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阁的宴会比传闻中的还要奢华。
红梁琉璃瓦, 金漆盘龙柱,客席间觥筹交错,鸣钟击磐声络绎不觉, 而大殿正前方是一座供歌姬表演的台基,只不过此刻上面还并未有人,倒是一侧的屏风后时不时地传来吴侬软语的调笑声。
有过路人忍不住好奇往屏风后方望去,只见那是一支舞姬的队伍, 十八个身段婀娜的女子,各有风情。
而其中一身量高挑的黑发女子格外引人注目,她比其余的人都要高上不少,蒙着面纱,唯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瞳,更叫人好奇起来。
过路人不自觉地多看了她两眼, 那舞姬相貌端正, 即使蒙着面纱也可以隐约瞧出是个骨相极佳的美人, 只不过……
别人都安静地双手交叠于胸前,而她袖口撩起,露出一截修长的小臂,两手叉腰, 姿势豪迈得像是随时要与人上去干架。
许是他盯得久了, 黑发舞姬忽然回过头来,深邃的眼眸中透着一股寒意,还有些许杀气。
路人不敢再看,匆匆掉头离去。
“尊上, ” 曲无应用扇子掩面, 他打量着折风渡这幅昂首挺胸、雄赳赳气昂昂的姿态, 忍不住凑到对方耳边, “您这样是不是有些过于显眼了?”
“本尊不跳了。” 折风渡早就不想忍了,他烦躁地扯着自己拖在地上的裙摆和披帛就想往屏风外走……
这该死的布料怎么这么多?他都快被热死了。
一想到待会儿还得上去当着三千宾客的面献舞,折风渡面色愈发沉郁。
“哎……” 曲无应赶忙拉住折风渡的胳膊,给他扇扇子,“尊上,您再忍耐一下,先前不是说过,第一场宴会的时候所有宾客都会到场吗?若要寻找那铸魂师,献舞便是最好的时机,否则到时候宴席散了,那不就如同茫茫大海捞针一般。”
曲无应的话确实说得在理。
折风渡一把抢过他手中的扇子,猛得扇了起来,鬓边碎发都扬到了脑后。
百无聊赖间,他的目光向台下的宾客席间看去。
虽然此时台下已经十分热闹了,但依旧有客人络绎不觉地从殿门处涌来。
在这股和谐的人流中,折风渡却忽然瞧见一个身穿灰衣道袍、鬓发由莲花冠束起的修士正形色匆匆地从偏门离去。
那熟悉的面容、那上天欠他五百两的神情,不是徐道清又是谁?
折风渡眉峰微蹙,他来这干嘛?
就在他思索的间隙,徐道清便从偏门消失了。
折风渡心头微动,徐道清的突然出现与《一剑封神》中连续发生的巧合都让他觉得有些蹊跷。
他下意识地迈开腿就要去追徐道清,然后一脚踩在自己的裙摆上差点摔个趔趄,还不小心撞到了过路人的后背。
折风渡头也不回地说了句“抱歉”,提起裙子拔腿就跑。
“诶,尊上,这宴会就要开始了,您……” 怎么跑了。
曲无应意识到不对,想去追的时候,折风渡人已经跑没影了。
他不由得感叹魔尊穿着裙子怎么还能跑这么快?
这就是腿长的好处吗?
……
夜凡尘到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因为他还去了一趟后厨与尹柏寒汇合。
此刻,他们两人一人穿着月牙色云锦纹长衫,另一人穿着一身粗布打杂短衫,走在一块儿怎么看怎么诡异,硬要说的话就像是贵公子与他的乞丐朋友。
夜凡尘也不敢声张,打算从这个没什么人的偏门将尹柏寒悄悄带到宾客席,反正那凤仪阁阁主邀
尹柏寒问他:“师兄,你说那个铸魂师身上有什么特征,我们到时候如何寻他?”
夜凡尘:“与灵魂打交道者,常徘徊于六道轮回外,身上煞气要比一般人……”
“砰!”
两人正路过转角处,没注意看路,恰巧这时一形色匆匆的女子蓦地从两人看不见的角落跑出来,与夜凡尘撞了个满怀。
两人撞在一块,手背处传来温热的触感,那女子飘来披帛遮住了夜凡尘的眼睛,他看不清对方的容貌,只依稀感觉到对方的个子很高,好像比自己还要高些。
那姑娘的反应比他要快,对方在夜凡尘失去重心的时候主动拉了他一把。
夜凡尘勉强稳住身形:“抱歉,姑娘你没……”
只是他刚一开口,却见那姑娘像遇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蓦地松开了他的手,随后抬起一只胳膊,用薄纱广袖遮住脸,背过身子缩到了墙角处。
夜凡尘望着对方把脸埋进袖子的背影,他整个人在原地,莫非……
她这是在哭?
难道自己方才把人给撞哭了?
折风渡伸手揉着自己的额头,因为紧张心脏砰砰砰得跳个不停……
救命……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夜凡尘也在这啊?
