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风渡的指节敲了敲椅背, 视线缓缓扫过屋内众人。
他看着正道修士们一副噤若寒蝉、就差捂着耳朵说“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的神情,问道:
“本尊再问一遍,诸位对这个话本的内容还有异议吗?”
众人摇头。
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好。”
折风渡笑, “那就是代表你们承认了本尊的不在场证明。”
“你……你……”
清垣几乎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张了张嘴伸手指着折风渡,却结巴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见过不要脸的人, 但从没见过折风渡这么不要脸的。
折风渡饶有兴致地挑了下眉:“哦, 看来我们的清垣真人有话要说……真人是有什么问题想问本尊吗?”
清垣压下心中的那股怒气,勉强镇定道:“你既然说今日事发的时候你在茶楼听曲,好, 我们姑且就当作你在茶楼听曲……那么我问你,你当初伪装成筑基弟子潜入我三清门, 这件事你敢不敢认?”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对方, 语气咄咄逼人。
这一回, 清垣倒好奇这个魔头要找什么借口给自己开脱。
“本尊认啊。” 折风渡想都没想,就应了下来。
清垣:“???”
特喵的, 这魔头又要耍什么花招?
折风渡还在继续:“这件事嘛……本尊承认,本尊当时确实因为一些不可控的原因无奈之下假扮了筑基期散修。”
清垣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嗤:“既然你承认了,那我问你, 这三个月的时间你扮作正道弟子, 还浑水摸鱼地进入落枫试炼,究竟意欲何为?”
他愤怒了地甩了下广袖:“你又要如何解释发生在你身边的一系列怪事……先是黑衣人袭击筑基期弟子、再是幽冥火幻阵、鸣蛇暴走失控, 别告诉我这些全都是巧合, 而你只是来体验生活的, 这种鬼话没人会信!”
清垣的一番慷慨陈词显然得到了在场所有正道人士的共鸣, 他们似乎为自己今日的审问找回了些气势。
所有人带着质问的目光齐齐看向折风渡, 在等一个交代。
面对无数道探究的视线, 身处舆论中心的折风渡叹了口气:“其实本尊原本不想将这件事弄得这么明目张胆、人尽皆知的……”
清垣逼问:“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就知道折风渡潜入三清门的心思绝对不单纯。
而现在,这魔头终于要揭露他背后的惊天阴谋了!
折风渡静静地看着他:“但既然清垣长老这么迫切地想知道,那本尊也不好再将这件事隐瞒下去了。”
“本尊实话实说了,这一切其实都是因为……”
“爱情。”
气氛突然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蒙了……
当然除了曲无应。
他想……埋藏在心底深处的真相却被所有人当作谎言,尊上的内心应该有强大才能如此坦然的面对这一切呢?
“咳!咳!”
清垣猛得咳嗽起来,他被自己呛得满脸通红,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道,“什么……你在说什么?”
折风渡重复:“因为爱情。”
清垣大怒:“荒唐!我们倒是说说看是和谁的爱情?”
在场所有人无不悄悄地竖起了耳朵。
“那话本你是还没听够吗?” 折风渡指了指刚才
仿佛一道闪电霹过了脑海,清垣心下大骇……
所以被这魔头看中的人是他的小师侄???
那么按照这个逻辑,折风渡假扮筑基期弟子千方百计地接近夜凡尘,让对方指导他练剑、在夜凡尘遇上幽冥火幻境以及鸣蛇暴走的时候第一时间出现,这一系列行为……
他特么的居然挑不出漏洞!
显然在场所有正道修士也都在思考这件事,他们或皱眉或抿唇,想着想着他们竟觉得折风渡原本诡异的不在场证明在他诡异的理由下竟然变得没有那么诡异了。
当然,清垣必不可能就这么认输,他指着折风渡再次发难:“先不论你们两个都是男的,你当真以为我正派之人会与你这种无耻之徒在……在一起?”
折风渡摇了摇头:“所以,本尊才要扮作正道弟子啊。”
“……”
清垣竟是被他噎得说不出话。
半晌,他几乎是暴跳如雷地吼道:
“荒唐!”
“像你这般十恶不赦的魔头,你觉得凡尘他会喜欢你什么?”
折风渡将食指抵在唇前,似在认真思考:
“嗯……喜欢本尊身上的一些优秀品质?比如……”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神情中,折风渡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如数家珍:
“认真、善良、勇于承担、富有责任心、坚强、细致入微、体贴……”
“哦,还有本尊长得比你们宗门里的大部分剑修都要好看。”
清垣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哆嗦着嘴唇再说不出一句话。
灵山派掌门在不停地用手给自己扇风,看上去快要晕过去了。
妙音真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想折风渡这句话倒是真的。
见众人再次沉默了起来,折风渡问:“怎么,清垣真人,莫非你还对本尊的真心存疑?需要再找人给你们读一遍那个话本吗?……或许你们能从中体会到一些真挚的情感……”
清垣:“不用了!”
