞姬对了正着。
那舞姬身形高挑,薄纱儒裙上方露出一段棱角分明的锁骨,“她”的眉头微微皱起,深邃的眉眼看起来是如此的熟悉……
等等!
那不会是……
“咳,咳,”
夜凡尘被茶水呛住了,捂住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原本瓷白的脸庞染上了一层薄红。
尹柏寒诧异地望向他,帮他拍了拍背:“师兄你没事吧?”
怎么好好的喝个茶都能呛成这样?
夜凡尘顺完气,再抬头想看个究竟的时候那几个舞姬已经在躬身谢幕了,而那黑发舞姬……或者说魔尊假扮的黑发舞姬早藏匿到人堆后不知所踪。
……
春莺舞一结束,折风渡就逃似的躲回了屏风后。
硬要说的话,他此时的处境像极了凌晨十二点的灰姑娘。
他一边拽着自己被卡在屏风后的裙摆,一边忿忿地想着……
特娘的刚才那居然是个幻境,究竟是谁这么缺德?
这下夜凡尘绝对认出自己来了。
折风渡此刻对凤仪阁阁主的好感已经降到了冰点,他只想赶紧找到那个铸魂师然后离开这个令人心碎的地方。
他这么想着,提起裙摆就要找自己的那帮手下议事,可却在这时被徐娘子拉住了胳膊。
徐娘子对他换上了副笑脸:“方才有位公子看了你的表演后非常赏识你,想邀你一道饮茶。”
折风渡:“???”
有没有搞错,就这样还能有人“欣赏”他?
这人的眼睛不会是倒着长的吧?
而且这徐娘子什么意思?
让他堂堂魔尊去接客?
折风渡冷笑:“不……”
一句“不行”还没说完,他却见夜凡尘正带着探寻的目光朝屏风这走来。
折风渡改口:“在哪?”
先脱身比较重要。
……
远远望见八仙桌旁蒙着面纱的黑衣舞姬和徐娘子,宋杰正了正衣摆,面带微笑地向她们走去。
那黑衣舞姬比寻常女子要眉目深邃许多,透过薄纱隐约就可以看出这是个浓眉大眼的美女。
没想到这铸魂师不仅长得这么年轻还长得这么好看。
宋杰忽然觉得徐道清给自己布置的任务也没那么枯燥了。
见那锦衣公子过来了,徐娘子当即笑着与宋杰寒暄起来,说笑间,她低头一看,却见那“枫淮”还坐在位置上独自饮茶,连看都没往宋杰那看一眼,那气场、那姿势跟个大爷似的。
“快,给公子倒茶。” 徐娘子暗中戳了下折风渡的胳膊,示意他机灵点。
折风渡冷冷地看了宋杰一眼,猛得从位子上站起来伸手去够桌子上的茶壶,余光却一直注意着人群中那抹出挑的白衣身影。
他站起来的一瞬,宋杰看着对方比自己还高了半个头的身型和强势冷漠的气场愣了一下,心下讶异。
这舞姬怎么比自己还要高?
而且……气场好瘆人。
不过宋杰很快就打消了心中的惊讶,毕竟人家是铸魂师,还是修真界唯一的铸魂师,特立独行一点怎么了?
想到这,宋杰微笑着坐下,将茶杯递到对方面前:“那就有劳姑娘了。”
折风渡注视着夜凡尘的身影绕过了屏风,根本没往宋杰那看,全凭着感觉感觉在给对方倒茶。
他的手举得老高,滚烫的茶水自壶口中溢出,溅落在茶杯和周边的桌面,像是在表演什么高空倒水的杂技。
宋杰捧着自己的茶杯,眼看那茶杯里的水就要溢出来,黑发舞姬却全然不知的模样,他心中隐隐有些担忧。
下一秒,溢出来的茶水流到了他的衣服上,还是不可描述的部位,宋杰惊呼:“我的衣服!”
折风渡这才回过神来,他随手捡了块桌上的抹布往对方怀里一扔:“自己擦一下。”
“公子真是对不住啊……”
徐娘子一边拿怀中的巾帕给他擦衣服,一边向宋杰道歉,顺带埋怨地看了眼折风渡:“你这姑娘怎么回事?怎么毛手毛脚的?还不赶紧给公子赔不是,然后重新给人家倒一杯茶。”
折风渡什么都没说,只是站在那,就这么冷冷地看着对方。
不知为何,徐娘子竟被他这种眼神看得后背发毛。
她混迹江湖许久,却从没见过气势如此压迫之人,就是朝堂上的皇帝和这黑发舞姬比起来估计都要逊色不少。
突然,“哐!”的一声巨响,
折风渡伸手将方才倒的那杯茶砸在桌子上:“倒好了。”
徐娘子不敢再说一句话。
宋杰忍不住感叹,不愧是修真界唯一的铸魂师,性子好烈。
他冲对方笑笑,伸手接过茶杯:“没事,不打紧不打紧。”
两人重新坐下。
见黑发舞姬丝毫没有朝自己这边靠近的意思,宋杰只好主动一点一点地挪到对方身边。
然而,他刚挨着对方坐下,却见黑发舞姬目露嫌弃地看了自己一眼,往旁边挪了一个身位,一副根本不想与自己接触的模样。
“哎,姑娘……” 宋杰愣了一下。
他心道徐道清不是说自己
难道对方没意识到自己就是徐道清的线人?
