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峥将并州之事托付给马隆之后,率领大军浩浩荡荡的刚回到长安。
新招募的中军连同家眷陆陆续续迁往长安。
也算是一次迁徙。
将士辛苦远征,按照惯例,领到赏赐后,轮番休沐。
不过一回到长安,各种劝进声音越来越大。
尤其是凉州的几个大世家,最是心热。
杨峥也很心热,但隐隐约约觉得时机未到。
自己一向号称曹魏忠臣,不得已才称王率领雍凉将士匡扶社稷,现在一脚踢开曹魏,自己当皇帝,这叫什么事?这不是跟司马家一个德性?
说出口的话就要算数。
其次,太早称帝,会让秦国过早的失去进取之心,内部各种利益团体会将精力转为争权夺利。
一个秦王已经够用了。
在没有取得对中原绝对性的优势之前,过早称帝不是一件好事。
说到底,与司马家差一场决定性的大战。
司马家推行占田制这么多年,马上就会迎来巅峰。
这场大战已经不远了。
称帝不是简单的下个诏令就完了,还要一套繁琐的程序和仪式。
最简单的例子,身为皇帝,总不能再挤在长安城的都督府吧?肯定要大兴土木。
各种花费绝对不是一个小数字。
关中刚刚经历大旱,虽然去年入冬之后下了几场小雪,但明年什么状况谁都不知道。
这个时节称帝,其实是在加重百姓负担。
所有劝进的表奏一律退回,杨峥采取能处理态度,不表态,不回复,这种事情往往越说,下面的人越兴奋。
鲁芝、卫瓘、杜预、张特、索靖几个重臣没有说话,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跟去年一样,到了三月,天气依旧寒冷刺骨。
越来越多的百姓聚集在龙首原兴建新都。
嵇康按照杨峥意思,规划了一座庞大的新城,还用一张巨大的绢帛描绘出来。
楼台参差、枌橑复结、飞檐叠施、鸱吻竦持,丹梁如飞虹弯拱,朱桷似叠嶂森布。
整座有种阳刚大气之美,格局宏大,又不失各种精巧的构思。
杨峥从未想过魏晋的建筑可以如此美轮美奂。
既有汉代宫阙的厚重,又有超尘脱俗之意。
比现在的长安城大了三四个不止。
建筑同样是文化符号。
魏晋之际,政局多变,命运不测,名士自危,消极失意,以发言高玄来逃避现实,明哲保身,于是清谈成风,玄学大兴。
但也正因为此,士人多了一分闲情雅致,能钻研其他东西。
医学、炼丹、术数、书法、音律、丹青、哲学都在这个时代兴起。
连皇帝曹髦都颇擅丹青之术。
所谓魏晋风流大抵便是如此。
嵇康恬静无欲,颇合道家神髓,主张越名教而任自然、审贵贱而通物情,也很好的契合在建筑风格之中。
新都格局虽然还是坊市制,但各种建筑则完全按嵇康的心意来。
“此乃臣与僚属两个月的成果。”嵇康淡淡道。
杨峥苦笑,好是好,但一看就不便宜,好东西一向都不便宜,“如此岂非靡费巨亿?关中大旱,百姓衣食无着,如此大兴土木,只恐国力不济。”
嵇康道:“臣按大王的意思,一坊一坊的构建,预计十五年左右,每年投入并不多,新都靠近骊山、秦岭,山石、巨木直接开采,水流而下,大大缩短耗费。”
如果是十五年的话,以秦国的国力应该不难。
后世国家兴起,不也是启动大基建吗?
以后用此法以工代赈,让受灾百姓多一条活路也是不错的。
历代的徭役都是白嫖,不仅不给工钱,连饭都不提供,衣服、劳动工具都是自备……
而秦国营建新都,一日两餐,隔三差五还能吃上肉,冬天还提供羊裘,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然劳累,但也缓慢,比起耕作放牧,轻松太多。
去年秋冬以来,不少人还长壮实了……
新都周围聚集了成片的村寨,为的就是能吃上官府的饭食。
“若是如此,孤就放心了,不可太耗费国力,亦不可使百姓太过操劳。”
“唯。”嵇康拱拱手,一句恭维的话没有,就去忙自己的了。
这种作风恰恰是杨峥欣赏的,把心思用在实事上,而不是揣摩上司的心思,大家就事论事,都轻松自在。
既然提起新都,杨峥就带着甲士去视察一番。
龙首塬距离长安不远。
塬上人山人海,热火朝天,新都的轮廓有了。
各种大木巨石堆叠如山。
古代的人都极端勤奋,给一口饱饭,全都玩命的干。
秦国的气象也能在这些百姓中一窥究竟。
虽然大旱,虽然百废待兴,但百姓却投入了极高的热情。
仿佛在营建自己的新家园。
有了土地,百姓就跟秦国深深的联系在一起。
“秦王今年在并州又打了个打胜仗,灭了鲜卑国,取了百万牛羊,今天哺食加肉!”一个亭长模样的人大声喊道。
霎时间人海欢声动天,一浪高过一浪。
百姓的欢乐永远是最简单的。
杨峥又视察了民夫的住处。
略有些低矮,木头土坯茅草简单修葺,里面铺满了厚厚的干草,这就是他们过冬的床铺了。
官府提供伙食,一人做工,全家都能跟着喝上一口粥,偶尔能领到麦饼。
“这也太寒酸了吧?”刘珩哼哼唧唧道,不怀好意盯着索靖。
嵇康负责建城,管理却是索靖。
刘珩这眼神背后的意思就是索靖一定捞了不少。
不过龙首塬聚集了四五十万的百姓,能这么短时间为他们提供住处,不用挨饿受冻,已经不错了。
跟刘珩的豪宅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杨峥斜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几十万人没有人冻死饿死,已经是大功,你若有本事,你来如何?”
刘珩双手连摇,“臣、臣没这个本事。”
索靖一脸泰然,“这些茅屋是臣故意修建的如此寒酸。”
“哦,这是为何?”杨峥道。
“旱灾只是一时,他日风调雨顺,这些百姓还是要回去耕种,住的好吃的好,有些人就不愿回去耕种了!”
“幼安思虑深远!”杨峥也明白了。
这时代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农耕之上。
不耕种,这几十万人就是一个庞大的负担。
旱灾总会过去,新都迟早会建完,到时候他们衣食无着,就是一个不小的隐忧。
不是杨峥不想对百姓好,而是要顺应人性、切合实际。