再听一遍,他怕他会走火入魔。
“好。”
折风渡冲他笑:“看来关于本尊为何潜入三清门这个问题上我们已经达成了一致。”
他转身看向众人:“那么,下一个问题。”
此时的自由提问环节它已不再像是单纯的自由提问,而更像是勇敢者挑战。
毕竟基于灵山派掌门与清垣的前车之鉴……不够勇敢与坚强的修士应该是不敢再面对折风渡了。
就在众人缄默的间隙,又有一位勇者站了出来,他就是天剑宗的掌门徐道清。
徐道清走到折风渡面前,问道:“清筠掌门身上所受的伤乃炼焰诀所致,众所周知整个修真界只有你一人修炼这种邪功,关于这点你要怎么解释?”
“徐道长有没有试过本尊的炼焰诀?” 折风渡挑眉,“……如果真是本尊动的手,那他现在很可能已经死了。”
差点被折风渡气死的清垣此刻又活了过来:“你……你你你!”
“怎么,清垣真人是不信?” 折风渡手中忽然窜出数丈赤焰,熊熊烈焰逼得众人下意识地向后退了数步,“那真人要不要亲自来试试?”
面对他这般赤.裸.裸的威胁,清垣深呼吸了一下,忍气吞声道:“不……用了。”
“哒,哒,哒,”
折风渡的神识忽然捕捉到走廊离中传来的
原本候在门外站岗的曲无应色匆匆地飘到折风渡身边,与他耳语道:
“尊上,夜道长过来了!”
折风渡蓦地神色一变,他朝满屋凶神恶煞的魔修挥了下手:“你们……”
“你们先藏一下。”
他话音刚落,魔修们纷纷开始七十二变显神通。
有人化成一道白纸将自己贴在了天花板上。
有人将自己化成一滩黑色的液体遁入了地缝中。
还有人变成了一个刀架与自己的兵器成功融为一体。
原本朴素的议会堂一下子充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眨眼间,那道白色的身影就已逼近议会堂的大门。
折风渡飞速地四周环顾一圈,随手抓了一个离他最近的灵山派掌门。
那老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折风渡伸手拽着领子给按在了他方才的座位上。
众人只见方才还嚣张得不可一世的魔尊,此时站在人群的中央,换上了一副沉重而又悲痛隐忍的神情,就好像刚才被人折磨的不是这些正道修士而是他。
……
清尧长老方才过去照看清筠,让夜凡尘去休息一下。
夜凡尘便想着来议会堂看看他们谈得怎么样了。
他走到议会堂门口,倚着门扉,朝里面望了一眼,随后他便见到……
站满了正道修士的议会堂中,折风渡孤身一人被他们围在中间。
他拧着好看的眉,神色沉重:“今日发生了这么多令人悲痛的事情,不禁令本尊想起一个我曾一直思考的问题……为什么修真界始终把我们苍玄宗与其余六派视为一个割裂的群体呢?永远都在互相怀疑互相猜忌。”
“如今面对如此严重的损失,我们是不是该团结起来,对付我们共同的敌人?”
折风渡缓缓抬头,带着鼓励的神色看向众人:“本尊知道,正魔两道长久以来的隔阂是很难一时消除的,所以本尊今日孤身一人站在这里、不带一兵一卒、独自接受你们的审判,这代表的是我们苍玄宗的诚意……只要能消除长久以来的偏见与隔阂,本尊不介意率先迈出那一步……”
“因为本尊知道这么做是正确的、合理的、客观的、互惠的、共赢的、有利于建设修真界美好未来的……”
说到这,折风渡“无意”地偏过头,目光穿过层层人群与屋外的夜凡尘对上。
那转瞬即逝的一瞥中,夜凡尘仿佛在折风渡的眼神中读到了一种舍己为人的大义。
他的长睫颤了颤,眼瞳中闪过一丝触动。
夜凡尘想……
他确实还不够了解折风渡。
另一边,折风渡还在沉浸式地表演:
“我们不妨想象一下,如果苍玄宗与六派之间能够和解……”
就在这个时候,曲无应又凑到折风渡身边:“尊上尊上,夜道长走啦。”
“和解……”
折风渡瞥了空荡荡的走廊确认夜凡尘走了之后,他慷慨激昂的演讲戛然而止,转而看向中央的木椅。
灵山派的掌门还沉浸于这人变脸居然变得这么快的惊讶中,完全没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下一秒,他又被折风渡提着领子给拽了起来。
折风渡重新坐回那张椅子上翘起二郎腿。
演戏真是累啊……
说得他嗓子都快冒烟了。
而且他演得这么真情实感,也没点加班费什么的。
想到这,
曲无应答:“刚才说到清筠掌门受的伤与炼焰诀有关。”
折风渡看向清垣:“清垣长老,你说说你们丢了几盏拘魂灯。”
清垣:“三盏。”
折风渡:“那加上先前南山派失窃的总共就是四盏,对吗?”
