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门山脚处,
数十个御剑修士集结成一个环形的八卦阵,将折风渡与曲无应围在中间。
“听我说……”
折风渡看了眼正在围着自己不停绕圈的正道修士,额角隐隐作跳,“这是个误会, 若你们还想完整回去的话, 从现在开始就别再围着本尊转圈。”
头都要被他们给绕晕了。
“呵, 误会?”
为首的那御剑修士上下打量了一眼折风渡一身紧身黑衣的扮相, 在听到“误会”这两个字的时候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此刻折风渡脸上就差写着“我是坏人, 我要偷偷潜进三清门做坏事”这句话了。
他怒道:“若你没有做见不得人的龌龊之事,为何穿成这幅模样?”
折风渡笑:“黑色是一种非常时尚的颜色, 你懂吗?”
“即使是在修真界, 我们每个人也都应该有穿衣自由的权利。”
曲无应:“……”
御剑修士:“……”
他不愿再与折风渡废话,质问道:“无耻狂徒, 你盗窃藏经阁三盏拘魂灯打伤掌门后, 竟然还想就这么一走了之?”
曲无应:“?”
冤枉啊,尊上简直比窦娥还要冤。
折风渡眉头一皱, 意识事情并不简单, 看来今天灵器的警报应该与这事有关。
看着面前黑压压的一群人,一旁的曲无应都快急坏了, 这要怎么和别人解释他们那么大一个魔尊半夜闯进三清门不是为了做什么坏事, 只是为了见心上人一面。
而且尊上怎么还一副完全无动于衷的模样?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啊!
无奈之下他凑到折风渡耳边, 悄悄问:“尊上,我们要不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若折风渡想离开, 这些人是绝对奈何不了他的。
谁知折风渡冷笑一下, 大声道:“不走。”
他本来还在思考要不要走的。
但现在正道的人都直接把莫须有的罪名按在他头上了, 岂有一走了之的道理?
妄图让他背黑锅?
想得美。
就在这时, 树林中开始落下一片白茫茫的小雪, 纷纷扬扬的雪花消融在肩头。
折风渡伸出手让雪花落在自己的掌心,看向那御剑修士道:“你看你说完这番话,天上都开始下雪了……啧,这六月飞雪……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
御剑修士嘴角隐隐抽搐:“现在是十二月!”
折风渡:“在我心里,它就是六月。”
御剑修士:“……”
掌门真的不是被他气死的吗?
他不禁怀疑这魔头修的到底是炼焰诀还是什么言灵术。
两人对话的间隙,数十个御剑修士终于停下了自己转圈的步伐。
八卦阵起,以折风渡为中心的外圈金光乍现,天边传来呼啸的剑气声。
折风渡抬眸,只见以徐道清和清垣为首的六派长老纷纷率弟子御剑前来。
正道修士在圈外,将折风渡与曲无应二人围得水泄不通。
方才与折风渡对峙的那人更有了底气:“魔头,你现在出不去了!我劝你束手就擒……”
徐道清自人群中走出,他对折风渡怒目而视:“魔头,今日你我就决一死战!”
现在他最希望的便是折风渡赶紧应战,以徐道清原本的修为他完全不是折风渡的对手,但如今他有了五盏
徐道清的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他同九阴融合后的功法与折风渡使用的极为相似,甚至还可以模仿炼焰诀,到时候几百个人混战起来,他悄悄使用九阴的力量,也很难有人发现。
可谁知下一秒,
折风渡:“我有说我要和你们打吗?我是来谈判的。”
徐道清:“???”
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堂堂魔尊在被人污蔑后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把对方都鲨了,而是谈判?
不过徐道清愣怔片刻,很快便回过神来:“现在人证物证确凿!你还有什么好谈的?”
折风渡轻蔑一笑:“你知道朝廷衙门抓人都要犯人画押认错才会被投进大牢,修真界难道就不讲基本法吗?作为被告我都没权利出席我自己的庭审?”
徐道清与清垣对视一眼:“……”
一时间竟然想不出反驳他的话。
折风渡的笑容逐渐加深:“还是说你们当中有人做贼心虚,恨不得第一时间将替罪羊的罪名做实?原来这便是你们正道的作风,本尊今日倒是见识到了。”
清垣大怒:“你说谁做贼心虚呢?你要谈便谈……”
然而他这话音未落,天边忽然阴风大作,数百魔修手执兵器,将正道修士团团围住,一时间乌云遮天、黑雾蔽日。
棠秋茗与阎魁一人手握铁锤,一人手握大刀,齐齐在折风渡面前跪下:
“尊上!属下来迟!”
