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元宵佳节,城中热闹,街坊铺子门口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四周皆是贩夫走卒的吆喝声。
夜凡尘手里拎着一盏兔子灯,倒为他平日素来清冷的模样添了几分烟火气息。
折风渡看他拎着兔子认真灯逛街的模样,有些失笑:“师兄不把它们放进乾坤袋吗?”
夜凡尘一板一眼地回答:“我怕把它们压坏。”
他第一次逛这种集会,看什么都新奇,走几步就要停下来看一下。
而景岚他们到底是一帮血气方刚的少年人,只想着下山寻热闹,但碍于对方是大师兄他们压根不敢吱声,便把夜凡尘塞给折风渡,随后偷摸进酒楼喝酒去了。
此刻,热闹的集市只余下他们两个人。
“来看看我这手工艺品欸。” 身侧传来路边摊主的吆喝声。
夜凡尘的视线被那声音吸引过去,发现对面的摊位上在卖布老虎娃娃,红布头绣成的老虎娃娃瞪着两只大眼睛,模样倒是很喜庆,他的脚步在不知不觉中就慢了下来。
见他这幅好奇的模样,折风渡勾了勾嘴角,问他:“师兄,要不要过去看看?”
在闹市摆摊,又正逢节日,价格通常会比较宰客,所以折风渡之前特别留意了下价格,他拿起一只布老虎问摊主:“您这个怎么卖?”
那摊主抬眸,瞧见两人皆穿着一身白衣道袍、样貌出众、周身飘着一股仙气,光是往那一站就与身后喧嚣的背景产生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一看就是从山上下来的修道者,平日里鲜少逛集市,而这种人最不会讨价还价,他当即热络得凑上去:“道长,您这眼光好,这老虎娃娃是我们那儿特产的手工艺品,一只二十文。”
折风渡:“十五。”
他方才分明听到那老板卖给别人的价格是十六文,怎么到他们这就涨价了?
那摊主当即面露苦色:“道长,你们是修仙的,不食人间烟火,但也要体谅体谅我们这些要吃饭的普通老百姓,十八文,不能再低了,再低就回不了本了。”
折风渡心中觉得好笑,这么一只纸糊的老虎布偶成本最多也就五六文,果真做买卖的吹牛都不用打腹稿。
他看向那摊主:“十六,再高我也接受不了了。”
摊主面上一副“我闭着眼睛,你就当把它抢去吧”的神情:“十七,这位道长,真的是不能再低……”
“三文。”
就在这时,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从旁响起,场面顿时安静下来,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
半晌,折风渡和那摊主不约而同地看向夜凡尘。
夜凡尘愣了一下:“……”
难道不是这么玩的吗?
他自幼在三清门长大,很少下山,即便出去历练也从不入俗世,自然没人会和他做买卖。
这会儿,夜凡尘见折风渡和老板讨价还价只觉得分外新奇。
在旁儿听了一阵两人的对话之后,他大概摸清了这个“游戏”的规则,就是摊主说一个数,然后你说一个更低的数。
那老板看夜凡尘长得和个仙子似的,谁知道讲起价来这么狠,他一副快要哭了的表情:“诶呦,这位小仙师,哪儿有您这样讲价的呀,您……您这让我们做生意的还怎么活?”
夜凡尘下意识地扭头看向折风渡寻求帮助,却见对方嘴角弯起一道浅浅的弧度,好像在笑。
嗯?
是在笑他吗?
“我……以前没讲过价。” 夜凡尘为自己辩解了一句,他的语调和往日一样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但折风渡透过夜凡尘柔顺的银发可以清晰地看到对方原本白皙的耳朵尖尖变红了。
心中像是被小猫挠了一下,他忍着笑意看向摊主:“那就十七吧,这个我要了。”
最后买卖做成了,摊主脸上露出高兴的笑,他收了钱把那老虎布偶往折风渡手里一送,“两位仙师真是一表人才,为人又爽快,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两人离开摊位后,
“嗯……” 夜凡尘看着折风渡手里的老虎娃娃不解道,“你刚才不是还在和他讲价吗?”
他明明听到折风渡说不能接受比十六文还高的价格。
“既然师兄喜欢,那就买下来了。”
折风渡忽然停下了脚步,将那老虎布偶径直递到夜凡尘面前。
夜凡尘看着他递过来的老虎愣了一下,随即伸手接过。
半晌,他将手中的兔子灯递给折风渡:“你可以帮我拿一下这个吗?”
