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凡尘没有说话,他愣了一下,随后伸手沾了些药膏往折风渡的侧颈抹去。
冰凉的指尖触上温热的侧颈……
很烫。
夜凡尘的长睫颤了颤,他下意识地抬头,便与折风渡的视线对了个正着,月光下对方的眼瞳显得愈发深邃,里面倒映着湖光、树色,还有……
自己。
这一瞬,目光好似化成了物体,又像是有细微的电流跃过,他偏过头,不再去看折风渡的眼睛而是将注意力转到对方脖颈上的伤口。
夜凡尘的指腹轻轻擦过那道血痕,伤口很浅、很细,但指尖的温度却越来越高。
短短几秒,又像是过了很久。
夜凡尘将药瓶匆匆收回袖中:
“好了。”
“多谢师兄。” 折风渡冲他笑了一下,“落枫试炼名额的选拔我会努力的。”
夜凡尘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看了眼周围已完全黑下来的天色:“时候不早了,早点回去。”
……
三清门的藏经阁位于浩渺云端,从远处望去正是一片碧瓦朱甍、飞檐斗拱。
藏经阁一共有六层,顶端几乎与浮云融为一体,六角法阵,只有拥有特殊权限的人才可进入。
是日清晨,天还未完全亮,树干上两个“晨起锻炼”的年轻人隐蔽了自己的声息,在密谋着一件“大事”。
景岚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物件:“封兄,这是我好不容易搞到的传送密钥,它可以无视阵法的禁制将你传送到任何地方……只要你念出那个地方的代码。”
说到这,他又抖开那张潦草的图纸,“看到了吗?就是对应着藏经阁的这串数字。”
折风渡往对方指的方向瞥了一眼,只见上面是一个数字“6”。
“好的,没问题。” 折风渡朝景岚比了个OK的手势。
“行,那我和你在那儿碰头。” 景岚拍了拍他的肩膀,捏着手中的传送密钥默念了个词,转眼间便没了踪影。
景岚离开后,折风渡接过他手中的图纸,又看了眼那个数字……
等等?
怎么特喵的变成“9”了?
折风渡看着上面如幼儿简笔画般的草图,好像倒过来看也完全没问题啊?
在反复将地图颠来倒去地看了数十次后,折风渡忍无可忍地拿出传送密钥,选了一个比较顺口的数字:
“六。”
在一片天旋地转中,他有些不确定地想……
那个代码到底是“6”还是“9”啊?
……
充满书卷气息的书房中燃着幽香,茶壶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清筠俯瞰着下方雾霭茫茫的景象,不由得感叹这个露天阳台的景观实在是太好了。
还好当初自己抢房子抢得快,否则这地段现在哪儿找去哟。
然而,清筠回过头望了一眼略显寂寥的书房和摆在正中央空落落的棋盘,心中又生出些感慨。
此刻虽有良辰美景作伴,却没人陪他下棋解闷。
哎,要是有人能陪他下棋就好了。
找谁呢?
清筠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乖徒儿。
他转念一想,乖徒儿现在在干嘛呢?
夜凡尘现在应该在洗剑锋上练剑,周围是簌簌冷风和他呼啸的剑意,如果现在找他来下棋的话……
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夜凡尘带着一身寒意出现、随后满面冰霜地问自己“师父,您找我有事吗?”的场景,清筠顿时浑身一个激灵,人给整清醒了。
罢了罢了,还是别找乖徒儿了。
哎,天大地大,为何就找不到一个能陪他下棋的人呢?
“轰隆!”
就在这时,书房内忽然发出一声巨响,清筠微微蹙眉,端着茶杯往屋内走去。
这大清早的,难道有人在违法施工?
……
大概经历了四五次海盗船般的摇晃,折风渡终于降落了,他摔在了一堆锦帛竹简上,整个人被摔得有些七晕八素。
谁能想到这传送密钥还附带一次过山车的体验呢?
不过还好,自己身下有一堆书垫着,并没有摔疼。
不愧是藏经阁,就是有文化。
想到这,折风渡拍拍自己身上落下的灰,从凌乱的书堆中起身,然后便与清筠诧异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他有些凌乱地环顾了一下四周,书房、卧榻、露台……
这是个锤子的藏经阁?
虽然这个比喻可能不太恰当,但折风渡觉得,此时的场景想极了在厨房里发现了大老鼠的女主人和那大老鼠在面面相觑。
两人就这么干瞪眼了片刻,
折风渡拿出自己的佩剑准备找个理由开溜:“掌门,我迷路了……”你信吗?
清筠却乐呵呵地捋着胡子打断了他的话:“小友,你来得正好,此乃上天的旨意……”
折风渡:啊?
清筠拂手一挥,摆着棋盘的书案两旁凭空出现了两把椅子:“陪我下盘棋再走吧。”
折风渡:“……好。”
毕竟是自己擅自闯入了别人的家门,那陪他下盘棋好像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清筠挽起袖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你先。”
折风渡执黑子落星位。
清筠看着他笑而不语,将手伸向棋罐白子之际忽然目露惊讶之色,只见那白子堆中混了个黑的棋子:
“你瞧,真是巧了,这堆白子中竟有一个黑的混进去了,我先前是怎么把它给放进去的?”