沈玉槐推测出折风渡去了三清门之后,他们便立即召集手下人马赶了过来。
魔尊要围剿正道怎么能少了他们?
阎魁与棠秋茗在暗中对视一眼,心想这回折风渡意识到了他们的机灵一定就会撤销他们的处罚,然后对他们好好嘉奖一番。
清垣左右环顾一圈,脸都黑了:“这就是你说的谈判?”
折风渡:“……”
他看了眼自己这要将正道生吞活剥了的架势,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他们是来给我助威的。”
随后折风渡袖口一挥,黑衣装束褪去,又换回了那一身张扬的红衣,他朝地上跪着的两人说道:“起来,收起你们的兵器,今日我们不动手……要做个文明人。”
“……”
棠秋茗与阎魁虽然不懂,但是乖乖照做了。
见状,清垣狐疑地打量了折风渡一眼:“你可明白这场谈判的意义?既然是你提出要按照规矩办事,那‘规矩’便要有‘规矩’的样子。”
“你若是被判定有罪,就要自愿接受惩罚,你明白吗?……如果你能在这张生死契上立誓,我们便与你谈判。”
签下生死契后,无论是正道还是他们苍玄宗都得遵守这场谈判的结果,即折风渡若是被判定有罪,就得按照正道的律例受罚,一旦他违约,那便魂飞魄散。
而这场谈判是由六派主持的,所以折风渡毫无胜算可言,在他签下生死契的那一瞬基本就等于变相认罪了。
棠秋茗与阎魁:“???”
傻子才会答应吧。
下一秒,
折风渡拿过那张生死契,在上面潇洒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好啊,我没问题。”
众魔修纷纷朝他投来疑惑的眼神:“???”
没搞错吧?
正道众人见他连生死契都敢签,便没有再提出异议,徐道清与清垣率人将折风渡几人带往议会堂
折风渡在随清垣走向议会堂的路上,冲那几个仍旧摸不着头脑的魔修密法传音道:“这生死契上只说了怎么处置谈判结果,有写具体怎么谈判吗?”
几人摇头。
折风渡:“那到时候进了议会堂,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棠秋茗与阎魁愣了一下,恍然反应过来:“属下明白!”
果然……
阴还是魔尊阴啊。
就在快到议会堂的时候,折风渡忽然看向清垣:“他呢……”
这一路上他都没有看到夜凡尘的身影。
清垣皱眉:“谁?”
折风渡:“你们掌门的徒弟。”
清垣脸色一沉,没想到这魔头心中还惦记着他的师侄:
“凡尘他自然是守在他师父身边,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再接近……”
然而一个“他”字还没说完,眼前金光一闪,清垣再回过神的时候身边哪还有折风渡的人影?
……
安置清筠的屋子内,
夜凡尘独自一人坐在他的榻边,望着对方苍白的面容静静出神。
他们都说折风渡来了,但是他却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对方。
他无法想像看着那张熟悉的脸说出“这一切都是我做的”这句话……
就在夜凡尘出神的间隙,眼前的烛光突然闪动几下,一道陌生的身影闯了进来。
对方的身手太快,快到夜凡尘都来不及看清那人的面容。
他蓦地抽出自己的霜寒剑,剑尖直指对方胸膛。
夜凡尘的视线缓缓随着他的剑一道上移,银剑的尖端映出摇曳烛光,长剑尽头却是那张熟悉的面容。
折风渡穿着一身红衣,墨发披散下来,眉心是一道无比醒目的赤红魔纹,他和“封淮”长得一摸一样,只是眉眼看起来比以往锐利了许多。
夜凡尘的眼瞳微颤,他的剑身也开始发颤。
他是个剑修,但这却是他第一次拿不稳剑。
“临安仙君……”
对方没有再叫自己“师兄”,连说话的语气都变了。
折风渡一步一步向夜凡尘走来,靠近那柄银剑,烛光映出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漆黑的眼瞳宛若深不见底的寒潭:
“你的剑没有对准位置……”
他垂眸望着银发剑修,指尖握住剑刃,伸手一挑,两人之间的距离蓦地近了很多,
“这里才是心口。”
夜凡尘对上那双墨色眼瞳的瞬间,长睫颤得厉害,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地想退开。
两人开始较力。
最后,
“哐!”的一声,霜寒剑重重地砸落在地上,剑柄碰撞上木板,发出数下“叮叮珰珰”的声音。
那响声持续了一会儿,气氛再次安静下来。
夜凡尘看着折风渡近在咫尺的面容,又不受控制地回想起那日在鬼面崖底对方温柔的神情。
他心中有许多问题,比如……
为何骗他?