宋杰思来想去,觉得一定就是这个原因。
看来他给对方的暗示还不够明确。
看着那黑发舞姬独自饮茶的模样,宋杰又冲他笑了一下,疯狂地眨着自己左眼,用无声的口型冲对方说:
“你要找的人就是我——”
“是我。”
这么明显的暗示,这位铸魂师应该能读懂吧?
折风渡喝茶的动作蓦地一滞,眉头愈发皱了起来。
这男的在干嘛?
这是……
在向他抛媚眼?
另一边,宋杰冲他眨眼眨得更频繁了,甚至有点想流泪。
折风渡气愤地将茶杯放下……
他早就看这人不爽了。
真是岂有此理!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下一秒,
宋只见那姑娘迎面朝自己挥来一拳,
“砰!”的一声,桌椅被震得移位。
“嗷!”
宋杰发出一声痛呼,他捂住自己的半边侧脸,呲牙咧嘴道:“你怎么还打人啊?”
徐娘子吓得都说不出话了,半晌,她终于反应过来,开始不停地给宋杰赔不是:“实在对不住了啊公子,她是新来的不懂规矩,我让别的姑娘来陪您。”
“不行……” 宋杰拉住徐娘子,他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这是二十两银子,我就要她!”
徐娘子也是愣住了,自己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场面啊,她呆呆地看了眼脸都肿起来的宋杰,和一旁冷着张脸的“枫淮”,一时间为难了起来:
“这……”
这她谁都不敢得罪啊。
折风渡攥紧了自己藏在袖中的手掌,指尖灵力凝聚,他用自己最后的耐心克制着不暴露身份。
“三十。”
忽然间,身后传来一道清越的男声。
徐娘子蓦地转过头去,只见一穿着月牙白长衫、身后还跟着个仆人的小公子正朝他们这边走来。
饶是见识过无数佳人的徐娘子在看清那小公子的面容后也愣住了,她从未见过这般如霜雪一样的人物,简直就像是仙人下凡了一样。
夜凡尘偷偷地看了眼折风渡,他现在学会了,竞价就是要比对方出更高的价格才行。
宋杰看着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人,不甘示弱道:“三十五。”
“一百。”
夜凡尘将自己的长剑搁到桌子上,语调依旧淡淡的。
尹柏寒直接看愣了……
师兄居然也是为了佳人怒掷千金的人吗?
等等……他们剑修有那么多钱吗?
尹柏寒有些紧张地偷偷观察了一下夜凡尘的神情,心中忧虑道……
师兄他不会只是在口嗨吧?
那万一待会拿不出这么多银子该怎么办啊?
宋杰看到那柄长剑后,皱了下眉头。
这剑他认得……
这是三清门的人?
难道说徐道清与他的计划提前泄露了?
思及此处,他不愿再于夜凡尘多做纠缠,准备回去与徐道清再行商议一下。
宋杰沉着一张脸说了句:“那便让给这位公子了。”
说罢,转头就走。
一百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
毕竟这黑发舞姬是个犟脾气,万一她一个不高兴又对这小公子出手,那该怎么办?
然而此刻,她却见“枫淮”完全没了刚才那副瘆人的气势,倒是捂住自己的脸,看向夜凡尘的眼神也变得躲躲闪闪起来。
徐娘子笑了一下,她心想……
怎么这会儿倒知道害羞起来了?
果真,还得看人。
“你还僵在这干嘛?” 见状,徐娘子顺势推了下折风渡的后背,将人推向夜凡尘怀里,“还不赶紧去伺候公子?”
折风渡两眼一闭……
蒜了,夜凡尘都认出来了他还能怎么办?
总不见得找个地把自己给埋进去吧?
折风渡索性摆烂起来。
在向对方怀中倾倒的瞬间,他顺势反扣住夜凡尘的手腕,另一只手虚虚地环着对方的腰。
从背后看上去好像是他跌入了对方怀里,但实际上却是折风渡将夜凡尘整个人拢在怀中。
对方高大身影笼下的那一刻,夜凡尘僵住了,他呼吸一滞,长睫忍不住地颤。
那徐娘子又笑着问他:“公子,您当真就要她吗?我哪里还有许多貌美佳人,可会伺候人了,您要不要都见见呢?”
夜凡尘愣了一下。
折风渡的下巴搁在夜凡尘肩膀上,炙热的呼吸喷洒在对方颈窝,夜凡尘的耳根有些发烫,面色瞧着都要比先前红些,他看着那徐娘子慢吞吞地说道:
“嗯,不用……我就喜欢这种类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