说罢,他伸出二指夹住那颗黑棋,灵巧地一拨,黑子径直朝折风渡的方向飞去。
在那黑子落入自己棋罐的一瞬间,折风渡感觉到了一股裹挟着压迫感的灵力向他袭来。
那股灵力沿着自己的经脉不断向丹田肺腑涌去,仿佛在逼迫他解除自己的封印一般。
他反应过来……
这根本不是场常规的博弈。
清筠在试探他!
另一边,清筠仍旧和个没事人一样垂眸观察着棋盘,仿佛在认真研究该怎么落子。
顶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折风渡面上不动声色。
他缓缓落子的同时也在悄悄观察着清筠的神色。
对方脸上笑意依旧,完全瞧不出任何端倪。
清筠就像是位慈祥的老爷爷,但这老爷爷力能扛鼎。
而此时他就举着个大鼎堵住自己面前的去路,笑嘻嘻地说:“年轻人,要往哪儿去啊?不如留下来陪爷爷我说说话?”
清筠是在何时察觉出异样的?
系统的封印能瞒过合体期的阎魁和沈玉槐,难道瞒不过有大乘期修为的清筠吗?
还是说……他是在那次入门试炼的时候察觉到不对的?
想到这,折风渡的瞳孔蓦地紧缩了一下,面上却依旧云淡风轻地在与清筠对弈。
“叮!”
黑子落盘。
折风渡下子利落、干脆,攻势疾猛,全然以围剿为目的。
清筠却是看着棋盘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突然冒出一句:
“有时候一心求胜、过于心急,未免是件好事。”
可能现在折风渡自己察觉不到,但在他的视线中,对方的额头上已经开始隐隐浮现赤红魔纹。
“滴答,滴答,”
茶壶的水沿着壶口漏入杯中,茶杯几乎就要满溢出来,全靠表面最后的一层张力在苦苦支撑。
宛如这场上的局势一般。
应该坚持不了多久了吧……
只要自己再施些压。
可就在这时。
一道金光蓦然浮现于那红莲标记的上方,耀眼得让人不能直视,一时间清筠竟觉双目刺痛,隐隐有灼烧之感。
他心下讶异,发散出去的灵力再无法前进一步。
清筠是大乘期的修为,神识可与天地沟通,即使在多年前修为受创,至今实力仍是三清第一,可以说这天地万物已被他看了个透彻。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无法看透眼前人的命格。
或者说那道金光中透着仙人之相,就如同凡人在凝视神祗一般,不能直视,更无法窥探。
清筠垂目,与折风渡的视线对上。
他叹息一声,终是放弃了试探。
此刻折风渡的承受已至极限,若清筠再施压几分,他必然得解除封印。
可那灵力却突然停滞了……
“啪!”
黑子落盘,碎得四分五裂。
一滴水从棋盘旁的茶杯中溢出。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终于被打破。
清筠感慨:“小友好大的手劲。”
此刻棋盘上的黑白子呈犬牙交错之势,彻底陷入了僵局之中。
“平局。”
清筠看了眼棋盘,胜负尘埃落定。
折风渡缓缓抬眸,看着清筠的眼睛道:“掌门本可以在边位设伏,将我的子吃干净,可您却没有这么做,说是平局,实际上应该是掌门赢了。”
他心中全然不似面上那般轻松,折风渡十分确定清筠已经对他的身份产生了怀疑,或者说这盘棋从最开始就不是单纯的博弈,而是步步为营的试探。
可刚才对方为何停在最后一步没有再试探下去?
清筠捋着长须,摇了摇头:“未必,我若是强攻,稍有不慎则中位失守,到头来落得个满盘皆输,凡事还是要讲究一个‘缘’字,有些事不必强求。”
“就像这盏茶……”
他伸手指向茶杯,茶杯的边缘已出现了细小的裂缝,
“满则溢,盈则亏,天机不可窥探。”
最后一句话,清筠是对着折风渡说的。
后者冲他露出一个微笑:“掌门说的是,今日这盘棋我受益良多。”
受益个锤子……手心都出汗了。
也不知道景岚那边怎么样了。
言语间,天边泛起鱼肚白,整个山间回荡着幽鸣的钟声。
清筠捻着长须笑笑,从座位上起身:“你瞧,我这一下棋就忘记了时辰,都耽误了小友用早膳……”
说着他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带吃食:
“正好,我这有些桃花酥,你若是不嫌弃的话便拿些去吧,顺便给我那只知道练剑的徒弟也带一点去。”
折风渡冲他笑了一下:“那就多谢掌门了。”
看来清筠早已知道自己前几日选了夜凡尘作为指导人这件事。
这老头每天看似稀里糊涂、对啥都不上心的模样,实际上心中跟明镜似的,看得比谁都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