当初混入三清门究竟是为了什么?
如果折风渡真的是黑衣人的话,那为什么又要救他?
可是这些问题到了唇边,竟是一句也问不出来。
“是你做的吗?”
声带震动,话出口后夜凡尘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就好像那不是他的声音一般。
他抬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折风渡,像是在等一个答案。
折风渡朝夜凡尘走来,眼瞳中倒映着对方的身影:“我说不是……”
“仙君会信吗?”
正道觉得他是不是黑衣人、判定他有没有罪折风渡完全不在意,他唯一在意的便是夜凡尘的想法。
这也是为什么待会儿对方不能去旁听那场谈判的原因。
夜凡尘张了张嘴,有些出神地望着折风渡。
折风渡接着道:“你现在信不信本尊说的话不重要……”
“不是本尊做的事,本尊会证明给所有人看。”
说罢,他衣袖一挥瞬移到了门口,在即将离开这间屋子前,折风渡转过身瞥了眼仍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清筠,又看了眼夜凡尘:
“你师父他受的伤确实很重,但这天底下必然有法子能让他醒过来……”
所以你不要难过。
……
议会堂前,
面对折风渡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的身影,清垣逼仄的视线几乎就要将他整个人看穿。
折风渡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本尊又没去做坏事,清垣真人你再盯着本尊看也不能把本尊给看死……别浪费时间了,赶紧谈判吧,本尊难得给你们机会聚众声讨我,要好好把握才是。”
清垣:“……”
他冲折风渡“哼”了一声,与几位正道的长老率先走进议会堂,随后看着折风渡道:
“你进来,让你那几个手下留在外面。”
折风渡却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看着自己身侧的一众魔修笑。
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比正道大部分修士都要好看,但此刻却只让几位长老觉得不寒而栗。
下一秒,
油灯被尽数熄灭,黑暗中,折风渡挥了下手,掌心上燃出一团明艳的火,火光映照出他半张似笑非笑的面容。
而他身后的魔修不知何时取出了自己的利刃,将它们架上正道的侧颈,议会室内的长老都被控制起来。
折风渡手中燃着火,缓缓靠近人群。
面对能将人元神烧毁的九阴赤焰,无人敢动。
进入议会室后,折风渡袖口一挥,油灯再次被点燃,他扫视一周,最终目光定格在坐在中央木椅的徐道清身上。
“哦,对,你给我起来。”
折风渡伸手拽住对方的衣领,将他从椅子上一把拉起来,随后在阎魁与棠秋茗一左一右黑白双煞的注视下缓缓坐上那椅子。
他长腿交叠,往前方桌子上一翘,仿佛这里就是自己的家:
“不是说要谈判吗?开始吧……”
清垣几乎就要被他这副狂妄的模样给气晕过去:“你这魔头,竟敢出尔反尔!”
言语间,身后魔修手中的利刃又贴近他侧颈一寸。
折风渡摇了摇头:“清垣真人,请注意你的言辞,本尊说要谈判,但并没有说要怎么谈。”
“本尊是讲道理的人,但是我手里的九阴赤焰它就不一定了。”
另一边,徐道清的脸已涨成了猪肝色。
此刻在众目睽睽睽睽之下,他当真不敢贸然使用九阴之力,只能任由对方摆布……想到这,他的拳头又攥紧了几分。
“既然你们没人开始,那我先开始了。”
折风渡环顾四周,问:“是谁指控本尊盗窃拘魂灯以及谋害掌门的罪名?”
有几个长老张了张嘴,正准备站出来。
折风渡忽然伸出手做了个“稍等”的手势,手中的赤莲顿时窜出去数丈,差点就要把这些人的
他冲那些准备站出来的人笑:“……诸位说话的时候务必注意措辞……”
“毕竟刀剑无眼。”
场面忽然安静了下来,没有人再敢说话。
那些个长老都用一种又惧又恨的神情看着他,脸上的皱纹也变多了,嗫嚅着嘴唇却说不出话。
折风渡双手交叉与胸前,再次左右环顾一圈,挑了下眉:
“啊,这……没人吗?”
曲无应走上前去:“回尊上,没人。”
“好……” 折风渡满意地点点头,“那么就是说你们认为本尊没有盗窃拘魂灯,也不是谋害长老之人。”
清垣被这两人一唱一和的无耻给震惊到了:“你!”