清垣黑着一张脸:“对。”
折风渡又问:“你说说看本尊为何能使用炼焰诀?嗯?”
清垣:“因为你将九阴的一魄融入了自己的血脉中。”
折风渡的语调提高了些许:“那这四盏拘魂灯加起来总共有四缕九阴的魂魄,我的一魄能产生这样的效果,这四缕难道就不行吗?”
清垣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折风渡笑:“呵,即是你们自己看守不当,造成这种后果,现在倒怪起本尊来了……”
清垣:“谈判还没有结束,你不要妄下定论!”
“没结束吗?” 折风渡露出惊讶的神情,“难道说你们还有别的问题?”
徐道清嗫嚅着嘴唇说不话来,脸色发青。
而其余所有人都在沉默。
半晌,折风渡看着他们笑了一下,“这么看来今夜的谈判终于结束了。”
“很高兴我们最终达成了共识。”
看着那张生死契在折风渡手中化作一道灰烬,就这样被白白浪费,清垣怒道:“你即使用这种龌龊的手段逼迫我们承认也是没有用的,你要知道善恶终有……”
“没想到几个时辰下来,清垣真人居然还认为本尊在与你们谈儿戏?”
折风渡收起自己先前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情,他从木椅上站了起来,缓缓走到清垣面前,垂眸望着对方,难得严肃:
“希望从现在起你能意识到,本尊先前没有在同你说笑……这事我苍玄宗本不想插手,但这把无妄之火已经烧到我家门口了,我岂有不管的道理,从现在起我苍玄宗也被你们六派牵连进去了……”
说到这,他的视线缓缓扫过议会堂内的每一个人,令人后背发寒:
“既然要查,那就要彻查!”
“本尊会亲自揪出盗窃拘魂灯、打上掌门之人……”
折风渡的目光深邃,声线很低,让在场所有人无不严肃认真起来:
“妄图加污名于我者,百倍奉还。”
话音落,他衣袖一挥,身影消散,议会堂重新归于一片黑寂之中。
……
折风渡再次来到那间小屋子的时候,夜凡尘静静地趴在清筠的床边,似乎是睡着了。
这一晚上发生了太多的事,夜凡尘的神经一直紧绷着,此刻终于得了片刻的宁静,他忍不住阖上了双目。
折风渡放轻了自己的脚步声,以免惊扰到正在闭目小憩的人。
他走到床榻前,目光扫过仍在昏迷的清筠,用神识查探了一番。
清筠的肉身损毁其实并不严重,他迟迟无法醒来的原因与神魂受损有关。
折风渡的神识查探到正在凝聚的魂魄后,他眉峰微蹙。
以清筠大乘的修为来说其实他遭受到的伤并不严重,先前应该是有人给他施了聚魂阵,所以此刻他的神魂是完整的,也在慢慢凝合,只是……却没有回归肉身的意思。
这种症状在修真界也被人称为“离魂症”。
如果离魂症不被治好,那么清筠便迟迟无法醒来……
“嗯……”
夜凡尘在睡梦中发出一声嘟囔。
折风渡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他的目光落在对方如鸦羽般垂落的长睫上。
摇曳的烛光下,对方的肌肤仿佛一块柔和的暖玉。
冬季夜晚的凉风拂过大堂,夜凡尘下意识地缩了缩自己的手。
折风渡从自己的袖里乾坤翻找出一件披风,小心地给夜凡尘盖上。
正当他将披风往对方肩膀上拉的时候,趴在床上的人却被惊动了。
夜凡尘缓缓睁开了眼睛,他还没完全清醒的眼神中带着些许困倦、惊讶、迷茫、疑惑与探究。
四目相对的刹那,折风渡有些懵了……
这特么,他要怎么办?
夜凡尘揉了下眼睛,从榻边撑起身来,看着折风渡发出了一声简短的疑问:“嗯?”
折风渡更懵了。
可恶,万一夜凡尘问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他要怎么回答啊?
折风渡的大脑飞速地运转起来……
有什么办法能立即从夜凡尘面前消失吗?
下一秒,
折风渡果断伸手将披风一拉,直接用它盖住了夜凡尘的整个脑袋。
突然被披风蒙得喘不过气的夜凡尘:“……”
刚才那一瞬的感动可能只是错觉。
太妙了!
这样他就看不见自己了。
伴随着这样的想法,折风渡头也不回地逃离了这间屋子。
听着对方宛如一阵风的脚步声,夜凡尘将披风取下,屋里哪还有折风渡的身影?
他手中捏着厚实的披风,回想起刚才对方有些慌乱的神情,夜凡尘愣了一下……
他想……
可能“封淮”的性格并不全是折风渡装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