折风渡接过兔子灯,下一秒便见夜凡尘低下头,认真地把那布偶老虎顶端的红绳系在了自己的腰带上。
夜凡尘低垂着眼眸,认真地给自己系着结,似乎觉得一个不够牢靠,他又系一个。
那个彩色的小老虎布偶挂在他的腰间,和他原本一身素色的衣服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折风渡下意识地多看了两眼。
“好了。”
夜凡尘抬起头,却对上了折风渡有些诧异的神情。
他低头扫了一眼自己腰间挂着的布偶老虎,看起来有些疑惑:“不可以吗?”
“手里东西太多……拿不下了。”
“没有……” 折风渡笑着摇了摇头,“只是觉得这个师兄戴着很好看。”
好看吗?
夜凡尘瞄了一眼腰间挂着的布偶,这老虎短手短脚的,眼睛又瞪得像铜铃,分明一点都不像老虎。
……
热闹的集市尽头是一片宽阔的莲花池,百姓们将承载着心愿的湖灯推入池中,祈祷来年的风调雨顺。
漆黑的夜空中升起千百盏孔明灯,与身后的万千灯火遥相辉映,里面又寄托着多少寻常百姓的心愿。
而作为修仙者,十年三十年对他们来说都没什么区别,他们追求的是大道、是岁与天地同,可此刻在莲花池边,看着漫天升起的孔明灯,折风渡偏过头,漆黑的眼瞳中映出夜凡尘柔和的侧影。
夜凡尘在吃刚买的桂花糕,他用指尖掰了一小块,吃得很认真,随后十分中肯地评价了一句:
“很甜。”
这是折风渡第一次看他吃五谷杂食:“师兄喜欢吃甜的吗?”
夜凡尘抬头看向他:“……不讨厌。”
“三清门里没有这种东西,只有师父的桃花酥,桃花酥没这个好吃。”
说着他将纸包的桂花糕塞进折风渡怀里,认真地翻起了袖里乾坤。
半晌,夜凡尘从袖中翻出一个小巧精致的护灵符:“这个给你。”
他手中的护灵符是一个方形的小锦囊,上面用金线绣着一个“安”字,这种护灵符中通常会请仙长在其中注入一丝灵力,就如同凡人在寺庙求的姻缘符、平安符一般,主要是讨个好彩头。
折风渡愣了一下:“师兄为何要送我这个?”
夜凡尘指了下自己腰间的挂坠:“你刚才送了我老虎……”
他好像没别的能送了。
“你是不喜欢这个嘛?”
折风渡又被他这有些孩子气的行为逗得忍不住笑,他接过那个护灵符:“没有,我喜欢的。”
“嗯。”
夜凡尘拿过折风渡怀里的桂花糕,安静地吃了起来。
折风渡则望着眼前的莲花池静静出神。
今天他通过了落枫选拔,再过不到两周的时间便会进入落枫禁地,他拿到冰天血莲彻底恢复修为之后便再没有理由留在三清门了,到那时他回苍玄宗继续当他的魔尊,而夜凡尘则继续留在三清门里追求他的大道。
他想,摆脱了《一剑之成为偏执魔尊的心尖宠BL》的影响,夜凡尘再也不会像书里那样因为爱上一个人而抛弃自己原本的一切,他会继续当那个天赋卓越的剑修,继续当三清门的骄傲,在不久以后的将来或许还会成为第一个得道飞升的人。
从此他们桥归桥,路归路,一切又回到正轨。
对他们来说这本该是最好的结局,但此刻折风渡却觉得有些恍然若失,好像心中缺了一块似的,他垂眸望着脚边飘来的莲花灯,看到里面塞的字条,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折风渡的眼瞳颤了一下,这是凡人才会有的感情,他们是修仙者,这于他们来说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没什么好眷念的……
只是胸口处为何会传来一种闷闷的感觉?
思绪回笼之际,他发现夜凡尘正蹲在湖边,好奇地端详着脚边飘来的莲花灯。
折风渡笑了一下:“他们说将心愿塞入这莲花灯然后放进湖中来年便会实现,如果是师兄的话,师兄会许什么愿?”
夜凡尘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低头思忖了起来。
折风渡想……他或许会说“早日悟道”、“突破境界”或是与证道有关的心愿。
然而下一秒,
夜凡尘将那盏灯推入湖中:“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
折风渡愣了一下,几乎是自言自语道:“现在这样嘛……”
……
折风渡回到青苑居的时候,景岚他们已经回来来。
似乎是因为在城里没喝过瘾,他们还偷偷把长老珍藏的糊涂仙给搬了出来,此刻正在庭院中对酒发疯。
见折风渡路过庭院,景岚招呼他:“封兄,要不要一起来喝几杯?”
