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说整个致远书院还有哪是清净的,大概就是皇帝陛下即将要走过的地方了。
书院院长一直侯在陛下身边,为陛下解说场地与每一场比试,而他们即将要去的地方,都会做提前清场和秩序管理,当然不会把人都清掉,而是控制人数,避免冲撞。
负责清场和管理秩序的也不是书院里的人,而是随着皇帝一块来的禁军。
三叶戴着面具,一身束腰黑衣,安静地跟在陛下身后。
敏锐的五感能让她轻易听到旁人的议论,有人误以为她是未央,也有人出口纠正,但就算纠正了,未央二字还是不曾消失,就这么和长夜军的名字一起出现在他人口中,纠来缠去。
“她是谁?”不疾不徐的声音,因为声音的主人而带着叫人无法忽视的魔力。
书院院长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皇帝陛下口中的这个“她”指的是谁,三叶却是知道的,只因远处的靶场上,那个一身鹅黄的身影与林歇实在是太像了。
她开口,给出了回答:“回陛下,那是林渊大人的侄女——林安宁。”
陛下多少也是听说过林安宁的,毕竟林渊是找到了诏书,又护他一块进宫闯御道的人,与他而言,林渊自然与旁人不同。且林渊对自己侄子侄女的爱护,也让陛下觉得林渊是个念旧情又记恩的人,因而更加信重。
陛下听了三叶的回答,陷入沉默,期间他的视线始终落在林安宁身上,直到林安宁从靶场上离开,他才慢慢收回,说了句:“真像。”
三叶垂眸。
陛下又问:“她们的脸,长得像吗?”
未央从未在人前摘过面具,皇帝也从不曾让未央在他面前摘面具。
三叶:“不像。”
“是吗。”皇帝叹道:“突然有些后悔不曾叫她给朕看她面具下的脸了。”
三叶不语。
在陛下身边待过的人都知道,陛下是个矛盾的人。
他对任何有关废帝的人事物都带着叫人牙颤的执念与仇恨,但另一方面来讲,他又并非完全没有理智,不通情理。
他会摒弃固有的观念任用双腿残疾的户部尚书,也不会像先帝那般打压在朝的女官。
同时他也清楚知道,他看上谁,都不能看上自己手下做事的女人。
特别还是那些别人无可取代的人才,若将她们困入后宫,绝对是一笔巨大的损失。
所以他很热衷给女官或女将军们赐婚,也从不曾叫未央取下过面具,只把未央当做传言中那般的青面獠牙女,
如今却是后悔了,因为不知未央是何模样,他竟连找都不知道该怎么找。
长夜军和闻风斋倒是送过不少未央的画像来,他可总觉得未央不该是那个样子的。
若真要说未央该长什么模样,或许就该是林渊家这个侄女这样的吧。
皇帝陛下若有所思,并突然问了一句:“林渊接手先前镇远军放下的督查换防一事,现在走到哪了?”
