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地下停车场里, 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的声响越来越近。
江雨茉从包里拿出车钥匙开了门。
这是前两年才买的新车,车型紧凑,车身是她喜欢的白色。自从买了这辆小polo, 她回家的次数也多了起来,坐进车里, 换下高跟鞋时,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去年,省城到宁城又开了一条直通的高速, 来回比以前更方便了, 从机场出发回到宁城也就两个小时左右。正值夏天,清晨的高速上来往车辆并不多, 直到快到宁城北收费路口时, 车辆都排起了队伍。
正等着的时候, 她的手机响了,连接的是车载蓝牙。
见来电显示是母上大人,她直接按了接通键。
江母的声音传至车厢, “我刚出门练剑没带手机,没看到你打电话来。”
前面的车挪动,江雨茉也轻踩了下油门。
“没什么事。”江雨茉回, “就是想告诉您一声,我这两天休假, 估计还有二十多分钟就到家了。”
江母惊叫了一声, “这就要到家了?好好好, 吃早餐没?我去菜市场买几条鲫鱼,给你炖汤
“随便啦。我也没什么胃口。”
这次休息她是没打算回来的, 跟她同一批来航空公司的一个朋友前几天生了小孩, 她是准备去探望的, 也跟父母都说了,谁知道朋友这两天在闹离婚,家里都一团糟,语气疲倦又无奈地跟她说等处理好这烂事后再约。
她只好改道回家。
二十出头那会儿,只想着离家里远一点,刚参加工作时,她妈担心她没法照顾好身体,还提出要来省城跟她一起住,她被吓到跟拨浪鼓似的摇头。
这一转眼,她都要过三十岁的生日了,却越来越念家。
只要有空就想回家。
家里有什么呢?
有逐渐老去的父母,有认识近二十年的挚友,还有……他。
“等等,你现在到哪?”江母狐疑着问道。
江雨茉探头往外看了一眼,“到收费站了。”
江母语气严肃地说,“跟你说过了,开车不要打电话,这样很危险,你还在高速上。”
“就是堵着了我才接电话的……”江雨茉为自己辩解了一句,“我平常不接电话的,好啦,妈妈,按驾龄来算,我说不定都够上老司机的门槛了。”
她是二十岁那一年拿的驾照。
这都快三十岁了。
真正持证上路也有五年多了。
“挂了!”江母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江雨茉:“?”
从收费站出来,江雨茉感到莫名的亲切,这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一草一木都是那样的熟悉。从收费站到她家小区,有一条路会更近,但每次她都会绕过,因为那条路上有他开的店。
开车停好。
小区正在整修,公告栏还贴着老旧小区改造、安装电梯的通知书。
这通知已经贴了快一年了,至今还没一个结果,街坊邻居们还在无休止的扯皮,住在高楼层的恨不得立马安上电梯,住一楼的可不乐意了。
江雨茉走进居民楼回了家,一开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
她一边换鞋一边冲里喊:“妈,我回来了!”
江母围着围裙从厨房出来,看到自家姑娘先忍不住笑,后再习惯性地念叨她,“怎么又瘦了?是不是没好好吃饭,跟你讲过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减肥那是害自己,这都九点多了,你还没吃早餐,这怎么行呢!我说过去跟你一起住照顾你,你又嫌我啰嗦……”
江雨茉赶紧过去抱了抱妈妈的胳膊,“我就是为了吃您做的早餐才空着肚子呢,好饿好饿!”
“等着吧。”江母没好气地说,“马上就好,幸好你刘姨今儿买了黄颡鱼,得给你补补,你吃完了就放进水池里,不要你管,我等下去菜市场给你买点骨头炖汤补补。”
几分钟后,江雨茉坐在饭桌前吃面。
江母走过来走过去,最后还是按捺不住,问道:“你跟那个……加上微信了哦?”
江雨茉垂着眼眸,哦了一声,“加了。”
“那聊得还可以吧?”江母小心翼翼地说,“我看过照片了,是个蛮周正的孩子,人也老实,我跟你爸还托人打听过,他父母也很好,没有不良嗜好,是规规矩矩的家庭。”
江雨茉失笑,笑容却有些无力,“要不您看看我跟他的聊天记录?”
“我看这个做什么。”江母又问,“你们见过面了吗?”
江雨茉心里很烦躁,不懂事的时候会对父母发脾气,可现在她只会自己消化,虽然没那么多耐心,却也回答了这个问题,“他约了我下午吃饭看电影。”
江母笑逐颜开,“那敢情好。”
人为什么要结婚呢?
江雨茉想不通这个问题,如果可以,她就希望一直跟爸爸妈妈在一起。
老了以后怎么办?凉拌!她有房子有存款。
病了没孩子那可太惨了?去医院看看,不都是护工忙前忙后?
死在家里没人发现怎么办?难道发现了她会复活吗?