折风渡朝他挥了下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真人不要着急,本尊会给你们自由提问的环节……”
他收起手中的赤焰,“今日发生了那么多事,诸位有困惑也是正常的,所以你们有问题要问本尊吗?大家不必拘谨,可以畅所欲言。”
正道众人眼观鼻,鼻子观口,一时间不知该问什么。
半晌,灵山派的掌门,一个年纪瞧上去快有七八十岁的老叟,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站出来:
“今日卯时,拘魂灯失窃掌门出事的时候,你在哪儿?”
折风渡想了一下:“我在茶楼听曲。”
众人面上无不露出惊讶的神色:“?”
啥?
魔尊在茶楼听曲,他们没听错吧?
折风渡见他们这副小见多怪的模样,有些无语:“有问题吗?”
灵山掌门接着问:“你当时听的什么曲?”
他才不信折风渡如此荒唐的理由。
若是折风渡答不上来自己的问题或是逻辑自相矛盾那便能证明他在撒谎。
灵山派掌门暗下决心,他一定要揭穿这个魔头的谎言!
折风渡沉默了,他抿着嘴,神色看起来有些纠结。
见状,那老叟厉声道:“你说你去茶楼听曲,连听得什么曲都说不上来,这理由也太假了!”
他心中暗自得意,没想到这魔头这么快便露出了马脚。
“啪!”的一声,灵山派掌门的脚前忽然被扔来一本话本。
他弯腰将那话本捡起,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
虐爱[仙侠]。
折风渡:“既然你这么好奇,非要知道本尊听的是什么曲,那不妨就读出来让在场的各位也都一起听听,免得你们到时候又说本尊在胡编乱造。”
灵山派掌门打开那话本看清里面台词的瞬间,拄拐的手开始隐隐颤抖。
这……这都是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
折风渡抬眸,望着那老叟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笑道:“还愣着干嘛?”
“哦……”
“本尊差点忘了,这话本当中有两个主角,让你一个人念确实不合适。”
说罢,折风渡的视线在屋内探寻起来,在场修士纷纷低下头去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没人想当那个“幸运儿”。
“徐道长,我看你处理这事最积极,不如就你吧。”
又一名幸运儿被选出,剩下的人终于松了口气。
随即折风渡挥了下手,阎魁立刻走上前去将徐道清给拉了出来。
灵山派掌门和徐道清站在一块儿,两人愣在原地面面相觑,
折风渡:“就从正中间开始读起吧。”
老叟翻到折风渡
他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阿……”
偏偏这个时候折风渡还在一旁“添油加醋”:“动作,记得配上动作。”
那老叟的手颤颤巍巍地伸向徐道清的胸口,表情看起来就快要哭了:“阿……”
“阿……”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只会“咦咦啊啊”的哑巴。
“阿尘,你为何就……不明白本尊的……心呢,” 老叟的手在抖,他低着头,脑袋都快要埋进自己的胸里了,“世人误会我太深,他们根本不明白,本尊不想要权势,也不想要得道飞升,本尊……”
“只想要你一人。”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阿……阿尘,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为了你本尊愿意放弃一切,我可以放下苍玄宗,放下与正道之间的恩怨,甚至放弃我所有的修为,让我们一切私奔到海角天涯好不好?”
念完这一段,灵山掌门低垂着头几乎泫然欲泣,以后他还有何颜面面对众多灵山父老啊?
“不错。”
折风渡为他鼓掌,他的视线转到另一个人身上,“徐道长,该你了。”
按照话本上的内容,接下来的一段剧情是,魔尊说完那段话见仙君久久没有回应后心灰意冷,苦笑一声转身离去,然后这个时候仙君冲上去抱住他……
徐道清面色沉郁,手劲大得几乎就要把那话本给捏皱,他当然不可能抱着对方,纠结再三,他用一只手拽住灵山派掌门身后的领口,权当是在做“抱住”这个动作了。
两人此时的姿势在别人眼里与老鹰抓小鸡仔无异。
“我……”
“我怎么就不明白?”
徐道清的声音中气十足,完全听不出仙君原本该有的缱.绻情意,倒像是要把对方给杀了,
“……你不知道,那日看见你受伤,我的心有多痛……”
“就好像是有刀子在割,又像是有针在刺……”
听到这几句话的时候,在场所有正道修士的后背都出了一层冷汗,以及……鸡皮疙瘩。
他们竟是对最后的那句台词感同身受了起来。
折风渡看着众人此时的神情,满意地笑了:“诸位,还要听吗?”
灵山派的掌门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
“不……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