“应该已经走到颍川了。”
“传我口谕,让他赶在年前回京。”皇帝说了句,并在之后没多久就离开了书院。
他们才走,转头便有长夜军的人在医室外找到了林歇与夏衍。
这两天因大比受伤的人不少,整个医室都忙得不行,林歇这点小擦伤,自然是被医室大夫看一眼就给扔出来了。
此刻林歇坐在医室外一棵大树下的板凳上,夏衍蹲在她面前,用打湿的手帕给她擦手。
就在这时,一个纸团突然被扔进了林歇怀里。
林歇把纸团塞给夏衍。
夏衍不明所以,打开后才知道竟是长夜军送来的信。
说是皇帝已经离开了致远书院,让她放心。
夏衍把信上的内容告诉林歇,林歇庆幸地不行:“还好我今天来了。”
不然就要在院子里白白闷一天了。
夏衍被她的笑颜感染,脸上也跟着带起了笑容:“是啊。”
夏夙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个人发狗粮的现场。
夏夙啧了一声,然后才带着自己领来的人过去。
夏夙带来了五个林歇并不认识的人,那些人都穿着其他书院的院服,还都是方才踩了或者踢了林歇的人。
当时场面混乱,林歇又是自己摔倒在地上的,便是踩到踢到,那也是无心之失,没什么好指责追究的。与其在这等意外上纠结,夏夙更在意林歇此刻的情况,担心她是不是伤到了哪里。
只是等她从人群中挤出来,就又被人拦住了。
原来是某个书院的人对自己不小心踩了林歇的事情心怀愧疚,想要跟过来道歉。
夏夙想想,觉得这也没什么,就同意了。
可谁知她这一同意,立刻就有别的人凑过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都说自己刚刚踢到了人,要跟着去道歉。
夏夙这才反应过来,什么道歉,恐怕是想借此结交夏衍罢了。
夏夙顿时便拉下了脸,统统拒绝。
先前夏夙答应的那人就说夏夙不讲信用,夏夙才不管他,没了信用又如何,明明是他们别有用心在先。
只是夏夙嘴巴毒归毒,与人争辩,还是与许多精通此道之人争辩,难免落了下风。
所以最后,夏夙还是带了几个人过来,站在一旁黑着脸看他们假惺惺和林歇道歉。
那些人道歉之后果然就冲着夏衍去了,你一句我一句,听得夏夙手痒想打人。
突然,其中一个跟过来道歉的姑娘说了句:“其实也不全赖我们,若林歇姑娘能站稳一些,或记着自己眼盲,不到那等人群拥挤的地方来,也不至于摔倒在地,出现这等意外。”
夏夙:???
虽然林歇刚刚也被夏衍拉着手说过不要再到人多的地方,以免发生意外,林歇也乖乖答应并且反省过了。
可他们这些人本就是拿给林歇道歉当筏子来结交夏衍的,却又在过了河上了岸之后转头就反口,说一切都是林歇自找的。
吃相未免太过难看。
也对,他们若能吃相好看些,也不会拿这件事当借口,眼巴巴地凑上来。
夏夙当下就眯起眼,准备骂人。
谁知还没等她开口,那边的夏衍就先说话了。
“你既然是这么想的,又为什么要来道歉?”
一语中的。
那姑娘被怼的猝不及防,然而她就是凭着口才说过了夏夙的人之一,反应自然也是极快的,不过瞬息就在心里打好腹稿,找了合理的借口,准备把刚刚那句话给圆过去。
谁知一对上夏衍那双冷下来的眼,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夏衍的模样说不清是像他的父亲多一些,还是像他的母亲多一些。
若说像他父亲,却没有他父亲那般粗犷,若说像他母亲,却又丝毫不显的女气。
真要说的话,大概是带着皇室中人独有的俊朗贵气,却又杂糅了军旅之人才有的刚毅坚韧,矛盾却又融洽。
这般的外貌气质搭配上他如今的性格,平时就很叫人不敢靠近了,此刻冷下来,更是叫人心生畏惧。
然而夏衍的语气比眼神还冷:“便是意外,又觉得自己无过,不来便是了,非要凑上来指着因自己受伤的人说‘是你自找’的,姑娘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些难看吗?”
那姑娘被说的满脸通红,狡辩的话语卡在喉间,死活吐不出来,夏衍又看向其他人:“你们也是这么觉得的?”
其中笑得眼睛眯眯的人反应很快:“哪里哪里,我们可是真心来道歉的。”
但话已至此,再待下去也是尴尬,更容易弄巧成拙反被记仇,于是这些人就准备告辞离开。
只是没等他们开口,林歇就从板凳上慢慢站了起来,她用手抚了抚裙摆,说道:“常思,我想去看看媛媛的比试,你陪我去吧。”
夏衍应下,没再理那些人带着林歇走了。
夏夙跟在他们俩后面,走前还回头朝那五个人飞了个刀眼。
那被夏衍的眼神吓到说不出话来的姑娘这才颤抖起来,边上四个人中有和她认识的,但显然关系不怎么好,啧啧叹道:“猪脑子啊。”
用眼睛看都知道夏衍有多在意他那个未过门的媳妇,竟还敢往人逆鳞上戳。
那姑娘脸色由红转青,彻底被气着的。
等到人都散去,她才缓过来,狠狠地跺了跺脚——
“不过是个看不见的废物罢了!”