她想,只要她运气够好,几十年后养老院肯定会更正规更好的。
江雨茉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在“结婚”“相亲”这种事上成为了“杠精”。
相亲对象目前看起来还不错。
可她就好像是一个空了干了的蓄水池,她提不起任何的热情去跟一个陌生人进入一段感情,她甚至怕看到相亲对象发来的消息——
【早上好!起床了吗?】
【晚安!】
【吃饭了吗?】
她知道,人家很正常。
不是网络上吐槽的那种极品相亲对象,或者仔细想想,她应该更像极品。
两人是第一次见面,相亲对象笑容和煦,穿着白衬衫,模样的确周正,算不上很英俊,但也绝对不难看。他也很细致,知道这家餐厅火爆,早早地就提前拿了票,等他们到餐厅时,正好就叫到他们的号。
“江小姐,你有什么忌口的吗?”他问她,“香菜能吃吗?”
江雨茉笑着点头,“可以。”
“蒜泥可以接受吗?”
“行。”
……
“葱花呢?”
江雨茉一愣,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他,最后轻点了下头,“可以。我没忌口。”
一顿饭下来,两人聊得还算可以。
“我买了电影票。”他又说道,“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类型,正好这是个轻喜剧,我上网看了评价,都说还可以。”
江雨茉已经很累了。
干涸的池子就是她这样吧。
她的同事们,有的虽然还单身,但还期待着能有一场惊奇的、不期而遇的感情,偶尔谈起crh更是兴致勃勃,眼里都有着光。
可她好像对相亲提不起兴致,对什么火星撞地铁的爱情也没什么兴致。
她就像是木偶。
有几根线牵着她,指挥着她做她应该去做的事。
比如点头答应。
从餐厅出来,正往扶手电梯那边走时,竟然碰到了老熟人,赵正提着两杯奶茶在找垂直电梯。
赵正先看到她,一边笑一边就要喊,却瞥见她身旁的男人,顿时笑容凝滞,抬起手的动作也顿住,显得很滑稽。
江雨茉抿唇笑了一下。
两人也认识很多年了,很默契的,赵正没有喊她,她也没有喊他跟旁边的相亲对象做介绍,就像是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
江雨茉那一瞬间,心抽痛了几秒。
赵正傻傻地站着。
直到手机响起,看到来电显示,他没犹豫接了起来。
那头传来怒吼,“赵正请问你是去国外给我买奶茶了吗??你自己看看你都出去多久了,快一个小时了!早知道我就叫外卖了!!”
赵正喉咙艰涩,没有像以往那样好脾气的哄着。
电话那头的人察觉出不对来,问道:“赵正??”
“我问你,茉姐是不是在相亲?”赵正压低了声音,腮帮子咬得紧紧的,“她是不是在相亲,是不是跟别人在一起了?”
那头沉默。
赵正都快炸了,“颜晴,你告诉我,茉姐究竟在做什么?她知不知道……”
知不知道,有个人这么多年一直在等她。
颜晴也提高了音量,“赵正你不要这样,雨茉她也没有办法,她妈妈去年疑似乳腺癌,穿刺结果出来前,全是雨茉一个人在扛,还好结果是良性,但她也怕了,我从来没见她哭成那样。”
赵正攥紧了提着奶茶的袋子,沉声道:“这事我得说给段哥听。”
颜晴也很无奈,却也知道,赵正跟段野之间的友情,不比她跟雨茉之间的浅。
赵正开车来到段野的店里。
都这个点了,店还开着,店面今年也扩宽了,分成楼上楼下两层,段野平常就一个人,都是凑合着住在楼上。
段野正在货柜前点货,见赵正来了,随口问道:“怎么过来了?”
赵正想笑,却提不起力气来,“正好路过,给你送杯奶茶,对了,都这个点了还没关门?”
“有个客户的轮胎气压不够,马上过来。”
赵正坐在一旁,本来想直接开口说的,可这会儿喉咙跟灌了半杯药一样,很难开口,他欲言又止、如坐针毡。
段野回头,轻描淡写的瞥他一眼,“什么事,说吧。”
再过几个月,段野就三十一岁了。
他看起来跟学生时代一样,却也不一样。
肩膀还是那样宽,发型还是万年不变的寸头。
刚进伏,天气闷热得很,段野只随便套了件宽松的休闲短裤。
“段哥,你看老郭都在准备结婚了。”赵正很艰难地说,“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个女朋友?”
段野头都没抬,咬着笔盖在纸上写着货物数量。
他都懒得回应这个话题。
都是这么多年的朋友,赵正知道,这就是拒绝。
真要有一丝一毫那样的心思,段野早就有对象了,搞不好孩子都出生了。
赵正知道,这太难了。
让段哥接受人生中另一种可能,这比他明天买彩票就中一个亿还难。
他中一个亿,虽然几率微乎其微,但也是有可能的,是可以期待可以做梦的。
可段哥完全没有一丝可能去接受另一个人。
见赵正还没走,段野将纸跟笔扔在一边,拿起扳手去做事,他弯着腰,露出脊背线条,沉默无声。
赵正忍不了了,他本来就不是一个藏得住话的人。
“段哥,我今天碰到茉姐了。”
段野的肩膀一顿。
“她好像在相亲。”
段野继续做事,几秒后他扔了扳手。
赵正才发现段野刚才弄伤了手,手背上划出了一条口子,正在流血。
“段哥……”
“我去冲一下。”
段野的身躯几乎僵硬,去了一楼的洗手间,灯都没开,水龙头下,水冲刷着他手上的伤口。
应该是很痛的。
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痛觉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