折风渡刚才因为用手挡着脸没能看清路,结果直接撞墙角上了,额头还很疼。
“你没事吧?” 夜凡尘思忖再三,还是向对方走去,“我方才并不是故意的。”
然而他刚一走过去,折风渡就像躲着他似的又转了个方向,总之永远拿后背对着他。
夜凡尘一时僵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尊……”
就在这时,沈玉槐为了寻折风渡也从偏门跑了出来,在瞧见折风渡身边的两个人后,他立马改口道:
“妹妹,你怎么跑这来了?我找你了你好半天。”
折风渡宛若找到了救星一般,当即拽过沈玉槐的袖口,整个人躲到了对方背后。
但他个子高,所以整个人不得不半蹲下去,这姿势看起来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一旁的夜凡尘与尹柏寒两个人见状都愣住了……他们有那么吓人吗?
但毕竟是自己把人家吓成这样的,夜凡尘心怀愧疚,他问眼前的白衫女子:“你妹妹她没事吧?”
沈玉槐冲两人笑了一下:“两位公子不必介意,我妹妹自幼养在深闺,这是他第一次出家门,所以比较害羞。”
闻言,“第一次出家门的苍玄宗宗主”又把脸埋得低了一些。
反正只要夜凡尘没认出他,丢人的就不是自己。
听完眼前白衫女子的解释之后,夜凡尘大概懂了,他再次向对方表示了歉意,准备与尹柏寒一道离开。
然而他转过头之际,却见尹柏寒正直勾勾地盯那白衫女子看。
沈玉槐被尹柏寒瞧得有些不自在,笑着问:“这位公子怎么了?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他心想,这呆子可千万别瞧出什么来了。
不过就算认出来了也没事,自己抵死不认就是了。
“啊……不是” 尹柏寒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他慌忙别开脸,吱吱唔唔道,“我只是觉得姑娘瞧着有些面熟,不知以前有没有见过?”
躲在沈玉槐背后的折风渡听得有些无语:“……”
谁能想到这三清门的二师兄平时看上去挺正经的,一遇到貌美女子
沈玉槐摇头:“应该是公子记错了,若是我见过公子这般人物肯定是不会忘的……”
见尹柏寒还僵在原地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他拉过折风渡的手,“我与妹妹还有事,便先走了。”
说罢,两人转身离去。
折风渡跟在他身后像做贼似的慢慢挪动步子,一经过转角处又快步跑了起来。
“尊上,” 沈玉槐提醒他,“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第一个便是我们上去献舞。”
“知道了。”
确认夜凡尘看不到了之后,折风渡立马放下袖子,挺直腰板,气势豪迈地往台基的方向走去。
沈玉槐又道:“尊上,待会献舞的时候您若是不会跳,就跟着我们的动作做。”
被他这么一提醒,折风渡才猛然意识到,待会献舞的时候夜凡尘定然也会在
这特么的要怎么办啊?
……
丝竹之声奏响,
鼓乐声中,舞台基地荡开一抹绿色,光影从上方打下来,制造出一副水波荡漾的特效,十八个身着粉白交织儒裙的舞姬身姿轻盈地踏着燕步跃上舞台,宛若一朵盛开的青莲。
除了她们当中极个别人显得有些僵硬。
二楼的暗阁处,凤绥笼在一片阴影之中,屋内布了禁制,旁人不得入内。
徐娘子站在凤绥的厢房门口,指着下方的基台,殷勤介绍道:
“阁主,我的这些个姑娘们啊个个都能歌善舞,她们今日跳的是‘春莺舞’,舞蹈想要展现的便是灵巧的春莺在莲花池上翩翩起舞的场景。”
“哦……” 凤绥手中拿着个望远镜,饶有兴致地看向舞台中央。
十八个舞姬当中有人很快便吸引了他的注意。
凤绥盯着“莲花”中下不去腰、只会甩手的某片“花瓣”端详片刻,笑道,“她这是在练习拉伸吗?”
“啊?”
徐娘子一愣,连忙凑过去看,只见那名叫“枫淮”的舞姬本应该以手撑地下腰到底,从沈玉槐身后展现出自己柔软的身姿和甜美的笑容,可此时她却故意蹲在别人身后,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手臂,偶尔还蹬两下腿,动作僵硬无比。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舞叫“蹬腿甩手运动”。
那徐娘子的脸色都青了,她僵着说不出话。
半晌,她勉强挤出一个笑,“不瞒您说,这是我们特意编排的,她便是那只春莺,此刻正藏在花瓣后呢,您瞧,再过一会儿她就会从会莲花当中出来嬉戏了。”
正巧徐娘子说完这句话,磐钟敲响,节奏变换,乐声变得欢快激昂起来,原本“沉睡的花瓣”立时向两边散开,扭动着腰身翩翩起舞。
而人一动起来,折风渡便不能再像先前那样蹲在一个地方隐藏自己了,他只好随着人群一起动。
别的舞姬踩着节奏从自己身前的“花瓣”中探出半个身子,动作层次分明、赏心悦目,而折风渡则不停地躲躲藏藏,争取一点脸都不露出来。
瞧见这一幕后,徐娘子怔在原地,彻底说不出话了。
凤绥却被逗得直乐:“我看你这个舞不如改名叫‘春莺莲花池中躲猫猫’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