另一边,林歇拉住夏衍的手,揉搓着安慰:“不气啦。”
夏衍褪去冰冷,满是无奈:“这话不该我对你说吗?”
林歇乐呵呵道:“没办法,只要想到你是为我生气,我便开心得不行,想气都气不起来。”
夏衍好笑地反手捏了回去。
跟在后头的夏夙,幽幽道:“走快些吧,媛媛不在,我总觉得自己好孤独。”
夏衍回头:“原来你还在。”
夏夙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自己在林歇面前对着夏衍破口大骂的冲动,免得把私下里那个“外甥”的称呼给叫出来。
夏媛媛今天有一场画试。
文试、武试是大比最热门的两大项,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其他的比试,涉及琴棋书画乐舞茶香绣等。
因为比得单一,又耗时间,远没有文武试这么热门。
看完夏媛媛的比试后,夏媛媛还要留下与在比试中认识的朋友说话。
于是深感孤独的夏夙回了需要自己修检的场地,夏衍则带着林歇去了进行乐试的地方。
乐试、舞试和书试算是小类别比试中最多人来看的三项了,只因乐试和舞试观赏性髙,书试最省时间。
其中又因乐试无场地限制,更为风雅而拔得头筹。
当然,夏衍带林歇来乐试这边,存粹是因为只有乐试,是眼盲的林歇能够去感受评价的。
大比有足足七日,分量最重的武演分别在第三天、第五天和最后一天,昨日是大比开场,最为热闹,除了有各院武演的出场,还把许多的单人武试给比了。
从第二天开始才有这些小类别的比试,参与人数多的,都得抓紧没武演的第二天、第四天、第六天,把初赛、复赛以及决赛给结束。
今天是第二天,初赛。
初赛人最多,夏衍带着林歇寻了有梅班学生比试的场地,才刚坐下,就遇到了熟人。
“林歇。”是金姑娘和林歇的前桌,金姑娘刚刚结束了书试,就带着林歇的前桌过来这边看乐试来了。
林歇的前桌是个活泼的,立刻便道:“还以为你今日不来呢,还好你来了。”
林歇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金姑娘解释:“乐试那边有人被伤了手,缺个人,先生正到处找人顶上呢,你来了倒是正好。”
林歇听了也没立刻答应,只说:“我没练习,只怕未必能夺得名次。”
这话当然是假的,林歇在学习方面向来有天赋,琴艺又是被名妓问琴一手教导出来的,如今这么说,只是单纯的不想太出风头。
金姑娘听出了林歇的意思,也不勉强,倒是那位前桌,沮丧:“那可怎么办,都怪那个心斋书院的,好好的把柳妍的手给踩了。”
林歇立时便想起了柳妍是谁,她过生辰前一天,机关社联手赶工给她做了一把琴,为此机关社的人专门请了琴社的人来帮忙,那人就是柳妍。
林歇问:“踩了?”
前桌:“是啊,听说踩人那个也是来参加乐试的,说是不小心,可又没人看见,谁知道真假呢,偏偏柳妍又是个胆小的,问她什么都不说……”
说着,前桌突然叫道:“啊,就是那个就是那个。”
林歇当然是看不到的,但是夏衍看到了,他告诉林歇:“是之前来道歉,却又说你活该那个。”
林歇真没想到夏衍能这么记仇,可人也没说她活该啊。
林歇默了片刻才去问金姑娘:“先生在哪?”
作者有话要说:老规矩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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