折风渡脚步一滞,他本想拒绝,但是奈何此刻心间烦闷,那股怅然若失的情绪仍未消退,倒不如去喝几杯。
反正自己都修仙了,还能喝醉不成?
……
半个时辰后,
“封兄,你可别再喝了……” 景岚看着快要见底的酒缸和折风渡不省人事的模样,“这酒可不是一般的酒,你没看它的名字吗?仙人喝了都三杯倒,你瞧瞧,你这都喝几杯了?”
人家都是小酌几杯,他倒好,直接猛灌三大缸。
早知如此,景岚当初是万万不会邀请他来喝酒的。
“别……别管窝。” 折风渡伸手挥了下眼前的空气,他只觉得这个声音好烦。
“啪!”
有什么东西从他怀里掉了出来,是一本书。
折风渡弯腰将那书捡起,封面上的蝇头小字在他眼里糊成一团,他只能费力地去辨认那上面的内容:
“一剑……一剑之……成为……”
看到这,他忽然指着那本书冲景岚笑,“你看到了没,我是魔尊,哈哈哈哈哈,我是魔尊。”
景岚:“……”
“你真的醉了。”
都开始说胡话了。
折风渡抓着景岚的肩膀,无比真挚的看着他:“我没醉!我是魔尊,你信吗?”
景岚:“要不要去睡觉?”
折风渡:“……”
天大地大,但这个世间竟没一个懂他的人!
他推开景岚,快速翻起那本书,想找出自己是魔尊的证据给对方瞧瞧。
但是翻着翻着,折风渡的心中逐渐怒火郁结,恨不得那将书撕掉。
因为这本书讲的是夜凡尘爱上一个“渣男”后,为了他不惜放弃自己得道飞升的机会。
这里面的那个魔尊怎么跟个猪头一样!
怎么会有人这么傻,为了一个猪头放弃自己的事业,值吗?值吗?
一想到后面会发生的剧情,折风渡就大为光火。
都怪这本书,夜凡尘才会变成那样!
是不是把书撕了就好?
后面的剧情就不会发生了?
想到这,折风渡伸手就要把那书给撕成两瓣。
景岚不知道他撕的是什么书,还以为是他们平时读的经书,赶忙去阻拦他,“诶,封兄,你这是做啥,这经书可不能乱撕啊,咱冷静好吗?”
“尘尘……”
像是被按下暂停键一样,眼前的人忽然停了下来,再抬眸时,折风渡的双眸中夹杂一种半是悲伤半是懊恼的神情,他直勾勾地看着景岚,
“尘尘。”
景岚被他这眼神看得心中发怵:“啊?”
什么尘尘?
谁是尘尘?
等等……
仿佛有一道闪电劈过他的脑海,景岚忽然意识到……这尘尘不会是在叫大师兄吧?
另一边,折风渡还死死地抓着景岚的胳膊,他虽然看不清对方的脸,但眼前的人除了夜凡尘还能有谁呢?
“尘尘……你听我说……”
折风渡站起来,伸出一根手指在景岚面前比划着,但他站不稳,整个人都歪歪斜斜的,晃得景岚都有些晕了:
“男人永远没有事业重要……你知道嘛?”
“别别别别,你别说,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景岚捂着他的耳朵不敢再听折风渡说话。
他怕折风渡对他说多了,大师兄会杀了自己灭口。
折风渡看着对方抵触的模样,心中更添悲凉。
自己苦口婆心的劝谏却被“夜凡尘”当成耳旁风,为什么要这么傻呢?
为什么总是为了一个男人伤害自己呢?
折风渡摇晃起景岚的肩膀:“你听懂了吗啊,永远不要为了一个男人放弃自己的事业……你要是没听懂……呃……我会伤心的……”
说完,他趴在石桌上又开始给自己灌酒。
“封兄那个……你等我一下,我去找大师兄。” 景岚发现自己实在奈何不了折风渡,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地拿起自己的长剑,飞走的同时还不忘回头冲对方说,“你等着嗷,尘尘马上就过来,尘尘马上就来。”
景岚以最快的速度飞到了夜凡尘所在的洗剑峰。
他到的时候,夜凡尘正在摆弄桌上的布老虎。
他有些意外这个时候会有人造访,在听了景岚所为何事而来之后,夜凡尘拿起自己的霜寒剑,问:
“你是说他喝醉了?”
“嗯。” 景岚有些心虚地低下头,不敢与夜凡尘对视,“他醉得很厉害,我们都拿他没办法。”
“而且……”
“他好像一直在喊大师兄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